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宫,陈氏得了消息,就不堪重负地昏倒在地,书山藏住眼底的情绪,也不禁有点寒心。
主子再不好,也是陪伴了皇上十年啊!
时间是永远不会倒流的。
十年,人生又有几个十年。
正是因为寒心惧怕,她才不敢有任何忤逆皇上的想法,书山苦笑,琴心只是揭穿了主子所做之事,但终归到底,事前琴心一直在劝诫主子,也算做尽了奴仆的本分,而她呢?
却是不动声色地挑拨主子去争。
她比琴心更不堪。
书山掩下所有情绪,她跪到在地,悲哀低声:“主子,您要振作啊。”
陈氏眼神空洞麻木。
振作?
她浑身颤抖,又哭又笑,振作?她要如何振作?
母家仕途毁于一旦,疼爱数年的皇嗣被囚禁,便是她自己,日后也再无出路。
振作二字,说着简单,做起来何其艰难!
但她不能倒,陈家和舟儿还等着她,陈氏连滚带爬地起来,一路跌跌撞撞地跑上御前,往日的顾忌早被抛之脑后,她的父母兄妹都要被处死,她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一路上,所有人撞见她的人都给她让行,目睹这位昔日宠妃狼狈离去,说不出是什么情绪,唏嘘还是兔死狐悲?眼中都流露出戚戚然。
褚青绾也得了消息,但她正在月子中,对此,她也只是沉默许久,才低声说了一句:“她见不到皇上的。”
胥砚恒既然决定要做了,陈氏纵是撞死在他眼前,也不会撼动分毫。
最是无情帝王家。
迟春也难以说什么,怨恨陈氏是一回事,但亲眼目睹此事,除了出一口恶气外,还会觉得惊惧交加。
谁能保证陈氏的今日不会是自己的明日呢。
御前。
魏自明看见陈氏的那一瞬间,顿时头皮发麻,皇上正是阴晴不定的时候,陈氏敢撞上去,陈家今日就能彻底完了。
要知道,陈家如今虽然是被关起来了,但最终是流放还是斩首,还是未知数呢。
陈氏往日得宠张扬,但说她刻薄苛刻倒是真的没有。
对魏自明也是一贯敬重,魏自明当然不会落井下石,尤其二人也算是相识十余年,见陈氏今日下场,他也觉得唏嘘怅然。
他忙忙拦住陈氏,连带着他身后一群宫人也都跟着上前,堵住了陈氏的路。
魏自明一脸为难,他挡在陈氏跟前,苦口婆心:“陈主子,不可啊!”
这一声,叫陈氏忍不住悲从心来,发酸发苦。
被贬位后,众人只得叫她一声庶人陈氏,除了书山,也只有魏自明还唤她一声主子。
陈氏只觉得她眼泪都哭尽了,整个人也如同行尸走肉:“魏公公,不要拦我……求你!让我见皇上一面!”
魏子明哪敢当她的求,侧身一避,但对陈氏所求的内容,他只能沉默以对,御前的宫人也没有退让一步,微微躬身,不曾跋扈刻薄,他同样如此,都是沉默如山地挡在陈氏前面。
魏子明叹了一口气:“陈主子听奴才一声劝,您现在回去,才是最好的。”
陈氏如何听得进去?
满族性命危在旦夕,她再是冷静,这时也足够叫她崩溃,她不再求魏自明,直接上手推开一众宫人,众人不敢放人,也不敢和她硬碰硬,一时间,僵持不下。
陈氏推不开!短短的一条路,却如隔山隔水,隔着天堑,她走不到胥砚恒跟前!
陈氏钻心的疼,忽然凄惨地喊了一声:“皇上——”
她泪如雨下,浑身如烂泥地倒下,声音如泣血凄惨,众人一惊,情绪复杂,书山陡然捂住嘴,忍不住心酸心疼地落下泪。
陈氏在哭,在求:“皇上!您见见嫔妾!求您!求您见见嫔妾!”
此声一出,事情已成定局,魏自明叹了口气,退到了一旁站住。
陈氏跪倒在地,她不顾自己疼痛,以头叩地,砰砰砰地几声响,外人都觉得额头隐隐作疼,陈氏却是停都不停:“求皇上饶了嫔妾家人一命啊!”
她一点点地爬,浑身哭得无力,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爬,在往日卑贱的奴才的注视下,她什么都不要了,她爬得狼狈,最终手中堪堪才碰到门槛,陡然,大殿的门从里面被打开,有人站在了她面前。
她举头去看。
可今日的太阳好大,暖阳好生刺眼,让她根本看不见胥砚恒的脸。
有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眸色平静无波,他甚至有些不耐,似被她吵得烦了,他说:“饶他们一命?”
陈氏心中发寒,却不得不按下,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拉胥砚恒的衣袖,她狼狈至极,她哭着,麻木地哭着:“皇上……”
胥砚恒退开了一步,他眸眼又冷了些。
于是,立即有人上前,将陈氏拉开,如同拖着一块破布,将她拖远。
陈氏心神俱创,胥砚恒在问她什么,她却是听不清了:“……今日敢窃贡品,改日,该窃取什么?”
然而,他声音冰冷砸下来,那些词太重,重得她承担不起,整个陈家也承担不起,他问她:“是朕的皇位吗?”
贡品,乃是上贡于皇帝的东西,官窑的东西都敢偷渡出海,还有什么是陈家、杨家不敢做的?
是已经认为这个位置一定会属于二皇子了吗?
他的东西,岂容得旁人染指?
陈氏蓦然吐出一口腥甜,众人骇然,胥砚恒眸色也是一暗,只余陈氏凄惨地喊:“皇上!”
她唇角染血,却一点顾不得,她拼命地摇头:“……何至于此啊!”
陈家何至于此!
皇上待她,何至于此啊!
陈氏跪起来,她不得不跪起来,倒地昏迷?模样凄惨?那都是皇上尚有怜惜时,才能有用,她什么都没有,她只能跪起来,她狼狈又深深地俯下身:“……嫔妾位卑之人,幸得皇上十年宠爱,如今一朝梦醒,只求皇上顾念旧情!”
她说:“念嫔妾往日尽心服侍……”
他想让她做的事,她都尽力在做,不论是周贵妃,还是谢氏,或是其余人。
纵有额外心思,但也称得上战战兢兢,她何至于沦落至此啊!
陈氏深深地俯下身,近乎贴地:“嫔妾愿以命相抵。”
她猛然爬起身,魏自明陡然一惊:“快拦住她!”
然而晚了,陈氏决意赴死,临死前爆发出的毅力非是常人能想,她壮烈而狠狠地撞上殿前的玉柱!
砰——
血洒大殿!
胥砚恒眸色沉了下来。
陈氏一点点从柱子上滑下来,鲜血顺着她的额头从柱子上滴落,染了满地殷红,她倒在地上,侧头看向胥砚恒,她气若悬丝:“……皇、上……求您……”
许是倒在了地上,她眼中映入了满片天空,蓝天白云,今日是好风光。
她好疼啊……
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入青丝,许是最终和鲜血汇集一体,但总归是消失不见。
有宫人骇然地跪地,伸手试了试陈氏的鼻息,骤然一惊,他咽着口中,冲胥砚恒和魏自明摇了摇头。
书山身子晃,她抱住陈氏,陡然哭出声:“主子!主子!”
魏自明傻眼了,他头一次不知所措,彷徨地看向胥砚恒:“皇上,这、这要如何处理?”
胥砚恒视线落在陈氏身上,声音没有一点情绪,他说:“带下去。”
立即有宫人上前抬起陈氏,不是拖,是抬,几人合心齐力地抬起陈氏。
一副担架,一层白布,掩盖了一条人命。
鲜血染红了白布。
有宫人拎来两桶水,有宫人拿着帛巾跪地擦拭,血迹被擦去,短短一刻钟,御书房前又恢复往日干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殿门被关上,再不见里头人。
魏自明没忍住转头看了一眼殿前立着的玉柱,总有人时刻维修,它看上去和新的一样,威严肃然。
一条人命,于这宫中而言,算得了什么呢。
什么都不是。
消息传入了后宫。
满宫哗然。
褚青绾也沉默了一刻,先人事迹,如头上棒喝,叫她越发难安,陈氏身死都没叫胥砚恒动容,她呢?
胥砚恒到底对她和谢贺辞一事是什么看法。
她这心里不上不下的,便是逗弄小皇子,都没什么心情。
人命总是引人唏嘘的。
迟春摇头叹了口气:“世事难料,奴婢初入宫时,从未想过那时的愉妃娘娘会是今日下场。”
褚青绾垂眸。
长乐宫。
宋妃得知陈氏撞死的消息,没一点情绪波动,她继续穿针引线,自上次琉儿来过后,这几日都不曾来给她请安,宋妃知道是他心底那道坎没过去。
她正在给琉儿缝制外衣,这些事情,她一般都是会亲自动手。
待琉儿看见她送去的外衣,自是能懂得她一片爱子之心,他不会因一个外人而和她有嫌隙。
她们才是这天底下最亲近的二人。
而陈氏的死?
宋妃见过太多人的死了,当宫女时,见身边人死,许是天寒地冻没熬过去,许是被主子罚了,没钱看病也只能等死。
在王府时,曾经在她眼中高高在上的皇子也都一个个死去,当妃嫔时,又见妃嫔相争,皇嗣和后妃,包括底下奴才,几乎宫中每年都有人死。
只一个陈氏罢了。
竹青不如她,还在情绪复杂地咕哝:“陈氏对自己真是够狠心的。”
宋妃对此不置可否。
“你可知,这次江南一案,查了多少银子?”
竹青知道,朝野早就传遍了。
五百万两白银,还有其余稀世珍宝数不胜数,听说陈家的地板都是金砖铺地,家中女眷非金碗而不食。
昭阳宫内,褚青绾也在和迟春说着同样的话:“她死了,皇上记的便是她往年尽心服侍,记的是她壮烈赴死。她活着,皇上记的便是陈家以下犯上,以权谋私。”
“她自知没办法替陈家求情,只有死,才能替陈家博得一线生机。”
作者有话要说:
女鹅:你能给个准话吗?
小胥:很急?
【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