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青绾下仪仗时,魏自明已经在外等着了,忙恭恭敬敬地迎上来:“娘娘来了,皇上在里面等着您呢。”
褚青绾拢了拢披风,她狐疑:“公公给我透个底,皇上到底有什么事非让我来御前一趟?”
两人昨日明明才见过面,有什么话昨日不能说?或者晚上再说也不迟。
魏自明捧着笑:“娘娘快别为难奴才了,您都不知道的事情,奴才就更不知道了。”
褚青绾不着痕迹地挑了下眉。
这话说的,颇有点奉承之意,但的确是让人爱听。
话已至此,褚青绾也知道她从魏自明这里打听不到什么消息,索性作罢。
对于魏自明,褚青绾只抱着不得罪的心态就够了,至于多么交好,却是没有必要,人家是皇上眼前的得意人,过度地讨好反倒是不妙。
殿门已经被宫人恭敬地推开,褚青绾踏入了殿内,弄秋跟在她身后,殿内暖意连连,她解开了披风的系带,弄秋立即接过。
青色襦裙席卷着春意,俏生生地立在了殿内,她略施粉黛,白净的脸上晕染了些许浅淡的脂粉,发髻上的玉簪莹莹,她整个人都是顾盼生姿,叫某人看得眸色稍暗。
许久没来这御前,褚青绾四处打量了一下,才慢悠悠地对着上面好整以暇的人请安:“臣妾给皇上请安。”
有人轻哼:“虚礼。”
他这么说,褚青绾也就径直起身,她也轻哼:“皇上觉得是虚礼,臣妾可是喜欢得紧。”
她百般心思地往高位爬,不就是要看别人对她行这些虚礼吗?
拎着裙摆,褚青绾一层层地踏上台阶,胥砚恒没动,他好整以暇地等着她,于是,他眸色微深,视线从俯视到平视,直到褚青绾一点点地走到他身边。
咫尺之遥,触手可及。
女子的不解抱怨声如约而至:“遮遮掩掩的,您找臣妾到底有什么事,非得折腾臣妾跑这一趟。”
胥砚恒也有点气笑了:“若是别人得了旨意,早欢喜得不行,到你口中却变成了折腾?”
褚青绾不引以为耻,反倒自矜地轻抬了抬下颌:“人各有命,臣妾干嘛和她们相比。”
这话还是胥砚恒教给她的。
她敢嫌弃此番折腾,自是见过更好的待遇,也深谙胥砚恒不会因此和她动怒。
人都是会恃宠而骄的。
她是个俗人,也不会例外。
胥砚恒噎住,自然知道这番话耳熟,他也不是真的要拿她和别人相比,只是她越来越得意了,似也察觉到了什么,有恃无恐。
胥砚恒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眸。
知晓别人心意,以此做筹码,却不肯与之对等地付出回报,真是好生吝啬。
陡然,殿外传来魏自明的声音:“皇上,谢大人求见。”
褚青绾一顿,她蓦然抬头,谢大人?是哪位谢大人?
她抬起头,恰好撞入胥砚恒漆黑的眼眸,她看不透里头的情绪,便立刻按下心底的疑问,不论是哪位谢大人,都和她无关。
褚青绾轻微蹙了蹙鼻尖,做了后妃的本分:“皇上要见朝臣,臣妾先行告退。”
胥砚恒拨弄了一下玉佩的平安穗,他拦住了褚青绾,是再平静不过的语气:“到偏殿等会吧。”
闻言,褚青绾瞬间了然来人是谁。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胥砚恒,最终,一言不发地转身越过屏风到了偏殿。
到了偏殿,她听见外间胥砚恒的声音,正宣谢贺辞觐见。
褚青绾有片刻的失神。
弄秋也意识到这扇屏风一点也不隔音,她声音压得极低:“谢公子被放出来了?”
褚青绾沉默,她也是才得知这个消息。
她原以为谢贺辞这次是难逃一劫的。
相处三年,褚青绾对胥砚恒的性子早有了解,或许也是他未曾在她面前掩饰过,他是绝不会允许有人觊觎他的东西。
而她,早被胥砚恒视为己物。
谢贺辞现在是否觊觎,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两家的确曾有意成亲。
就如同先帝曾经膝下的那些皇子一样,凡是对其有威胁的,胥砚恒都不曾放过。
褚青绾比谁都清楚,胥砚恒不会放过谢贺辞的。
所以,她对今日一事也很意外,谢贺辞居然从牢狱中出来了,她没有忽略魏自明的那一声“谢大人”,也就代表了谢贺辞已经官复原位。
偏殿主仆二人如何心情不为人知,正殿内,胥砚恒也见到了谢贺辞。
牢狱之遭,即使没有人刻意虐待谢贺辞,他也过得不好。
这世间有心思豁达之人,自然就有落井下石之人,往日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朝中重臣沦落成人人可欺的罪人,会不会有人借此施虐以满足内心阴暗?
这个问题,只看谢贺辞单薄得似纸一样的身子,就已经有答案了。
牢狱一行让谢贺辞越发沉默内敛,短短数月,对谢贺辞来说不亚于变了天。
师门和家族反目成仇。
原因是他一母同胞的姐姐死了,死因涉及到的那个人曾经差点和他结成婚约,偏偏是姐姐先害了她。
世家利益至上。
谢家对谢氏的埋怨,早溢于言表,埋怨谢氏给谢家招惹麻烦,明明是府中特意给谢氏传信,这个事实却被谢家忘却,只将一切问题都推到谢氏身上。
如果不是谢氏行事过于冲动,何至于害得谢家落入如今艰难处境?
褚家的反扑打压让谢家在朝堂几乎没有喘息的余地。
谁都能埋怨谢氏,唯独谢贺辞不能,因为谢氏所行一切都是为了他,甚至临死前都在挂念他。
谢贺辞深深俯身:“臣,拜见皇上。”
胥砚恒头一次仔细地打量谢贺辞,他刚遭过劫难,数月变故让他两鬓生了些许华发,但饶是如此,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让人想到怀瑾握瑜,霁月光风几字,世家底蕴堆砌成了他这个人,岁月和磨难不能消减他风采,反倒成就他几分文人风雅。
可这一幕,叫胥砚恒觉得着实刺眼。
他越是出众,胥砚恒越不想叫他活下来。
他难以想象褚青绾曾经和谢贺辞相处的情景。
他对自己有自知之明,他薄情冷血,夺得皇位不是为了天下黎明百姓,仅是为了一己私欲,如此不堪,除去皇位,好似再没有可取之处。
尤其是有谢贺辞这个前人作对比时。
只消一想,都叫人心生不虞。
谢贺辞不该活着。
没人知道胥砚恒在想什么,他脸上极其平静,他叫谢贺辞起身,甚至还有点唏嘘:“爱卿消瘦了不少。”
谢贺辞沉默寡言,青衿暗淡。
胥砚恒将奏折一推,他说:“江南一案,你是最清楚细节之人,此案,依旧由你接手。”
谢贺辞心下一沉,江南一案涉及太广,有褚门庇护,他在江南时也是经历九死一生,他此番消瘦不仅是牢狱之灾,涉案之人凶狠,知道被查出来就没了活路,甚至敢截杀钦差,有褚师伯派兵保护,他依旧身中两箭,一箭擦肺而过,险些在江南丢了性命。
如今脱离褚门,他再接手此案,其中凶险可以料想。
但他没有拒绝的资格。
此案,办得好,他将得罪一批或明或暗的朝臣,贡品失窃一事,能隐瞒得这么好,自然是官官相护。
而水至清则无鱼,他不可能因这个案子将朝野彻底清洗一遍。
若是办得不好,便是叫圣上失望,官途至此到头,涉案人员依旧不会放过他。
所以,他只有一个选择,胥砚恒也只给了他一个选择——豁出性命查出真相。
只有这样,他才能博得一线生机。
他领圣旨调查此案,本该是立功有赏,但案件未彻底结束,胥砚恒一时拖后再行封赏也是情理之中。
但其中是否有私心,就是仁者见仁的事情了。
谢贺辞闭了闭眼,他艰涩地应声:“臣接旨。”
胥砚恒轻颔首,似乎叫他来就只有这件事要交代一样,但胥砚恒久久没让他退下,殿内越来越安静,安静到让人有点不安,上位者才慢条斯理地问了声:“近来,朕听说一件谣言,不知真假。”
一扇屏风,两个人因此话而牵肠挂肚。
谢贺辞沉眸,他说:“臣刚出大理寺,不知外间谣言。”
胥砚恒没说信,也没说不信,他只轻笑了声,继而道:“爱卿是褚侍郎爱徒,往日想来也经常和褚家走动。”
谢贺辞不知该如何作答,胥砚恒没想让他作答,胥砚恒仿若寻常地问:“坊间传闻你和朕的瑾贵妃往日曾有婚约一事,确有此事?”
偏殿内,褚青绾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她不知道谢贺辞会如何作答,但凡谢贺辞有点理智都该否认,但她也担心谢贺辞会不管不顾地直接拉她下水。
毕竟,近来褚家对谢家可不算客气。
哪怕她明知道谢贺辞不是这种人,褚青绾依旧忍不住地怀疑。
许久,谢贺辞清朗的声音才沉沉传来,他说:“皇上也都说了,是谣言,既是谣言,岂能做真。”
褚青绾陡然松了口气,又不由自主地一怔。
胥砚恒抬眸,褚青绾看不见,他却是看得清楚,谢贺辞脊背在这一刻似乎越发弯了些许。
即便谢家落得如此地步,也不肯拉女子下水吗?
胥砚恒唇角掀起了些许讽刺的幅度,没叫人发觉,又隐秘而散。
胥砚恒没再问,只随意道:“原来如此。”
没必要再问。
连婚约都守不住,只能矢口否认才能保自己和女子安全,再是情深义重又如何。
他太了解褚青绾的野心。
纵是这二人当初真的结成连理,也迟早会走向陌路。
霁月光风之人,只会衬得心有不堪的人越发狼狈。
唯他和褚青绾才是天生一对。
作者有话要说:
女鹅:你才心有不堪呢!
小胥:我是,怎么了?
【你好理直气壮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