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二月白昼尚短,日色落下,晚霞染红天际,暖意已经尽数退去,只剩将夜的寒冷涩凉。

昭阳宫内如今是不能透风的,珠帘被换成了厚重的提花帘,再摆一台六扇屏风,彻底隔绝有人进出时带来的冷风。

迟春和弄秋都学会了抱幼儿,此时,襁褓在弄秋怀中抱着,她欢欢喜喜地逗弄,只有一点遗憾:“也不知皇上会给小主子起个什么样的名字。”

男儿三月取名入族谱,弱冠表字定性情,都是一等一的大事,皇嗣入玉牒也是同样的道理。

只不过,有时候也得看上面是否重视。

弄秋轻轻晃弄着小主子,幼儿刚吃过食,敷衍地嚎了两声,就安安静静地睡下了,惹人心怜不已,她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奴婢都打听过了,大皇子是两岁后才取的名,之前都一直是叫着乳名,二皇子养在陈氏膝下,倒是早一点,却也是二皇子一岁后的事,听闻还是陈氏明里暗里地提醒,才叫皇上记起来的。”

因着皇上取名晚,两位皇子上玉牒也晚,听闻当时陈氏因为二皇子迟迟未上玉牒,心底还存着希望二皇子玉牒上的生母会记她的名字。

结果自是让她失望了。

皇上当时忙于朝政,对后宫压根不上心,两位皇嗣也不能牵扯他的心神,不过,宋妃和陈氏对外的说法却是,怕孩子年岁小,身体弱,会担不住福气,才会晚些取名。

甭管是真是假,众人都只能当真话听。

褚青绾正喝着汤,她不需要亲自喂养皇嗣,饮食方面倒是没有刻意给她减油减盐,但相较从前也是清淡了不少,褚青绾不挑食,倒是为了身子都给面子吃了。

对弄秋的话,褚青绾眸色闪了闪。

弄秋忍不住地提议:“不如娘娘也给小皇子起个乳名罢?”

她们能叫一声小主子,娘娘总不能也和他们一样这么叫唤。

口中的汤水忽然有点没滋味了,褚青绾推开了汤碗,迟春无奈地看了一眼弄秋,觉得她哪壶不开提哪壶。

皇上五日不曾来后宫了。

娘娘也有五日不曾见到皇上,给小皇子取名,岂能没有皇上参与。

褚青绾耷拉下眼眸,她兴致提不上高:“皇上曾取过几个名字。”

因着不知她怀的是男是女,所以,胥砚恒将男孩名和女孩名都各取了两个。

只不过当时胥砚恒还未彻底下决定,总觉得都不够好,便暂时放置不提。

弄秋呐呐,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殿内静了片刻,褚青绾瞥了她们一眼,外间传闻喧嚣,宫中当然也听见了些许风声,不过,三日前,关于她和谢贺辞一事陡然被其余消息覆盖,如今被讨论热烈的就是陈家和杨家贪污一案。

她再让弄秋打听时,京城中竟一点有关她和谢贺辞婚约一事的风声都没有了。

褚青绾当然知道这里有人做了手脚,而这个人是谁……

不言而喻。

这也是褚青绾尚且坐得住的原因,胥砚恒既然有意掩盖她和谢贺辞婚约一事,便是不会舍弃她。

但胥砚恒久久不入后宫,又让她心生纳闷。

颂夏陡然轻咳了一声,她觑了眼娘娘,意有所指道:“奴婢觉得,的确是该给小皇子取名了。”

褚青绾听出了颂夏的言下之意,她低垂下眼眸,许久没有说话。

迟春和颂夏对视一眼,都觉得有点难办。

颂夏上前了一步,她低声劝解:“奴婢知道娘娘心底委屈,但皇上乍然得知娘娘曾差点和别人定下婚约,他若心底半点不在意,倒真成坏事了。”

什么样的情况,皇上才会对这件事一点感觉都没有?

自是一点不在意娘娘的时候。

褚青绾抿了抿唇,她委屈吗?说不上,但终归是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憋在心底的。

一家有女百家求。

她入宫时都是双九年华了,家中给她相看过亲事,难道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

便是谢贺辞,府中也不是一开始就定下的,是在门当户对的一众人家中挑挑拣拣,最终才看中了谢贺辞。

她这般好的女子,媒婆踏破门槛是再理所应当的事情了。

莫非胥砚恒觉得她在入宫前,是不曾有人求娶过?

心中再是不忿,褚青绾在看了眼襁褓,还是呼出一口气,偏头出声:“迟春,你去一趟御前,便说我请皇上过来一趟,有事相商。”

然而话音甫落,外间就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宫人福身行礼的声音传来,褚青绾陡然意识到来人是谁,一时间情绪莫名,她眼眸颤了又颤。

提花帘被掀开,胥砚恒越过六扇屏风走近,声音从远及近:“找朕做什么?”

他端着架子,语气格外冷淡。

殿内几个宫人面面相觑,恭敬地福身行礼。

褚青绾也要从床上起身,胥砚恒的脸陡然冷了下来,他按住人肩膀,讽刺连连:“往日不见贵妃娘娘这么多礼,莫不是要给何人求情?”

他真是一点藏不住。

或者说,他根本没打算藏。

褚青绾一滴眼泪瞬间砸下来,砸得他立即闭嘴,她抬起头,擦着眼泪:“您不愿意来,就不来,何必一来就拿话刺臣妾。”

胥砚恒心底也有气,他只听见了褚青绾前半句话:“这是朕的后宫,朕凭什么不来。”

迟春见二人吵起来,忙忙跪下:“娘娘可不能哭啊,月子中哭,是要苦一辈子的。”

胥砚恒的话又被彻底堵回去,他冷不丁地扫了迟春一眼,觉得这主仆二人就是合起伙故意的!

胥砚恒冷着脸,他重新问了他才来时问的那个问题:“找朕做什么?”

语气格外僵硬,怎么可能不僵硬,硬生生地跳转话题,不僵硬才是出奇。

魏自明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麻溜地搬来一个板凳,让皇上坐下。

要他说,皇上这是何必呢?

自己纠结了几日,才下了决心要来昭阳宫,一来又要招惹贵妃娘娘,最终,还不是要自己堵得难受。

胥砚恒冷脸坐下,忽的,他扔了块手帕在床榻上。

褚青绾见到这一幕,倏然泄了气,罢了,她和他计较什么。

年少贫乏者最是护食。

她捡起手帕,一点点地擦着眼泪,声音又哑又闷:“这难道是臣妾一个人的孩子,您将他扔给臣妾,就不管不顾了。”

她抬起头,终于肯和他对视:“您连名字都没给他定下。”

迟春和魏自明一众人等都是暗暗松了口气。

四目相视,胥砚恒也不由得沉默,许久,他撂出两个字:“时舒。”

他说:“胥时舒。”

这不是之前胥砚恒定下的那两个名字。

褚青绾有点不解:“为何?”

胥砚恒耷拉下眼眸,淡淡道:“你生下他昏睡后,落了一场雨,他随雨而来,便以雨水时节替他取名。”

那日恰是一场春雨。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由此可见,春雨贵在一个“时”字,君子当和光同尘,与时舒卷,所以,取“时舒”二字。

这是他第一次给一个子嗣这么慎重地取名。

万般都要合乎他自身。

褚青绾怔住,她习得诗书,自然听得出胥砚恒取名时的用心,既是根据春雨而来,这个名字只能是胥砚恒在这五日内才想出。

而这五日,他不曾入后宫。

也不曾来见她。

她以为,他是在和她置气。

褚青绾堪堪垂眸看向襁褓,锦被中,她几不可察地动了动手指,情绪被掩藏住,她掩饰地念了一遍小皇子的名字:“胥……时舒。”

胥砚恒陡然掀眸看向她,她垂眸间,溢出了些许她所不知的温柔,和她往日看向他时的神情全然不同。

真假,一目了然,从未如此清晰过。

胥砚恒耷拉下眼眸,掩住眸中一闪而过的晦暗和讽刺。

褚青绾觑了他一眼,心底想着要如何解释她和谢贺辞一事,她既选择入了宫,自不打算和前人有过多牵扯。

但胥砚恒除了来时那一句失态,再未提起过谢贺辞。

让褚青绾一时间也没办法主动提及。

毕竟,他不在意了,她还非要主动提,便仿佛是她念念不忘一样。

殿内气氛在胥砚恒说出小皇子的名字后就渐渐回暖,但褚青绾不知为何,心底总有些惊疑不定。

胥砚恒没在昭阳宫过夜,临走前,他视线从褚青绾身上一寸寸划过,他说:“江南一案未彻底了结,朕不得闲,你好生休息,朕明日再来看你。”

等人走后,迟春长吁了一口气:“看来皇上不曾将那件事放在心上。”

褚青绾却是黛眉一直没松开,她不如迟春那般乐观。

胥砚恒要是真的没放在心上,就根本不会冒出那一句“莫不是要给何人求情”。

胥砚恒很守诺,翌日果然又来了昭阳宫。

他表现得和往常一样,甚至还主动替褚青绾喂食,见褚青绾眉眼不展,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粥:“不好喝?”

不等褚青绾回答,他自己舀了一勺亲自尝了尝,褚青绾忙说:“不是。”

胥砚恒笑了:“那就是朕喂得不好?”

褚青绾自不可能说是,于是,她也摇头。

胥砚恒不解地挑眉:“既然不是不好吃,也不是朕喂得不好,那难道是绾绾没有胃口?”

他依旧笑着,问得也随意,褚青绾却莫名觉得些许危险,她矢口否认:“当然不是。”

一勺子粥被送到她嘴边,褚青绾只能咽下,一碗粥被喝完,胥砚恒放下了碗,立即有人接走,胥砚恒低头擦拭了手指。

褚青绾松了口气。

“绾绾到底是因什么而愁眉不展?”

褚青绾倏地抬眸,胥砚恒正倚着椅背,含笑地望着她。

褚青绾陡然意识到一件事——

从他的角度,好像能将她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

作者有话要说:

女鹅:你到底要干嘛啊!

小胥:没啊,就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