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色渐晚,天边的余晖也将要落尽,围场内环绕着中间的位置依次搭了许多帐篷,四周禁军不断往来巡逻。
褚青绾回到了属于她的帐篷。
中省殿和礼部一起操办这次狩猎,帐篷内早有人整理妥当,出门在外一切从简,一扇屏风挡住了床榻,隔开了内外室,圆桌板凳一切应有尽有。
她自己带来的东西被装在一抬木箱子靠墙摆放着,迟春正替她收拾着。
这次狩猎,褚青绾将迟春三人都带了出来,宫中留了个小路子守着。
褚青绾睡了一路,现下倒是不怎么困,中省殿有请示过她如何安排各位妃嫔的住处,褚青绾的安排自然有利于自己,拿了权利还不替自己谋利,她要这宫权有何用?
公平公正?那也仅是相对而言。
因此,除了淑妃,她的帐篷就是距离主账最近的。
迟春收拾好了被褥,转头见主子一点困意都没有,不由得好奇:“主子在想什么?”
褚青绾轻拨了一下杯盏,杯盏在案桌上轻轻旋转,她声音轻浅:“你说,这次狩猎,能安稳到结束么?”
迟春动作一顿,她往四周看了眼,弄秋正在外间守着,倒是不需要担心有人偷听,她压低了声音:“您将淑妃和杨贵嫔都安排在这次伴驾名单中,从一开始就存了试探的心思,不是么?”
褚青绾不意外迟春能看出她的用意,若是弄秋最忠心,迟春便是最了解她的人,褚青绾轻垂首,视线淡淡扫过小腹:“如今宫中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一个不注意就会翻船,表哥正在替我调理身体,我不得不提前排除隐患。”
杨贵嫔没问题,自然是好。
但她如果真的有问题,又时常出现在容昭仪左右,于褚青绾而言,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迟春将被褚青绾拨弄的杯盏摆好,替她倒了杯茶水,褚青绾有点呐呐地收回手,迟春:“主子心底已有谋算,接下来,静待结果便是。”
一夜安眠。
狩猎要进行五日,第三日才是评判结果的时候,狩猎不仅是玩闹,也有考察底下官员骑射能力的意思。
许是在外面,又是密林环绕,只隔着帐篷的一层布,根本挡不住外间禁军巡逻时走动的声音,褚青绾这一晚睡得不是很安宁,未到辰时,她就彻底清醒了。
春日山里有点凉,褚青绾忍不住地将手脚蜷缩回锦被中,迟春打了水进来,有点惊讶:“主子已经醒了?”
褚青绾恹恹地应了声。
颂夏找出了早就准备好的骑装,以防出现意外,骑装是备了三套的,各套颜色款式都不同,褚青绾今日穿的是拂紫棉色的骑装,下半身非是裙裾,不似宫装繁琐,但细节之处也是精心设计,颂夏将她青丝全部束起,整个人立时飒爽之色迸发。
没等褚青绾出了营帐,外间响起弄秋喜不自禁,却强行压住的声音:“主子,褚夫人求见!”
褚青绾眸色乍亮,她忍不住地惊喜:“是娘亲来了?”
不待别人回答,褚青绾就自个有了答案,如果不是娘亲,弄秋也不会这么激动,她立刻出声:“快让娘亲进来!”
提花帘被掀开,弄秋侧过身子给外面的人让道,很快,一个气度雍容的妇人走进来,她眉眼含笑,青丝一丝不苟地被盘起,细看,她眉眼处和褚青绾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待踏入营帐,即使四周没有外人,她也是毕恭毕敬地冲褚青绾行了个礼:“老身见过瑾婕妤,望瑾婕妤万安。”
褚青绾控制不住地有些红了眼,一晃眼,她入宫已有两年,往常日日相伴的家人被一道宫墙相隔,即使都在京城,却是相见甚难。
褚青绾忍住情绪,忙忙将褚夫人扶起来,控诉道:“只两年不见,娘亲是要和女儿疏远了么?”
褚夫人见她双眸噙着泪,心底也不由得一酸,她这辈子有两子一女,褚青绾是被她娇生惯养的掌上明珠,她不想拦住褚青绾的路,却也免不了在褚青绾入宫后时常泛起担忧。
往年狩猎,纵是官员能携带家眷,褚夫人都是不爱来的,唯独这一年听说褚青绾也会来,她早早就为这一日忙碌了。
褚夫人替她擦了擦泪水,低叹了一声:“你啊,都成婚了,还是这么不稳重。”
褚青绾吸了吸鼻子,在胥砚恒面前从未有过的娇气刹那间全部冒上来了,她也不急着出去了,拉着褚夫人坐下,就开始询问府内的事情。
褚夫人摇头:“家里一切都好,你在宫中不必替家里操心。”
“倒是你,在宫中过得如何?可有什么人欺负你?”
褚夫人至今还记得褚青绾当初让她侄儿拿出来的那瓶香膏,内里含着藏红花,饶是她侄儿再劝慰她,她也止不住地担忧。
褚青绾往日不懂,怎么会有人报喜不报忧?一旦真出了事,岂不是都后悔莫及。
但如今轮到她身上时,褚青绾才惊觉,原来一切都是顺其自然,她不想叫褚夫人替她担心,于是,忧虑只能被藏在心底,能说出口的只有欢喜和思念。
褚青绾拿帕子擦拭着眼泪,她软声道:“皇上待女儿也好,如今女儿已经是四品婕妤,很快就能到三品主位,满后宫再没有比女儿晋位速度再快的人了,您啊,就安心等着女儿给您挣个诰命夫人!”
她睁眼说瞎话,只想叫褚夫人安心,将顾修容忘得是一干二净。
她软声哼唧,如往常一样撒娇痴缠:“哼,必然是要比爹爹和哥哥他们更早!”
褚夫人被她说得发笑。
她对褚青绾的话没有全信,但人的状态是能看出来的,褚青绾脸色红润,没有一点黯然和颓废的模样,褚夫人也能猜到褚青绾过得应该还不错。
褚夫人掩唇笑:“好,娘就等着绾绾了。”
褚夫人在这里待到了午时,直到胥砚恒派人来找她,褚夫人才意识到她待了这么久,起身告辞时,她犹豫地看了褚青绾一眼。
褚青绾不解:“娘有什么话,还要和女儿遮遮掩掩?”
褚夫人看了四周一眼,才微微压低了声音道:“阿辞近来得圣上重用,这次狩猎也来了。”
褚夫人其实很了解她这个女儿,知晓她不会出了什么差错,但不妨碍褚夫人提醒她一声。
褚青绾一顿,她不着痕迹地颤了颤眼眸,语气没有一点变化:“女儿知道了。”
褚夫人离开后,褚青绾许久未动。
和寻常高官贵人不同,她父亲在娶她娘亲之前,其实也有妾室通房,但待两者成亲后,父亲便给了妾室归家书,至此,父亲后院只有娘亲一人,褚家也只有她和兄长三个子嗣,再是安宁不过的后院。
外人皆传她娘亲驭夫有道,褚青绾也不能否认这一点。
她永远记得娘亲说过的一句话——人和人的关系是要把控的,再浓的情谊也会淡下来,经营二字用在男女之情中也未尝不可。
“这世道,我们女子生来处于弱势,所以才要越发处心积虑。”
心机叵测不是坏词,能叫她们往上爬的都是助力。
所以娘亲从不教她温顺乖巧,这只是达成目的手段罢了。
娘亲言传身教了她太多太多,她犹记得许多个日子里,娘亲低声叹道:“绾绾,我不担心你兄长二人,唯独你,我生怕你学得太少,会叫日后难过。”
褚青绾往日似懂非懂,直到最后,谢贺辞给她也上了一课。
或者说是谢家。
她终于懂得娘亲那一句人心不足蛇吞象,对人有所保留,不过是在给自己留后路。
她因为祖母去世守孝三年,这期间,容昭仪入宫得宠,谢家和褚家也默契会达成婚约,她在这时也默认会和谢贺辞相伴到最后,于是,她对谢贺辞以及谢家人的态度有了改变,在谢母等人生辰再认真备礼也不为过。
但人的心态是会变的,谢母待她的态度从热情到冷淡,不至于挑刺,却也让褚青绾耿耿于怀。
谢母觉得她耽误谢贺辞,也或许是容昭仪得宠有孕,叫她起了别的心思,总归,谢母当时请来了她的外甥女。
谢母以为她瞒得很好,但褚青绾知道得一清二楚。
褚青绾能接受从一开始就利益交织的虚情假意,却对这种真情变假意的戏码厌恶至极。
在这时,谢贺辞在其中的反对和坚持都变得不起眼。
她在府中时惯来顺风顺水,这是她头一次觉得憋屈,她娘亲疼她至极,惯来将谢贺辞当亲子疼爱的人也第一次冷了脸。
于是,宫中选秀的旨意一出,褚青绾没有一点犹豫地选择了另外一条路。
人有不同。
褚家对她看重。
而谢贺辞的感受在谢家利益面前不值一提。
容昭仪猜对了一点。
她会入宫,是两家都乐见其成的事情,谢家当下没有合适的女眷,两家同属于一派,褚青绾也成了入宫的最好人选。
谢贺辞于她而言,是春日前的一场雨,他一来,便春暖花开。
但他忘了,当他的话没有执行力时,他对发生的一切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再不情愿而没有反驳之力。
褚青绾也是从那一刻意识到话语权的重要性。
在当初知晓谢贺辞得用时,褚青绾也只是安静了片刻,不论是她,还是谢贺辞,没人会停留在原地,不是么?
除此外,她再没有其余想法。
“瑾婕妤,皇上还在等着您呢。”
褚青绾倏然回神,她轻笑了一声,拢着衣襟踏出营帐,思绪和过往都被她抛在了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小胥:呦,春前的↖一↗场↙雨↘。
女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