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这一年太后中风,前朝贪污一案未结,果然没人提起选秀一事。
迟春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她觑了眼四周,殿内只有她和娘娘二人,她低声:“娘娘离那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哪怕只有一年缓冲也是好的。”
谁说不是呢。
褚青绾不欲谈论此事,她正坐在梳妆台前,迟春替她挑选着发簪,弄秋从外殿进来,她一脸兴奋,抑制住情绪,勉强稳重道:“娘娘,各宫妃嫔都到了。”
当初的周贵妃暂理六宫,各宫妃嫔每日都要到朝和宫请安,如今她代行皇后之权,按理说,其余妃嫔自然也是要来昭阳宫给她请安的,只是之前她有孕在身,才一直没提此事。
满宫妃嫔也是乖觉,她昨日才出了月子,今日众人就麻利地来了昭阳宫。
褚青绾今日穿了身胭脂色的云织锦缎裙,裙摆上坠着的满是殷红腊梅,细眉不描而黛,迟春替她簪上步摇,细碎的翡翠愈发衬得她姿容姣姣,迟春说:“这步摇是皇上昨日才送来的,刚好配娘娘这身衣裳。”
珊瑚红的镂空飞凤金步摇,凡是沾了一个凤字,哪是张扬二字能轻易概括的。
褚青绾大大方方地戴上,她对着铜镜左右照了照,蓦然轻笑了声。
凭她如今身份,早已不需要韬光养晦。
褚青绾抬手抚了抚步摇,细腻的指尖一抚而过,她轻而缓地勾唇:“走吧,不要叫她们等久了。”
迟春立即抬起手臂,扶住了她的一只手,她也笑着:“娘娘脚下慢点。”
往日前往朝和宫请安时,迟春总是留守昭阳殿内,而如今,请安再现,她却是不需要踏出宫门,也能尽览请安时的情景。
外殿,众位妃嫔已经等了片刻,没人敢催促,也没人敢露出着急不耐的神色。
宫人不卑不亢地奉上茶水,宋妃依旧坐在下首的第一个位置,她端起杯盏抿了一口,瞬间尝出这是今年新上贡的碧螺春。
皇上疼瑾贵妃,即使她孕期不能饮茶,这上等的好茶叶也是一个劲地往昭阳宫送。
也就造成了仅仅是昭阳宫的待客之物,都要抵得过其余人宫中最好的东西。
偏心二字早不需要言明,细微之处已经尽显。
卢美人也在殿内,今年年宴时,她又晋了位份,她一年都见不到胥砚恒两次,但每次封赏后宫都有她的份,是何原因,众人都心知肚明。
说不清是嫉妒还是酸涩。
但众人也是无奈,谁叫她们没有卢美人有先见之明,早早地投靠了瑾贵妃。
宫人端着茶水走到卢美人跟前,脸上带着笑:“娘娘说卢美人爱喝君山银针,早早就吩咐了奴婢们给卢美人备着了。”
众人视线瞬间投射而来,卢美人脸上笑意越发盛了,她赧然道:“娘娘日理万机,怎好叫娘娘为了嫔妾这等小事费心。”
“哪里就算是费心了。”
有声音从内殿传来,众人立即转过头去,二重帘被从里面掀开,来人走了出来,暖阳似也有偏爱,格外地眷顾她,落在她脸上的暖意都仿佛透着姣色,她轻浅笑着,便已然是让满殿生辉。
众人一顿,慢了半拍,才忙不迭地恭敬站起来,又齐然福身,声音悠长传来:“给瑾贵妃请安,娘娘万福。”
褚青绾被扶着坐在位置上,她没叫众人等待,笑着应声:“起来吧,是本宫晚了,叫你们久等。”
宋妃入座,她低垂着头:“娘娘言重,臣妾们未曾久等。”
卢美人也掩住唇,偷笑:“娘娘再晚些出来才好呢,您这小厨房做的糕点便是御膳房也比不上,嫔妾正盼着一饱口福呢。”
褚青绾抬手隔空轻点她,笑骂道:“你啊,莫不是谁亏待你了不成,竟是叫你馋成这样。”
褚青绾又转头吩咐迟春:“还不交代下去,等卢美人走时,让宫人给她备上糕点带着,否则,她非是要赖下不成。”
其余妃嫔也纷纷接话,多是不动声色地奉承之语,一时间,满殿欢声笑语,竟是没有一点不合之象。
宋妃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抿着茶水,蓦然觉得没滋味起来。
当年周贵妃掌权时,宫中岂有这番现象?
没有的。
胥砚恒压根没有让周贵妃一家独大的心思,硬是捧出淑妃和其针锋相对,更不用说当时宫中还有何修容、太后等人蠢蠢欲动,便是容婕妤也是褚青绾入宫前才失宠不久。
彼时,宫中也称得上是百花齐放,说话的人多了,自然会有不一样的声音。
宋妃细数如今宫中的妃嫔,竟是连一个能和瑾贵妃打擂台的人都没有,人人都安分守己,便是没了浑水摸鱼的机会。
褚青绾稍偏头,余光在宋妃身上一扫而过,她微不可查地掀起唇角。
褚青绾抿了口茶叶,须臾,她提了一件事:“太后娘娘病情未愈,身边必然要有侍疾的人选。”
众人彼此隐晦地对视了一眼,都安静下来,在心底揣测瑾贵妃提起此话的用意。
褚青绾陡然出声:“宋妃。”
宋妃握住杯盏的手一紧,她放下杯盏,抬起头,脸上些许迷惘,她忙不迭地应声:“臣妾在。”
褚青绾有时候挺佩服宋妃的,这木讷怯懦之态,她竟然能一装就是十来年。
褚青绾叹了口气,她说:“小皇子年幼,尚且离不开母妃,太后侍疾一事,本宫只能交给你了。”
宋妃不好意思地点头:“替太后侍疾,本就是臣妾分内之事,臣妾自当尽心尽力。”
众人都是默不作声,新官上任三把火,如今这火烧到了宋妃身上,也是意料之中,宋妃本就低调安静,宫中也没有什么交好之人,此时自然也没人替她说话。
再说,贵妃娘娘言之有理,总要有人替太后侍疾的。
贵妃要主理六宫,还要照顾小皇子,便是她自己愿意,皇上也不可能答应让她亲自去侍疾。
宋妃是除了贵妃外,宫中位份最高者,侍疾一事交给她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请安散罢。
回了内殿,褚青绾拆了手上的护甲,弄秋有点不理解:“娘娘为何将侍疾一事交给宋妃?”
这个所谓的侍疾不仅仅是让宋妃亲自侍疾,还要安排各宫妃嫔到慈宁宫去侍疾,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权力。
褚青绾挑眉:“你觉得太后脾性如何?”
弄秋停顿了一下,她觑了眼四周,没有外人,她才敢实话实说:“脾气古怪,而且易怒。”
褚青绾轻轻颔首:“她没病前便是如此,你猜,她现在卧床不起,脾气又会如何?”
弄秋不说话了。
猜也猜得到,太后的脾气肯定是越变越差了。
迟春笑着接过话语:“谁都知道咱们皇上和太后的关系,也就是说,便是侍疾得再用心,在皇上这里也讨不了好。”
如此一来,侍疾就成了一件苦差事。
“你觉得这满宫妃嫔有几个是愿意到慈宁宫侍疾的?”
弄秋哑声。
她觉得没有一个。
所以,宋妃接手的是一个烫手山芋。
众位妃嫔碍于娘娘的得宠和得势,不敢对娘娘有不满,但现在这件事被宋妃接手了,一旦各位妃嫔在慈宁宫受了委屈,会不会埋怨宋妃?
弄秋想清楚了里面的弯弯道道,她咋舌:“娘娘这是给宋妃挖了好大一个坑。”
褚青绾扶额,迟春白了弄秋一眼:“去去去,不会说话,就将嘴闭上。”
弄秋忙忙捂嘴,她还是没忍住出声:“奴婢瞧宋妃也不是个安分的,二皇子落难,又有哑疾在身,对大皇子造不成什么威胁,而咱们小皇子备受皇上宠爱,说不准她心底在谋划什么呢,娘娘这是有先见之明。”
褚青绾手疾眼快地塞了一个葡萄到弄秋嘴里,她瞪了弄秋一眼:“你快快闭嘴吧。”
她何尝不知道宋妃不安好心?但宋妃再不好,弄秋也不能这么大咧咧地说出来。
弄秋摸了摸鼻子,她乖巧地应了一声“哦”,就退到边上咬破了口中的葡萄,酸甜的滋味美得她直接弯起了眼眸。
主仆三人说着话,外间颂夏走了进来,她满脸是笑:“娘娘,皇上派人来请您去梨园一趟。”
褚青绾满头雾水,她浑身尚觉得酸疼得厉害呢,正要准备休息,就得知了这个消息。
昨日去御前,今日去梨园的,胥砚恒这是没一日让她清闲的?
再是不解,褚青绾还是站起了身,她对着铜镜照了照,没再换衣裳,她轻哼了声:“走吧,去看看咱们皇上今日又要做什么。”
梨园距离御花园不远,里头种了一排梨树,仪仗在梨园外停了下来。
褚青绾一脸郁闷地踏入梨园,遥遥地,她就见到胥砚恒站在凉亭内。
越走近,越看得自己,凉亭内的石桌上摆着一壶清酒。
此种情形让褚青绾一顿,她想起了什么。
倏然间,一阵清风袭来,席卷着满圆梨花飘落,褚青绾怔怔地抬起头,胥砚恒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朕去岁答应过你,会在雪落时分,陪你赏梅煮酒。”
但她去年有孕,一整个冬日都没有踏出昭阳宫,雪日路滑,她更是一点险不敢冒。
而今日,漫天梨花飘落,仿佛是春末时落的一场雪。
有人立于她身侧,垂眸问她:“如今不见雪,梨花暂代,可以吗?”
褚青绾堪堪回神,她惯来是能言善辩的,但此时,她居然有片刻不知该作何心情,她抑着情绪,堪声道:“皇上怎么不等今年雪落?”
胥砚恒回答她:“本就赴约来迟,自不能再拿今年的约定抵数。”
褚青绾握住了手帕,她眼眸轻颤了又颤。
她和胥砚恒的约定仅在去年,但如今胥砚恒的言下之意,却是将约定延续到了年年岁岁。
所以,他说,不能抵数。
去岁是去岁,今年是今年,不能混为一谈。
作者有话要说:
小胥:年年岁岁。
女鹅:岁岁年年。
【小胥,你真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