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腊月的寒风刮在脸上, 冷得像是刀子。

乔翎站在城门外边,仰起头,瞧着城门上那偌大的“东都”二字, 忽的鼻子一痒,猛地打了个喷嚏!

真是好冷啊!

关键她也没想到, 一觉睡醒, 就从夏天直接来到了冬天啊!

乔翎有点郁卒。

纳闷儿之余,又觉得这事儿实在透着古怪。

就这么一晚上的时间,怎么就从多年之后的东都城, 来到了多年之前?

她能够清楚地感觉到,空气当中蕴含的灵力较之昨日,明显要多得多!

根据她所知的灵力消失的速度, 保守估计, 也是百年之前。

乔翎立在城门前,若有所思。

难道说,东都城里死去的那些人,都曾经来到过百年之前?

她正思忖着,忽然察觉到有人靠近。

扭头一瞧,却是个风尘仆仆、人到中年的姐姐, 身披纸裘, 裹着围巾, 坚毅的脸孔上带着一点关切的担忧。

那姐姐解下脖子上的围巾, 过来替她围上, 捎带着摸了摸她的脸:“小娘子,你是遇上什么难处了吗?”

她很和气地说:“天寒地冻的,穿得这么单薄,仔细冻坏了身子。”

乔翎听得心头一暖, 赶忙谢过她:“多谢姐姐!”

又找了个由头解释自己身上单薄的衣裳:“我跟人打赌,赌输了……”

一边说,一边流露出一点赧然的神色来。

那姐姐就皱起眉来,说:“可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啊!”

乔翎应了一声,看她是要进城去,便与她一道向前,边走边说:“我叫乔翎,本是神都人氏,跟几个朋友到东都来办点事,姐姐你呢?”

那位姐姐略微顿了顿,继而笑着告诉她:“我本姓羊,家中排行第三,从老家往东都来寻个营生……”

乔翎马上就亲亲热热地叫了声:“三姐!”

……

乔翎并不是第一次进东都城。

就在昨天,他们一行人打着天子特使的旗号,叫东都留守宋约亲自迎进了城内。

乔翎从神都来到东都,颇觉此地凋敝,一路上留心观望,便见百姓们关门闭户,街道萧瑟,因为城中连发凶案,四下里都弥漫着一股死气。

可是今日再度进入东都,感觉又与昨日迥然不同。

街道上的人流那么多,可以容纳九辆马车并行的大道是那么的宽敞,车马喧嚣,软红香土。

可是这份热闹好像又跟神都城不一样。

这里热闹得浮躁,热闹得吵闹,热闹得没有章法。

乔翎进城将近两刻钟,没瞧见一个叫花子,倒是道路两侧的彩楼前多有艳妆女郎招揽客人。

布告栏上张贴的通缉令历经风吹雨打,已经褪色得看不出写的是什么了,但是也没有被人揭下。

还有此时此刻,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孩儿不动声色地向前一伸手,指间刀片儿寒光一闪,那老妪收在袖子里的钱袋就悄无声息地落到了他的手里。

旁边卖杂货的老板瞧见了,但是也没有作声。

那小孩儿嘴角得意一闪即逝,扭头就要滑入人群之中。

再一错眼,忽的瞧见对面来了一个年轻女郎,生得高挑美丽,穿一条石榴裙,钱袋就那么明晃晃地挂在腰上……

心念微动,他迅速滑了过去,手指娴熟地一翻一割——钱袋轻松入手!

那小孩儿如游鱼入水,迅速消失在了人群中。

他找了个行人稀少的街角,兴奋不已地打开钱袋来看,只瞧了一眼,脸色顿变!

里边装的竟然全都是碎石头!

……

乔翎先是快追了几步,将那钱袋还给方才遭窃的老妪,嘱咐她以后小心一些,又找了个行人较少的街道,兴奋不已地打开钱袋来看!

好多钱啊!

不劳而获虽然可耻,但是真的很爽!

……

乔翎在东都城里逛了不过一刻钟,便瞧见了数个小贼。

有男有女,多半都是岁数不大的孩子。

如若她只瞧见了一个小贼,如果这个小贼是个成年人,那乔翎必得将人逮住,寻个说法。

可那都还是些孩子,且也不只是一个人,而是明显地有组织,也成了规模。

既然如此,那这事儿怎么能怪到一群孩子身上?

京兆府是干什么吃的?!

乔翎略一思忖,便招招手,叫了辆马车过来:“老丈,去京兆府。”

原先停驻在附近的车把式赶了马车过来,目光不易察觉地在她身上扫了一圈儿,心里边就有了底。

那边乔翎又问起来如今城中京兆姓甚名谁,朝中又有哪些显贵人物。

车把式听完,心里边底气更盛。

外地过来的,人生地不熟!

他笑笑答了,又抖抖缰绳,一边催马行进,一边问:“小娘子这是刚到东都?”

乔翎掀开车帘,稍有些新奇地向外张望着,同时不假思索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是啊。”

车把式就笑了笑,说:“那您坐稳当了,我们这就出发。”

乔翎应了声:“好。”

两刻钟之后。

乔翎坐在车里边儿,两手抱胸,脸色不善地叫了声:“老头儿!”

车把式回头瞧了她一眼:“小娘子有何吩咐?”

“你是不是觉得我没长脑子,眼睛也是瞎的?”

乔翎就指着车帘外边的那从积雪,说:“这是你第三次从这堆积雪这儿路过了!”

车把式脸色一变,倒是还沉得住气,呵呵一笑:“娘子初来乍到,大概不明白东都城的格局。这地方建得四四方方,瞧着像,其实不然……”

乔翎明白了:“你之前问我是不是刚到东都——那时候就盘算着宰我了,是不是?”

“你这是什么意思?!”

车把式马上就变了一副嘴脸:“我可是东都城里土生土长的人,几代扎根在这儿,会贪这点便宜?”

又说:“你一个外地乡下来的小丫头片子……”

乔翎好整以暇地瞧着他,微微一笑,继而抬起一脚,把他从车辕上踹飞了出去!

“咚”地一声闷响,那车把式的脑袋路边那堆积雪里,只留下大半个身体在外边挣扎着扭动起来。

乔翎瞥了他一眼,麻利地从马车上跳下来,扭头就走。

走出去几步,又觉不对——怎么能空手而回!

乔翎遂将那匹拉车的马从后边配套的马车上解了下来,摸摸它脖子上的长鬃毛,翻身骑上去,哒哒哒跑了。

积雪里边堆进去几个小石子儿,车把式猛地把脑袋塞进去,脖子好像受了点伤,脸颊也给刮出了几条口子。

下巴那儿啪嗒啪嗒地滴了几滴血下来,将地上的积雪染得猩红。

又扭头去找他的马车……

坏了,现在只剩下车了!

车把式如遭雷击,哭天抹泪:这上哪儿说理去?!

……

因是在东都城内,街上民众众多,乔翎虽是骑马出行,但走得并不算快。

将将穿过一条街,忽然见一群人推着一架装饰着七彩绸花和硕大寿桃的彩车出行。

不远处还有人在议论:“听说是预备着给英国公府的太夫人做寿用的……”

冬日里色彩难得,这彩车又明显是个稀罕玩意儿,乔翎看得眼前一亮,不禁勒了勒缰绳,示意身下坐骑暂且将脚步放慢。

说时迟,那时快,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

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一个泼皮,眨眼间的功夫,就倒在乔翎马前了。

他捂着腿,一个劲儿地“哎呦”:“疼死我了!”

又说乔翎:“小娘子,你会不会骑马?怎么径直往人身上撞呢!”

乔翎:“……”

她心想:我进东都城都没有一个时辰了,没干别的,净见证犯罪事件了!

又觉得没有往京兆府去的必要了。

治安混乱成这样样子,京兆府不知道?

绝无可能。

他们只是不想管罢了。

周遭三三两两地围过来几个人,看这样子,对于这套戏路是很熟悉的。

“王三七又在讹人了……”

“怎么也没人来管管他?”

“怎么可能管得了?他跟差役称兄道弟的,三七分账呢!”

“他叫王三七?”

乔翎听到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本名就叫王三七?”

周围人没想到她都被人讹上了,还有闲情逸致操心这些东西,闻言俱是一怔。

有个上了年纪的妇人看不过去,先跟她说:“他这个人,一旦缠磨上去,就不管三七二十一,非得榨出点油水来不可,所以人送外号王三七。”

又说那泼皮:“这小娘子穿得简朴,又是孤身在外,这你都讹?!”

王三七也不理她,只是抱着自己的腿,一个劲儿地喊疼!

乔翎也没理他,又问了一句:“他经常讹人吗?京兆府不管吗?”

众人叫她问得一怔,继而齐齐笑了起来。

还有个人跟同伴说:“这小娘子怎么傻里傻气的……”

“是啊,”同伴就说:“真要是管,他还能在这儿讹人?”

乔翎明白过来。

再左右看看见,路边立着一棵光秃秃的杨树,近处有家杂货铺,便同王三七说:“我这匹马的缰绳太短,不好栓,你去给我买条绳子过来,我拴住马,点钱给你。”

周围人听得叹息起来。

王三七倒是高兴了,马上从地上爬起来,大拇指向外一竖,涎着脸笑道:“娘子大气!有这种心性,何愁在东都不能安身?”

他麻利地跑到杂货铺里去买了条拴马绳,嬉皮笑脸地将其送上:“多谢娘子惠顾,您松松手,赏我个二三十两,以后见了,王三七给您请安!”

乔翎听得莞尔,自他手里接过那条拴马绳,打个结,扯一下确定承载力。

下一秒,猛地用其套住了王三七的脖子!

王三七大吃一惊,脸色顿变:“你——”

乔翎脸上笑意盈盈,抬起一脚踢在王三七前胸,后者应声而倒!

紧接着,她停都没停,单手将那拴马绳往头顶杨树枝上一丢,待其末端滑下之后,伸手拎住,手臂用力,王三七立时双脚离地,被吊了起来!

众人大惊失色!

乔翎反倒是最从容的那个人,一手扯着那条拴马绳的尾巴,将其系在了树干上。

王三七猝不及防,被吊起来一米多高,两手拼命地去抓套住自己脖颈的那条绳索,想要将其解开,然而试了几次,却都不能如愿。

窒息感迅速传来,他一张脸憋得红紫,眼球暴突……他终于开始害怕了!

救救我,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啊!

围观的几个人见要出人命,慌忙离去。

还有的瞧着王三七瞪得好像要掉出来的眼珠,惊惧不已。

乔翎抄着手站在树下,很平静地注视着他。

怕?

有什么好怕的?

王三七出来赚钱买棺材的时候,也没见他害怕天上掉下来一道雷把他给劈死。

断断续续地咯吱声传来,渐渐的,那挣扎的动作和声响都变小了。

终于不动了。

王三七死了。

最开始跟乔翎说话的那妇人起初吓了一跳,赶紧跑了,扭头一瞧,看乔翎不慌不忙地还站在那儿,迟疑之后,又小跑着回去,隔着一段距离,叫她:“快跑啊!”

她急得跺脚:“再不跑,京兆府的差役就来了!”

乔翎瞧着她,由衷一笑。

她心想:东都城里虽然王八蛋很多,但还是有好人的。

“没事儿,”乔翎说:“姐姐,多谢你的好意,你赶紧回家去吧。”

她顺势往树下台阶上一坐,同时取出了自己的佩刀,往脚下一支:“跑,是打不过之后才需要考虑的事情。”

“我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