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夜色寥寥,浅淡月色照下来,很快被夜色吞没,冷风萧瑟,吹得行宫中人心浮动。

碧水一色。

去清风小苑前,这处还住着两个人,此刻,却是有些难以言表的冷清,容婕妤透过楹窗望向殿外,有些失神。

玉露在殿内走来走去,神情焦躁,她转头见主子情绪寂寥的模样,陡然一怔,许久,她堪堪低声,转移主子的注意力,语气替主子打抱不平:“皇上怎么能这样呢,您也是被奸人蒙蔽,一时疏忽,怎么能将您直接降了两个位份?”

等再回宫时,甚至连一宫主殿都住不得了。

主子才晋升三品多久?是否有两年?应该是在位期间最短的一位主位娘娘了。

想起这一点,玉露就不由得有点心梗。

容婕妤堪堪回神,对玉露的不满,她只是扯了扯唇:“他当初给我晋升,就是为了让我能更好地协理六宫,如今他见我管不好宫中,自然会将他赐予的东西收回去。”

他的愧疚少得可怜,尤其是有厌蠢症,她一而再地叫他失望,那点愧疚早就被磨灭得一点不剩。

想到他的愧疚从而何来,容婕妤忍不住地自嘲一笑,她说:“我以为……最起码他曾待我是真心的……”

她以为,是她让他失望,才叫二人越走越远。

但是,琴心居然是他的人,所以,他早就知道了她小产的真相,对不对?

就因为她拿不出线索,就因为她找不到证据,就因为她在他眼中变了无能之人,所以,他任由害了她孩子的凶手逍遥法外?!

愧疚?

容婕妤低低地笑出声。

胥砚恒这样的人,怎么会觉得愧疚呢?

当初会给她升位,叫她协理六宫,或许也只是他觉得周贵妃做事越发不着调,所以随意找个人分权罢了。

如今有了褚青绾,他连分权的人也不需要了。

玉露哑然失声,经琴心一事,她当然知道主子是在说什么。

她不敢埋怨皇上,心底的情绪无处发泄,只能闷闷地说:“瑾修容是得偿所愿了,主子却是被她害惨了,想要的,一个都没得到。”

瑾修容险些小产从始至终都是一场引君入瓮的阳谋罢了。

容婕妤打断了玉露的话:“这种话,日后不许再说。”

她是什么时候意识到她小产和杨贵嫔有关系的呢?或许早在她小产后,在日渐失宠下,福宁殿也变得越来越冷清,在一片安静中,那段时间的细节不断浮现脑海。

一旦怀疑起杨贵嫔,她所说的话再细想下来,也都成了步步引诱。

有孕之人心思敏感,情绪也容易起伏不定,在她烦躁时,杨贵嫔时常提起长鸢湖,杨贵嫔说长鸢湖莲花盛开得正好,说长鸢湖的风令人心旷神怡,久而久之,她也在心底惦记起,只是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这一点,便下意识地觉得想要去长鸢湖散心是她自己的想法。

她庇护杨贵嫔,杨贵嫔同样在各种场合维护她,甚至,不惜触怒胥砚恒。

谁会怀疑杨贵嫔会对她出手呢?

至少,容婕妤怀疑了所有人,唯独没有怀疑过杨贵嫔。

或许她也的确是个懦弱之人。

在意识到杨贵嫔不对劲后,容婕妤的第一个念头居然不是怨恨,而是逃避。

她不愿相信是杨贵嫔害的她。

她在这宫中唯一的好友,她全心全意维护的人,却成了害了她孩子的刽子手!

是她识人不清!才导致了她孩子丧命的结果!

容婕妤要怎么接受这个结果?

她逃避,她崩溃,颓废的情绪近乎将她淹没,她变得不敢见胥砚恒,她知道胥砚恒曾对她腹中孩子有过期待,偏偏她识人不清,将一切都毁了!

而在胥砚恒眼中,她经过一次打击,再也振作不起来,成了不堪大用的人,所以,也懒得再来看她。

容婕妤将胥砚恒的态度看得分明,却是再没有心力维持恩宠。

她也觉得无颜见胥砚恒。

直到杨贵嫔利用她对褚青绾出手,她再也没办法自欺欺人,杨贵嫔害得她一次还不够,还要再利用她。

明明她能感觉到,杨贵嫔对她的亲昵和用心做不得假,甚至杨贵嫔也真心想让她抚养二皇子,也真心想让二皇子成为她二人日后的依靠,杨贵嫔也的的确确地将她考虑到未来中,容婕妤想不通,怎么能有人一边和你亲密无间,一边毫无犹豫地对你下手?

最终,容婕妤只能沉默。

她主动找上了褚青绾,用年少时情分求了一个交易。

杨贵嫔害了她,但淑妃也是凶手。

淑妃很少脏了自己的手,二皇子是淑妃唯一的软肋,而杨贵嫔则也变成能拉下淑妃的一根线。

不知道是褚青绾真的记得年少情分,还是因为她觉得利用杨贵嫔除掉淑妃更有价值,总之,褚青绾答应了。

褚青绾有孕是意外之喜。

也是得知这个消息后,容婕妤就意识到机会来了。

她往日再维护杨贵嫔,也必须得承认,杨贵嫔就是小家子气,在二皇子诞生后,杨贵嫔就恨不得这后宫再没有子嗣出生,连她有孕,杨贵嫔都忍不住下手,遑论其余人呢?

只是她信任杨贵嫔,才让杨贵嫔有了可趁之机。

其余人那里,杨贵嫔就没有了这种便利,她能利用的只有两点——一是她,二是淑妃。

杨贵嫔一定会对褚青绾下手,她只需要静待时机。

果然,这一日来得很快,杨贵嫔根本按捺不住。

她那日在清风小苑待了很久,其实她没有和褚青绾商量什么宫务,她在清风小苑呆坐了很久,她脑子里想了很多很多,那时,她才恍然发现,她在这后宫的时光中居然一大半都有杨贵嫔的存在。

她戴的香囊自也是无毒的。

褚青绾比她分得清轻重,杨贵嫔和淑妃是要除掉,但她腹中皇嗣要比这二人重要得多,还没有到她牺牲的地步,褚青绾自然不可能轻易冒险。

褚青绾真是演得一手好戏,让容婕妤想起年少时,不论她和弟弟、以及褚青绾一起犯了什么错,在长辈眼中,褚青绾永远都是被她们带坏的那一个,她总是无辜乖巧的。

杨贵嫔说错了一点。

她做二皇子的养母,根本不能成为她的保障。

杨贵嫔这个人贪心不足,如果她真的替她将二皇子从淑妃那里夺回来,时间一久,杨贵嫔又会觉得不满足了。

就如同杨贵嫔看不惯二皇子将淑妃看得比她重,杨贵嫔也不会想要二皇子真的将自己当成亲母。

唯有二皇子彻彻底底地属于她,才会是她的保障。

杨贵嫔害了她的亲子,也该还给她一个孩子,不是么?

于是,她开始谋划这一切,她不能狠毒,不能对杨贵嫔心有恨意,否则胥砚恒绝不会将二皇子交给她。

她假装自己从不知晓是杨贵嫔害了她。

可惜,她最终还是功亏一篑。

她只记得不能狠毒,却忘了,在胥砚恒眼中,狠毒不是罪过,蠢才是。

有了胥砚恒那一声能力不足,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升到三品主位了,抚养二皇子的念头彻底落空。

容婕妤闭了闭眼,失望么?

她也说不清。

她好像也没有那么想要抚养二皇子,她升不起期待,自然也不会有失望,内心仿佛一片麻木,在一切尘埃落定后,她只觉得些许寂寥和冷清。

她知道,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人整日叫着姐姐围着她转了。

玉露不知道主子在想什么,她听见主子的话,小声嘀咕:“奴婢也没说错嘛,要不是她忽然将宫务全部交给您,您也不会担上一个失察的罪名。”

容婕妤垂眸:“她替我除掉仇人,已经是对我的回报了,不是么?”

她拎得清,也必须拎得清。

她抬起头,和玉露对视,她一字一句钉在了玉露心中:“我永远都不会和她交恶,即便身死。”

她这一辈子早已经看得到底,但她是谢家的女儿,她必须要替谢家考虑,在褚青绾有孕,而她不可能再有皇嗣的情况下,谢家绝不能和褚家背道而驰!

玉露呼吸一轻,许久,她堪堪低下头:“奴婢记得了。”

玉露知道了立场,她也开始了担忧:“您说,皇上会察觉出不对吗?”

玉露现在对胥砚恒有一种难言的恐惧感,总觉得这宫中的一切都逃不过胥砚恒的掌控。

容婕妤沉默了一下:“她有孙太医替她背书,自然敢行这等瞒天过海之事。”

只是胥砚恒一时间关心则乱,没能发现不对,但事后未必不会有所察觉?

不过——

依着胥砚恒的性子,即使察觉到褚青绾是将计就计,恐怕也不会觉得生气,反而是会愈发欣赏于褚青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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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小苑内一片安静,在众人退去后,也只余了满殿冷清。

唯独不同的是,清风小苑的冷清是众人不敢出声,溪水涔涔,迟春偏头看了看天空,借机瞥了魏自明一眼,她忍不住地担忧,皇上已经在里面待了很久了。

内殿。

有人替女子擦了擦脸,帛巾擦过脸颊,拂过她的姣姣眉眼,力道轻柔,她依旧睡得很沉,似是不舒服,或是不安心,她睡觉时的黛眉都是微微蹙起。

床榻上的被褥和女子身上的衣裳都换了一套,没了那些药的苦涩味。

胥砚恒望着女子,他眸色些许晦暗。

他本来想要叫朱太医来替她请脉,而现在……罢了。

便是诊出她是装的又如何?难道他还要拆穿她不成。

左右她能破局也是她的能耐。

也难为她硬生生地灌了几碗苦汁,又哭又吐地折腾了一宿。

黑夜漫漫,有人没忍住捏了捏女子的脸颊:“你就折腾吧。”

白瞎了他当时的担心。

容婕妤想错了。

他本就了解褚青绾的为人,在意识到真相时,自然不会有更欣赏一说。

他只是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当时的心境——他当时好像真的在担心她腹中皇嗣的安危。

人总是会被父母影响。

胥砚恒也不例外,有人会因年少时不得重视,从而格外看重自己的子嗣,胥砚恒却截然不同。

或许他遗传了上一代的冷血,不论是未出世的皇嗣,还是大皇子,再或者是二皇子,于他而言,都算不得很重要。

他争抢这个皇位,没什么高大上的理由,仅是为了自身的利益,是为了处于万人之上。

对他来说,皇嗣不过是日后会触犯他利益的人罢了。

他都能杀父弑兄,谁知道他的皇嗣日后会做什么,他不看重皇嗣,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么?

若他日后真无子嗣存留,自会从皇室旁支挑一合适人选继承皇位。

然而,他不重视皇嗣是一回事,后宫女眷是否重视皇嗣又是另外一回事。

胥砚恒从不觉得自己态度有什么不对。

但现在,胥砚恒垂眸看了女子许久,回想起当时的情绪,似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变得逐渐清晰。

作者有话要说:

小胥:算了,当不知道吧。

女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