乔翎在梁鹤庭那儿听了皇朝四柱的跟脚, 再去回想从前所知道的许多事,就都能够有所了解了。
人在底下叙话,两只猫猫趴在暖炕上, 咕噜咕噜地也在嘟囔着。
花蝴蝶在问猫猫侠的事情。
猫猫大王听得得意起来,神气十足地向前一身爪子, 开出两朵花之后, 美美地在暖炕上转悠起来。
一边转,一边趾高气扬地说:“我们就是很厉害!”
简单地跟太姥姥介绍了一下组织纲领和组织成员。
花蝴蝶听得神往不已:“那我也要加入!”
猫猫大王满口答应:“好!”
花蝴蝶有点讶异地看着它:“你说了算吗?”
猫猫大王抖了抖眉毛,特别骄傲地挺了挺自己的白胸脯:“叫猫猫侠的组织, 怎么可能猫说了不算?”
花蝴蝶特别高兴地开始舔自己的重外孙。
晚点乔翎预备着回定国公府,问猫猫大王:“你是跟我一起,还是要留在这里?”
猫猫大王忙不迭从暖炕上跳下去:“跟你一起!”
花蝴蝶赶紧叮嘱它:“你们要是再有活动, 一定别忘了来叫上我啊!”
猫猫大王郑重其事地应了声:“好!”
梁鹤庭:“……”
你们好像商量了一些很了不得的事情啊。
总感觉会出大事的样子。
那边儿乔翎也同他说:“我的同伴不只有猫猫大王和婆婆, 也还有别的人,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来,可要是来了,我猜想着,或许他们会往安国公府来探探运气的。”
毕竟相较于其余地方来说,安国公府是一个相对安全的坐标。
梁鹤庭闻弦音而知雅意:“如若有人寻过来, 我会请他们暂且住下, 再让人去告诉你的。”
只是同时也说:“现下东都城内波谲云诡, 局势变幻不定, 就算有人来了, 我怕也无法取信他们。”
言外之意,希望乔翎留下一点凭证。
乔翎听得一笑:“这很简单——少国公找人绣一面旗帜,挂在门外就成了。”
梁鹤庭问:“绣什么?”
猫猫大王也有点好奇地看着她。
乔翎爽朗一笑:“绣个香瓜就成,绿皮的那种, 他们看见就懂了。”
猫猫大王面露了然。
梁鹤庭跟花蝴蝶满头雾水:“啊?香瓜?”
梁鹤庭特别细心地去问:“是要绣特别的香瓜品种吗?”
“不不不,”乔翎摆摆手,说:“不需要那么麻烦,只要是个绿色的香瓜就行。”
“……”梁鹤庭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
“……”乔翎跟猫猫大王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别管!”
……
将要到午饭时候,太阳挂在头上,就像是冰箱里的灯。
虽然在亮,但总也透着一股子冷肃。
只是寒冬腊月,这已经算是一日之中比较暖和的时候了,街面上的行人车马,较之清晨与夜间,总也是多多了。
梁鹤庭原要使人赶着马车去送乔翎,话都说出去,管家也来了。
那管家还很遗憾呢:“乔小娘子,不再坐坐啦?”
乔翎客气地朝她笑了笑:“不啦,我还有事要办呢。”
梁鹤庭就令管家去叫人套车:“送乔娘子和她的猫去?”
他看向乔翎。
乔翎赶紧说:“去定国公府!”
这话落地,梁鹤庭跟管家都怔了一下。
那边儿乔翎回过味儿来,又摇头说:“套车也怪麻烦的,劳烦少国公找匹马给我吧……”
管家有点警惕,梁鹤庭倒是反应过来了:“难道说,乔娘子把那位方小娘子和她的女儿安置在了定国公府?”
乔翎应了声:“是呀!”
梁鹤庭明白过来,当下颔首道:“乔娘子蕙质兰心。”
叫人去选了一匹好马给她,又取了早就备下的名帖递过去:“若是在东都城里遇见什么,可以出示我的名帖,安国公府在东都城内,还是小有薄面的。”
乔翎郑重地谢过了他。
冬日里风大,梁鹤庭又叫人去取了他母亲一件没穿过的大氅给乔翎用。
末了,还寻了花蝴蝶一件小披风给猫猫大王:“外头风大,仔细着凉。”
如是等到乔翎骑在马背上,马蹄声达达中往定国公府去的时候,还跟裹着小灰鼠披风的猫猫大王说呢:“真是沾了你的光,看世子准备得多周全!”
猫猫大王趴在马脖子上,神气十足地叫了声:“喵!”
乔翎一边催马,一边也在观望着私下里的风光,将要转进某一条街的时候,忽然间被对面马车上装载的东西给晃了一下眼睛。
她勒马停住,抬手遮一下眼睛,定神去看,便见那马车并没有棚顶,露天坐着两个小厮。
车身上还悬挂着一个“雷”字标,宣示了主家的姓氏。
那两个小厮都戴着手套,一起小心地扶着马车中央一面窗户那么大的四四方方的镜子。
那镜子上蒙着一层纱,就是为了防止在太阳底下反光。
只是刚才恰巧吹过来一阵风,把那轻纱吹开了,镜子照到光,才晃了乔翎的眼睛。
乔翎在路边停着,目送那马车慢慢向前,就觉得这事儿有点奇怪。
“你看见了没有?”
她弯下腰,悄悄跟猫猫大王说:“那镜子那么大,应该不会很便宜,可是偏偏没有装框,就很古怪!”
猫猫大王从小灰鼠披风里探出头来瞧了眼,再抬头瞧了乔翎一眼。
一人一猫异口同声道:“去看看!”
……
几个专门探听消息的情报贩子——又被称为老鼠——聚集到了一起,隔着门,同门里边的人回禀消息。
“近来东都城最大的热闹,大概就是英国公府的裴四爷和京兆府的林少尹被人杀了……凶手是谁?这暂且未知。”
“再过几日,就是英国公太夫人的米寿了。”
“听说昨天晚上,西街那边儿起了场火……”
门里边的雇主丢了一块银子出来:“继续留意着,有什么稀奇的消息,就来说给我听。”
几只老鼠迅速将那块银子攥在手里,一个劲儿地点头哈腰。
他们走了。
门后显现出小庄蹙着眉头的面容。
这是百年前的东都?
其余人都去哪儿了?
……
英国公府正在吃席。
吃什么席?
当然是吃裴四的席了!
雷夫人原还在跟妯娌广德侯夫人叙话呢,冷不防瞧见自家亲信急匆匆过来了,往脸上看,颇见急色。
她瞧得心头一突: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走出去几步,就听亲信压低声音,带着点不安,先给铺垫了一下:“今天咱们小娘子从弘文馆回去,知道万家去提亲的事儿了。”
雷夫人明白过来:“有琴生气了?”
她心想:这完全没必要啊,我跟她阿耶都没想过要答应。
就万家那样的门风,怎么能把女儿嫁过去呢!
却听亲信讪笑一下,说:“有琴小娘子起初生气,后来生完气了,就叫人去买了一面镜子,送到万家去了。”
言下之意——你们家万大郎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得上我吗?
没有尿也没事儿,我送你们一面镜子!
雷夫人:“……”
这是贴脸开大啊。
雷夫人听得有点头疼。
她倒不是怕了万家,就是觉得那边儿来说亲,既没瞧上,回掉也就是了,没必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尤其今天她跟万夫人都在这儿……
唉!
雷夫人暗叹口气,又问了句:“这事儿跟老爷说了没?”
毕竟明天到了朝上,雷尚书也要跟万相公见面的。
亲信支支吾吾,没敢做声。
雷夫人见她这般举止,心下起疑:“没跟老爷说?”
亲信苦着脸道:“老爷不在这儿啊,英国公府的人说,没瞧见咱们老爷过来……”
雷夫人:“……”
雷夫人气个倒仰:“小的不省心,老的也不省心,我真是欠了他们雷家的!”
……
今日休沐,雷尚书果断翘掉了英国公府的饭局,乘坐马车,乐颠颠地出城去了。
前几日他出城赏梅,往山下一家道观里去歇脚,不曾想却在里边遇上了一位才高八斗的隐者。
雷尚书深为心折,今天有空,就赶紧出去拜访了。
冬天的风刮得那么响,就跟有鬼在哭似的,他坐在悬挂着厚厚毛皮窗帘的马车里,都听得十分真切。
马车辘辘向前,寒风呼啸,卷着铃铛的脆响,送入了他耳中。
听起来有点熟悉的铃铛声……
雷尚书心念微动,叫车夫停住,掀开车帘左右瞧瞧,果然见对面有辆装饰华美的马车途经。
马车四角上都悬挂了一串金色的铃铛,行进时铃铃作响,十分悦耳。
前头还挂了两盏灯笼,写的是个“白”字。
雷尚书看得心头一紧,赶紧下了马车,毕恭毕敬地执后辈礼,在车下道:“儿子给干娘请安了,您老人家这是上哪儿去?”
里头传来女人的声音,出乎预料的是并不十分苍老。
那声音稍显沙哑,很有磁性:“进城来随便转转,你这是上哪儿去?”
雷尚书说:“出城去拜访一位友人。”
里头白干娘轻轻“哦”了一声,不知想起什么,忽的伸手将车厢前悬挂的帘子打开了。
她拉着一个年轻小娘子的手,跟雷尚书说:“这是我们家的孩子,叫桃桃,四斤啊,以后她要是在东都城里有什么事儿,你可得帮她啊!”
干娘家的孩子……
雷尚书听得有些惊奇,一边应声,一边抬头来看了一眼。
那是个很漂亮的小娘子,双眸剪水,下巴上有一颗小痣。
她朝雷尚书点了下头。
雷尚书很客气地叫了声:“原来是桃妹妹。”
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母子在街上寒暄了不到半刻钟,便道了再见。
雷尚书立在路边,一直目送着那辆马车消失在视线中,才重新登上自家马车,继续自己今日的行程。
……
白干娘虽然是干娘,但雷尚书还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只知道她姓白,有个绰号叫白半城。
至于这个“半城”是哪个半城,他就一无所知了。
只是听见他祖母一直都这么称呼对方,可是去问祖母为什么白干娘有这么个称呼,祖母又不肯说。
至于这位白干娘的来历……
他心里边隐隐地有些猜测,只是不曾明言罢了。
雷尚书是早产的,出生的时候只有四斤,落地就在吃药。
可即便如此,御医们对于他能否存活,也持悲观态度。
有位算师说,既然药石无用,不如走走别的路子,死马当成活马医,找个来历大些的干娘来压着,或许能够保全一条性命。
雷尚书的娘是皇朝的公主,为了亲生骨肉的性命,舍出脸面去求,让他认中宫皇后当干娘怕都能成,可是最后还是白半城成了他的干娘。
就凭这一点,雷尚书就知道,自己这位干娘,一定是神通广大。
事实也的确如此。
从小到大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面容好像都没怎么变化过……
……
马车继续向前,白干娘将车门关上,却将自己那边儿的车窗打开了。
那窗户上镌刻着防风的阵法,一丝冷风也吹不进去。
白干娘看着前边儿可以容纳九辆马车并行的宽阔街道,乃至于道路两侧高低错落的屋舍,轻叹口气,问柯桃:“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柯桃迟疑着道:“东都?”
白干娘神色沉着:“高皇帝建国之后,这里才是东都,可是在那之前呢?”
高皇帝之前,且姑姑她还专门点出来问自己……
柯桃刹那间明白过来:“莫非——”
“不错,”白干娘颔首道:“高皇帝之前,这里又被称为青丘,乃是我们狐族的祖地之一!”
柯桃听得变了脸色:“那现在……”
狐族的祖地已经被人族占据,早就难以寻觅先古时期的痕迹了啊。
白干娘回首往事,神情感念,唏嘘不已:“是啊,这世道变得太快了。”
她从怀里取出来一张地图,展开之后,叫柯桃探头来看。
柯桃凑过去瞧了一瞧,就见这地图上几乎有一半地方都被标红了。
她有些不解:“红色的地方是什么意思?”
“傻孩子,红色的地方,就是我们狐族持有的地皮啊。”
白干娘慈祥地看着她,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这孩子的头发:“我进城去给你开个户,你有什么喜欢的,想要的,敞开去买吧,我们什么都没有,就是有钱。”
柯桃:“……”
柯桃木然道:“那我们失去的祖地……”
“唉,别提了,”白干娘叹一口气:“冷冰冰的祖地,变成了一长串温暖的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