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太后寿辰这日。
为表敬意,褚青绾今日穿了身胭脂色的云织锦缎裙,但除此外,她也并未刻意打扮,今日主角是太后,观其子窥其母,加上太后的所作所为,也知道不是个心性大的,她不想在今日喧宾夺主。
她操办的宴会,没有等到最后一刻才登场,还要去现场主持大局。
准备踏出玉琼苑时,褚青绾转了转头,对小路子道:“你到中省殿去一趟,看看是否有什么没备齐的,莫要有什么纰漏。”
迟春照旧留在殿内看守,褚青绾今日带着颂夏和弄秋两人,小路子朝弄秋看了一眼,他埋下头:“奴才这就去。”
褚青绾上仪仗时,听见枝头有喜鹊叫了两声,她惊诧地抬头望了眼,抵住了鼻尖,对弄秋笑着道:“难得见喜鹊,看来今日会是个好日子。”
颂夏扶着她上仪仗,闻言,也笑着应声:“太后寿辰,也的确是件喜事了。”
等褚青绾到太和殿时,太后和胥砚恒都还没有到,只一些妃嫔陆陆续续来了,中省殿安排的位置很巧妙。
太后和胥砚恒的位置是并排的,只是中间隔了很长的距离,完全能再摆得下一个位置。
再往下,是淑妃和褚青绾的位置。
按位份来说,褚青绾是不应该坐得这么靠近胥砚恒的,但中省殿很狡猾地将宋妃以及容昭仪等人的位置安排了太后的左下首。
至于何修容,她自落水后,身体就一直没养好,今日也没办法来赴宴。
这么一安排,硬生生地将褚青绾的位置往上排了不少。
两方相对而坐,倒是不会显得那么没规矩。
这种微妙的讨好,褚青绾只能说很受用,这后宫妃嫔争来争去,不就是争这点位置和那点好处。
底下妃嫔也看出来这位置的微妙,但没人提出来,卢才人的位置微远,她偏头朝这边看来:“听说今日有戏班子唱戏,也不知安排了哪些戏。”
褚青绾掩住唇,她笑着道:“这么着急,待会戏折子送上来,等皇上和太后,以及几位娘娘点戏后,便叫你第一个点戏,定叫你看个过瘾!”
卢才人也不赧褚青绾的打趣,她满脸笑意地接话:“那可是说好了,姐姐待会不让嫔妾先点,嫔妾可是不依的!”
四周妃嫔朝她看了一眼,有点羡慕,也有点酸。
这卢才人也是好运道,入宫后不得宠,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搭上了瑾婕妤这条船。
即便皇上不爱去她宫中,底下宫人也不敢怠慢她。
淑妃到的时候,第一眼就瞧出这位置的不对,她脚步一顿,低骂了一声:“一群趋炎附势的狗奴才。”
她声音不高,只有琴心听见了,但琴心只能当做听不见。
淑妃坐到位置上,和褚青绾相邻,她明知道怎么回事,还是轻挑了挑眉,意味深长:“说起来,本宫还是第一次和瑾婕妤坐得这么近。”
她就差摆明了说这位置是褚青绾故意安排的了。
四周悄然静了下来,众人都偷偷地竖起耳朵听这二位宠妃对话。
对淑妃的话,褚青绾没解释,她有什么好向淑妃解释的?
褚青绾黛眉轻弯,她声音含笑道:“的确是头一次,不过娘娘日后会习惯的。”
她不仅没解释,还告诉淑妃,她故意的又如何,日后她还会这样安排。
淑妃眸色倏地冷了下来。
褚青绾半点不畏惧,神色如常地和她对视,人都已经得罪了,淑妃心底也对她有了不满,她便是暂且退一步,淑妃也不会对她没了意见。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还要退让?
当初淑妃敢倚仗恩宠对周贵妃不敬,她也自然能拿宫权当底气和淑妃对峙,彼此彼此而已。
没想到瑾婕妤这么强硬,底下妃嫔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二人说话间,容昭仪和顾修容一前一后地进来,二人对位置都无所谓,自然也不会觉得不平。
见状,淑妃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格外憋屈。
这二人浑不在意的态度,倒是显得她多管闲事了。
此时,外间通传,皇上和太后到了,两人倒是维持了表面和谐,胥砚恒甚至还亲自去慈宁宫接了太后。
一众人起身行礼,淑妃和褚青绾也不例外,她不会叫人诟病她行事不端,落后淑妃半步,她弯腰低福下身子。
胥砚恒习惯性地去牵起褚青绾,但没等他碰到女子,有一只手先抬了起来,是淑妃,她以为他是要去扶她。
胥砚恒倏然一顿。
淑妃的手已经抬起来了,他若是不扶,必会叫淑妃难堪。
若是往日,褚青绾是不会在这种场合和淑妃争起来的。
但谁叫二人刚有口角之争呢。
于是,褚青绾也轻抬起眸,视线一错不错地落在胥砚恒身上。
让什么让?
让习惯了,只会叫胥砚恒每次都叫她退让!
胥砚恒诧异地挑眉,立即意识到二人间冷凝的气氛,四周妃嫔隐隐也投来视线,胥砚恒神情不变,伸出的手一点幅度都没改变,自然而然地牵起了褚青绾。
淑妃一怔,她怎么都没想到胥砚恒会越过她牵起了褚青绾。
她停留在空中的手此刻就像是个笑话,仿佛无形中有一个巴掌狠狠地扇在了她脸上,让她脸色霎时间难堪下来。
众人面面相觑,意识到气氛僵硬,都不敢说话。
胥砚恒仿佛没察觉到四周的气氛,他颔首让众人起身,才偏头对褚青绾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褚青绾像是赧然地低下头,脸染红霞,轻声道:“皇上言重了,都是嫔妾该做的。”
淑妃浑身僵硬地被琴心扶起来,胥砚恒和褚青绾的对话也在这一刻变得格外刺耳,琴心低头看了眼娘娘掐在她手臂的指尖,应是破了皮,丝丝刺疼传来,琴心咬牙忍住疼意,没露出一点异样。
淑妃站在胥砚恒身边,却觉得这一刻离胥砚恒好远。
她听不清胥砚恒和褚青绾在说什么,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位置上的,她只觉得浑身冰凉,四周好像有无数道嘲讽和看好戏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她脑海中一片嗡嗡作响,琴心低低地焦急唤她:“娘娘!”
淑妃骤然回神,她深呼吸了一口气。
她强忍住难堪。
她必须得承认,往日她独得圣眷的辉煌其实早就一去不复返了。
淑妃转头看去,女子黛眉弯弯,和胥砚恒说着话,倏然展颜一笑,似揽尽殿内华光,淑妃头一次觉得褚青绾这张脸如此刺眼。
刺眼到她想要摧毁!
褚青绾敏锐地察觉到那一刹间的冷意,她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身边的淑妃,轻轻垂首掩住眸中的情绪。
见人都到齐了,褚青绾才出声道:“嫔妾安排了戏班子替太后庆生,皇上和太后点两场戏吧?”
说着话,她示意宫人将戏折子呈给胥砚恒,胥砚恒翻了两下戏折子,看见了某个名字,他偏了偏头,似朝某人看去,才在戏折子上画了个圈。
淑妃的位置离他很近,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不由得朝戏折子上了一眼,看见了那场戏的名字。
《西厢记》。
淑妃骤然想起了一件事,去年皇上生辰时,他也点了一首《西厢记》,那时她还纳闷,皇上何时喜欢上听戏了?
原来这一出戏从始至终都是胥砚恒替褚青绾点的。
淑妃握紧了杯盏,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到底有多迟钝,直到现在才发现胥砚恒对褚青绾的特殊?
戏折子从胥砚恒手中传到太后手中,太后倒是挺喜欢看戏,点了三出戏,才将戏折子传下去。
淑妃望着戏折子许久,她垂下眼眸,语气平静道:“本宫不喜欢听戏,就不点了。”
褚青绾似是愕然,她有些失落和不安:“是嫔妾的疏忽,没有提前打听娘娘的喜好。”
胥砚恒听见两人对话,转头看过来,有点意外:“你前段时间不是还非要朕陪你一起看戏?”
这番话让众人听见,皆是羡慕胥砚恒对淑妃的亲昵,唯独淑妃恨得咬牙,他至于这么迫不及待地替褚青绾解围么?
淑妃勉强扯起唇角,她说:“皇上还不知道臣妾,惯是三分热度,前几日喜欢,现在看腻了,自然也就不喜欢了。”
胥砚恒耷拉着眼皮,他拨弄了一下杯盏,笑着说:“听见了?淑妃娘娘喜好多变,你再是打听也枉然。”
褚青绾知道这是在和她说话,她努了努鼻尖:“皇上莫要打趣嫔妾了。”
话落,胥砚恒斜睨了魏自明一眼:“没听见淑妃娘娘说不喜欢看戏,还不将戏折子拿走。”
褚青绾意外,她抬手掩住唇,没叫自己露出目瞪口呆的神色。
虽说胥砚恒的话给淑妃留了层薄面,但实际上这话的意思不就是爱看不看?
魏自明讪笑一声,他立刻上前,从淑妃手中拿走戏折子,恭敬地躬了躬身,才将戏折子递到容昭仪手中。
淑妃脸色彻底维持不住。
尤其是胥砚恒一口一个淑妃娘娘,让她控制不住地转头去看胥砚恒,只看得见胥砚恒冷淡的眉眼,淑妃立即意识到胥砚恒这是不耐了。
胥砚恒惯来不是什么好性子。
他不喜妃嫔和他闹脾气,遇到他心情好时,他还能耐着性子哄上两句。
偏今日是太后生辰,胥砚恒的心情绝对算不上好,她这个时候敢再闹性子,只会叫胥砚恒生出不虞。
淑妃似是脸上沾到了什么东西,她猝不及防地偏头擦了擦脸。
褚青绾感觉到什么,她转头看了眼淑妃,然而淑妃脸色如常,只眼眸有些难以察觉的红,褚青绾愕然。
淑妃这是被气哭了?
褚青绾是真的惊住了。
她忍不住地想——胥砚恒在淑妃心底是什么印象?才叫淑妃连哭都不敢哭,生怕会惹得他不喜。
容昭仪接过戏折子时,都觉得有点烫手,她也不爱看戏,但这个时候却是不能不点,她随意点了一首,就交给了顾修容。
太后见到这一幕,心底憋了一口气。
怪淑妃不懂事,也怪胥砚恒一点都不收敛脾气。
她甚至觉得胥砚恒就是在给她摆脸色,瞧瞧这殿内,被他闹得一点喜气都没有,知道的以为这是寿辰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三堂会审呢!
直到戏折子回到褚青绾手中时,她仿佛没感觉到殿内的气氛,她笑着说:“快将戏折子递给卢才人,免得她待会埋怨我不守承诺。”
顶着众人的视线,卢才人这时也没推脱,她接话:“那么嫔妾可就不客气了。”
两人一唱一和,打破了殿内安静的气氛。
唯独杨贵嫔见卢才人都排在她前面点戏,脸色有些不好,但她也不敢在这时出声挑刺。
于是,戏折子顺利到了卢才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