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芙宫。
顾修容当初住的是偏殿宝相楼,因着玉芙宫只住了她一人,即便到了三品位份,她也没有立刻搬到正殿去。
不过在小公主来了后,再住偏殿就有点拥挤了,她也彻底搬到了玉芙宫。
四岁稚童听着年龄小,其实已经懂事。
周氏被贬的消息传来后,小公主的眼泪不停哗啦啦地往下掉,顾修容搂住她,不论怎么哄,小公主都停不下来。
直到小公主哭累了,睡了过去,顾修容才头疼地按了按额角。
待让嬷嬷将小公主抱下去后,顾修容没忍住地长吁了一口气,玉露也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这小公主哭起来怎么这么厉害。”
顾修容整个脸都是垮的,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周氏会这么简单地倒了。
她至今还记得她才入宫时,周氏给她带来的震撼。
两年过去,顾修容其实也记不太清当时的情景了,她只记得初入宫时她还贪玩,那晚和玉露在外逗留得久了,特意挑了小路回来。
然后就见到了让她刻骨铭心的一幕——
她撞见了鲁德胜和小林子会面的现场,亲耳听见了二人密谋对长乐宫下手,或者说是鲁德胜在给小林子指派任务。
那一晚,不止她一人没能及时回宫。
她看见张御女一脸慌忙地要离开,却不慎弄出了动静,惹起了鲁德胜的注意。
她亲眼看见鲁德胜眼中凶狠毕露,他和宫人按住了张御女,好好的一个主子,却被两个奴才活生生地掐死。
顾修容记不得那一晚她是怎么回来的,只记得张御女倒下时绝望的眼神和数日的噩梦缠身。
翌日中秋宫宴,在听见宫人说起外间下雨时,她就意识到那一日会是个毁尸灭迹的好时机。
果然,当夜张御女一事事发。
那一晚,她没去延禧宫,宝相楼的灯却是亮了一整夜。
此事给她提了个醒,这宫中处处险境,她再是要当个事外人,也得看其余人能不能容得下她。
她终究是觉得惧怕。
再后来,她借口风寒,一直躲在了宝相楼。
对周氏也难免生出些许畏惧和抵触。
也因此,最开始胥砚恒要将小公主送来时,她只觉得胥砚恒是在给她找麻烦。
她不想和周氏对上。
顾修容揉了揉眉心,一阵头疼,现在周氏被打入冷宫,她依旧觉得烦躁。
她觉得周氏死有余辜。
但她好歹养了小公主一段时间,见其哭得那般可怜,她也有点于心不忍。
顾修容闷闷不乐:“讨个清闲,怎么这么难。”
玉露怕她一时糊涂,赶紧劝解:“娘娘您可别心软,人人都要她死,哪里是咱们能拦得住的?”
玉露好歹也是长公主府出来的,她瞧得分明,周氏的倒台,可不是一个人的手脚。
何修容也就罢了。
瑾婕妤摆明了也是默认这个结果的,她们敢帮周氏,岂不是得罪了瑾婕妤?
玉露苦口婆心:“小公主是可怜,但咱们讨个安生也不容易。”
“说得难听点,没了周嫔,被周氏害的那些妃嫔起码不会迁怒到小公主身上,顶多咱们日后多照看她一点就是,您可别犯糊涂啊!”
顾修容都插不上话,她撇了撇唇,觉得玉露瞎操心:“你当我是哪个人物,这是我想管就能管得了的?”
闻言,玉露讪笑了一声,不过,她也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也是,她家娘娘空有个主位名头,在皇上面前也说不上话,是她瞎操心了。
顾修容揉了揉额头,她吩咐:“再过些许时日,小公主也要搬到皇子所了,各方面你照看着点,莫让人觉得周氏倒了,就能怠慢了小公主。”
玉露忙忙应声:“娘娘您放心,奴婢都盯仔细的。”
不过,顾修容和宋妃都还能冷静面对这件事,淑妃得知消息后,直接砸了一套杯盏。
淑妃怒气冲冲地站起来:“她连一宫主位都不是,也敢操心皇嗣的事!本宫瞧她是掂不清自己的分量!”
琴心给宫人使了个眼色,立即有宫人打扫地上的狼藉,她上前拦住娘娘,低声劝道:“瑾婕妤敢这么做,定然是奉了皇上的旨意。”
淑妃恼瞪了她一眼:“什么皇上的旨意!本宫从未听皇上提起过让舟儿搬入皇子所!”
琴心见娘娘听不进去,属实无奈。
淑妃皱了皱眉,她知道,她在甘泉宫再恼,也无济于事,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命令:“备仪仗,本宫要去见皇上!”
琴心阻拦不了,只能命人去准备仪仗。
褚青绾得知淑妃前往养心殿时,头都没抬一下,她压根不在乎二皇子会不会去皇子所,她针对的仅是宋妃而已。
不过能顺带坑淑妃一把,她也乐见其成。
但迟春有点忧心忡忡:“您才催过中省殿,要是淑妃说动了皇上留下二皇子,奴婢担心有损您的威信,不利于您日后管理六宫啊。”
褚青绾慵懒地抬眸,她轻描淡写道:“那就看我们皇上是怎么想的了。”
养心殿。
魏自明在殿外,远远地见到了淑妃的仪仗,他心底轻啧了声,在淑妃下仪仗时,忙忙上前,恭敬躬身:“奴才见过淑妃娘娘,您这是怎么亲自来了?”
淑妃越过他,往养心殿走,她脸色不好:“本宫要见皇上。”
魏自明不着痕迹地拦住了她,他不敢碰到淑妃,但御前奴才也默默地挡住了路。
淑妃冷下脸,她看向魏自明,皱眉:“你在阻拦本宫?”
魏自明一脸为难,淑妃一贯得宠,他也不想得罪淑妃,但是没办法,他好声好气道:“里头正忙着呢,皇上现在没时间见您,娘娘不如改日再来?”
淑妃握紧了手帕,她其实很少来养心殿,或者说妃嫔都几乎没来过,只有褚青绾一个人,三翻四次地来过御前。
她冷不丁地问:“瑾婕妤每次来时,你也这样将她拦在外面?”
魏自明一时哑声,这种涉及到妃嫔比较的话题,他怎么回答都不对,他默默低头:“娘娘别为难奴才,要是能通传,奴才一定给您通传,这不是不巧么。”
淑妃憋了一股气。
是真的不巧,还是胥砚恒故意不见她?
她死死地盯着魏自明,魏自明越发低了低头:“或者娘娘您有什么吩咐,您直接告诉奴才,待皇上清闲下来,奴才替您禀告皇上?”
淑妃转头看向养心殿,她不信里头听不见外间的对话,但胥砚恒一直没有表示。
这已经是在表明了他的态度。
淑妃知道,她现在应该知难而退,而不是继续纠缠下去。
但她不甘,也觉得难受。
自褚青绾入宫后,不知是不是淑妃的错觉,她总觉得自己做什么都越来越不如意。
琴心轻扯了扯她的衣袖,隐晦地冲她摇头,示意她不要冲动。
淑妃闭了闭眼,她咬住唇,唇肉上传来疼意,让她冷静下来,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对魏自明道:“那就公公在皇上不忙的时候,待本宫传一句话,本宫今晚在甘泉宫等他,不眠不休。”
她刻意加了后面四个字,咬声清楚,也隐隐传入殿内。
她就是故意说给殿内的人听的。
魏自明心听出了她的用意,心底叹了一口气,他拱手:“奴才定然将话传到。”
里头一直没有动静,淑妃也没了办法,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转身回去。
琴心冲魏自明福了福身,才紧跟着告退。
琴心回到仪仗跟前时,看见娘娘偏头擦了一下眼角,才又脸色如常地转过头来,只她眼眸仍残余了些许红色,琴心倏然哑声。
娘娘在皇上面前惯来得意,这应当是娘娘第一次吃闭门羹。
也怪不得娘娘会这么伤心。
淑妃走后,魏自明推开了养心殿的大门,走了进去,被他口口声声说不得闲的胥砚恒就坐在其中,殿内除了胥砚恒,再没有其余官员。
魏自明进来,他知道皇上一定是听见了淑妃的话,他默默低头:“皇上,您今晚要去甘泉宫么?”
胥砚恒掀眸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问:“去干嘛?”
魏自明被问得一懵。
淑妃的话明显是在说皇上若是不去,她就一直等着。
胥砚恒对魏自明无语。
他是要晚上去甘泉宫,刚刚为什么不见淑妃?
魏自明讪笑了一声,他呐呐地问:“那淑妃娘娘要真的一直等下去呢?”
胥砚恒伏案处理奏折,闻言,他语气中没什么情绪,说出的话也格外薄情:“她乐意等就等,这宫中谁没空等过,偏她特殊?”
他厌烦别人威胁他,不论什么样的威胁。
明眼人都看得出让皇嗣搬入皇子所是他的意思,唯独她不信。
他懒得解释什么。
等她撞了南墙,自然就信了。
这一晚,甘泉宫的灯真的亮了一夜,然而等到天际破晓,胥砚恒也不曾踏入后宫一步。
甚至连个传话的宫人都没派去一趟甘泉宫。
翌日褚青绾醒来后,得知这个消息,半点不觉得意外,她轻哼:“那是位说一不二的主儿,可不会顾念什么往日的情分。”
她都怀疑,在胥砚恒眼中,究竟有没有情分二字可言。
此事一出,再有褚青绾的催促,中省殿手脚格外麻利,不过七日,三位皇嗣就搬入了皇子所。
至此,没人再敢对这件事提出异议。
众人期待着甘泉宫的动作,却没想到淑妃居然这么安静下来了。
在皇嗣都搬入皇子所后的第三日,胥砚恒终于踏入了甘泉宫,有人泪眼婆娑地等着他,一见他,就控制不住地落下泪来。
胥砚恒站住,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挑眉问:“这是不欢迎?”
大有转身就走的征兆。
淑妃立刻上前拉住了人,她擦着眼泪,咬声说:“臣妾还当皇上一辈子都不会再来看臣妾了。”
胥砚恒知道她在说什么,他只是简短道:“芙儿都搬去了,舟儿还留在后宫成何体统。”
淑妃还欲说什么,胥砚恒不耐地皱了皱眉,她倏地噤声,再有不甘,她也只能咽下去。
她生得着实好,泪珠挂在脸上似梨花带雨,怯生生地望着人时,能叫人一颗心都化了去,偏她遇上了个铁石心肠的人。
淑妃知道她不能再闹了,否则,胥砚恒真的做得出甩袖就走的举动。
她擦着泪,闷声含糊:“臣妾听说南苑的戏班子刚排了一场戏,皇上陪臣妾看。”
这是在给自己要台阶。
胥砚恒轻抬下颌,顺着她的话道:“你什么时候也爱看戏了。”
说着话,胥砚恒对魏自明点头,魏自明立即退出去传南苑的戏班子。
但淑妃高兴不起来。
也?
在胥砚恒的印象中,谁才是爱看戏的那一个?
他何时也会记得旁人的喜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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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琼苑,墙角点了莲灯,殿内的烛火也未熄,浅浅的烛火映在窗纸上,和月色相映生辉。
迟春得知今晚甘泉宫侍寝时,不由得摇头道:“奴婢本以为淑妃会对主子施压。”
没想到淑妃居然安静下来了,中省殿去通知二皇子该搬入皇子所时,她也没阻拦一下。
褚青绾没觉得意外,她轻哼了声:“不然你觉得她凭什么能得宠这么久。”
三年一选秀,前前后后入宫这么多妃嫔,淑妃都是屹立不倒,不论是周嫔还是何修容,都没做到这一点。
只凭这一点,褚青绾就不会小觑淑妃。
她绝对摸清了一点胥砚恒的脾性,她会闹腾,但绝不会触碰到胥砚恒的底线。
也因此,她才能成为荣宠不衰的淑妃娘娘。
某种程度上,淑妃才是这宫中最棘手的那一位。
褚青绾上了床榻,殿内一片安静,许久,殿内响起了她的低声:“这笔交易不亏。”
作者有话要说:
女鹅:啧。
小胥:……
【啧。】
【周对大皇子出手,前面就有提到过,原因后面会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