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晚风习习,拂来一丝丝凉意,迟春给炭盆里添了新的炭火,殿内依旧没暖和多少。

褚青绾抱着暖婆子,迟春替她捂着脚,褚青绾却有点心不在焉的。

周嫔一降位,容修仪也不管事,宫权算是实打实地落入她手中,不会再有什么把宫权还回去的事情发生。

对她来说,今日一事好像是个好结果,她可以说是其中得利者最大的那一位。

但细想下来,褚青绾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叫她有点胆战心惊,杜才人一事,胥砚恒知晓实情么?

她想起杜才人查出有孕那一日,胥砚恒意味深长的语气,以及胥砚恒对杜才人忽然转变的态度。

杜才人入宫一年来都是被忽视,然而她得宠的时机来得莫名其妙,当时褚青绾只觉得是杜才人能低得下身段,叫胥砚恒高看了一眼,如今却觉得从杜才人救了大皇子开始,处处都是蹊跷。

褚青绾揉了揉额角,觉得有些头疼,迟春适时道:“想不明白的事情不如放一放,迟早有一日,主子会得到答案的。”

话虽如此,但在宫中待得久了,越发会觉得前方就仿佛是被雾气笼罩,稍有不慎,就会坠入深渊,她很难做到不去深究。

褚青绾的声音很轻很轻,只有迟春听清楚了:“我或许也会是下一个周贵妃。”

迟春不爱听这番话:“主子也不嫌晦气。”

褚青绾忍不住地闷笑了声:“有什么晦气的,能做七年周贵妃,也好过一辈子都只是张御女。”

她宁愿登顶再跌下去,不愿意一辈子碌碌无为,是生是死都悄无声息。

迟春被她堵得哑口无言,好半晌,迟春才对上褚青绾的视线,她说:“奴婢年年心愿都是希望主子能一辈子顺遂。”

“奴婢会托举着主子,叫主子最终得偿所愿的。”

褚青绾好久没能说出话,她紧紧地抱住暖婆子,仿佛如此才能按住心底汹涌的情绪,倏地轻笑了一声:“我只是说笑一声,你怎么还当真了。”

她再想起宫中这一堆烂摊子,语气中有些许的惋惜:“偏偏是容修仪。”

迟春听得懂主子在说什么,容修仪一退再退,虽然将权利都交给主子,但也同样的将压力都转移给了主子。

偏褚家和谢家这一笔剪不断理还乱的乱账,让主子没办法对容修仪出手。

但凡换个人,主子也不会让这个人无事一身轻地躲在她背后。

迟春迟疑地低声:“那日苏宝林构陷主子避孕,也是容修仪替主子说了话。”

以防露馅,即使是私下里,迟春也口口声声说避孕一事乃是苏宝林构陷,虽然当日容修仪即使不问朱太医,朱太医也会道出真相,但在所有人都保持沉默时,她会站出来说话已经是难得了。

主仆二人都不由得想起另外一个人,瞬时间殿内有点安静。

褚青绾轻颤了颤眼眸,抱住暖婆子的手指也不着痕迹地蜷缩了一下。

延禧宫。

云林添了点熏香,待一切都收拾妥当,她才走到何修容跟前,她低声道:“周嫔一事已了,娘娘也能安心了。”

何修容瞥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思绪却不由得回到那一晚——

“奴婢知道小林子为什么会顶罪!”

外间淅淅沥沥地落着小雨,电闪雷鸣间,宫女的脸色被衬得些许惨白,都不如这一番话给何修容的震惊大。

何修容倏然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素红闭着眼,她忍不住地泪流满面:“……都是奴婢的错!”

她声音藏着沙哑,断断续续地说起真相:“杀死张御女的人是鲁德胜!小林子会替他顶罪,是因为……是因为……周贵妃发现了他和奴婢有……私情……”

满殿一静,何修容也惊愕地看向底下人。

云林惯来冷静,也不由得震惊住,她们都知道小林子是个太监,而且宫女和太监私相授受是重罪,凡是被查到,不仅会性命不保,甚至会牵连主子。

“他被抓住了把柄,被贵妃威胁着陷害娘娘,但小林子记得娘娘恩情,又不想将奴婢牵扯进来,所以才会当场以死明志!”

何修容嘴唇都在颤抖,许久,她才说:“此间事已了,你只需要装作无事发生,就能和以往一样安稳地活下去,为何要来告诉本宫这些?”

素红哭红了眼,她哭着喊:“奴婢……奴婢做不到……奴婢于心不安啊!”

云林也不由得沉默,但她意识到一件事:“鲁德胜为什么要杀张御女?”

素红一脸茫然地摇头:“小林子不曾和奴婢说过此事,奴婢也不知情。”

她绞尽脑汁,才想起小林子只言片语:“不过奴婢听他提起过大皇子,只是小林子让奴婢别管别问,再没有向奴婢透露再多。”

何修容眸色冷凝,她不在乎什么大皇子,但谁都不能动她的人!

……

再回神,何修容不由得讽刺地扯了扯唇,周嫔以为张御女件事已经彻底结束,但她的人死了,她也被关了数月的禁闭。

岂是周嫔觉得过去就过去了?

人人都知道她睚眦必报,周嫔敢对她出手,就该想到这一日。

杜才人也同样如此,两人早有龃龉,杜才人怎么敢觉得她会忘记当时的情景。

假孕陷害周嫔一事,是她向太后提起的。

这一招要废掉杜才人,太后有过犹豫,但相较于除掉周贵妃,一个杜才人也就微不足道了。

什么易孕良方?

要真有此良方,她现在还会膝下一儿半女都没有么?

交给杜才人的偏方,不过是推迟月事的方子,杜才人的宫人中本就有太后安排过去的人,钟太医也是由太后推荐过去,何修容知道杜才人不会信她,所以她什么都没有经手,唯独在胥砚恒面前替杜才人说过一次好话。

杜才人当然没办法发现不对劲,自入宫后,她不得宠,只能越发依赖太后,一旦太后要害她,她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而整个计划中,杜才人不过是顺带的罢了。

何修容最主要的还是针对周贵妃,好在她最终得偿所愿,她不在乎宫权被谁握在手中,周贵妃害了她的人,就该要付出代价!

何修容有点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云林也了解自家娘娘的性子,见娘娘这番神情,不由得纳闷道:“她如今不过嫔位,娘娘要叫她吃苦头,不过一句话的事情,娘娘是觉得还不够么?”

何修容沉默了许久,她懂得云林说的道理,只是一点,她低下了声音:“你不觉得,这整个计划都过于顺利了么?”

云林愣住,她没听懂。

何修容却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整个计划顺利得让她甚至有点不安,她闭上眼,唇色抿得发白:“或许是本宫多心了。”

甘泉宫。

琴心偏头望向今日心情不错的娘娘,她不由得问:“娘娘怎么看待杜才人小产一事?”

愉妃擦拭着香膏,闻言,她轻哼了声:“她果然没坐住。”

琴心也想起当时发言的人,意识到娘娘是在说谁,她没做评价,只轻轻摇了摇头:“损了一个皇嗣,却只扳倒了周氏,什么都没得到,依奴婢看,这一招对那位有点得不偿失。”

她只望向慈宁宫的方向,谨慎地没有在口舌上露出什么把柄。

愉妃也想不明白,她皱了皱眉:“的确如此。”

但——

愉妃低声嘀咕:“她本来也不是什么聪明人。”

琴心没忍住抬手抵了抵唇角,掩住要溢出的笑意。

******

翌日醒来,褚青绾闻见些许清香时,她才陡然想起一件事——昨日胥砚恒还派人给她送来了许多梅花。

褚青绾拍了拍脑袋,她转头问迟春:“昨日花房送来的梅花都摆在何处了?”

提起这件事,迟春就忍不住头疼:“奴婢都摆在外殿了,许是您昨日回来时心事重重才没有注意到。”

摆了满满一殿,尤其是玉琼苑还没人擅于此道,迟春有点舍不得地低声道:“恐怕养不活几日,就要全败了。”

说话间,褚青绾和她走到了外殿,待看清外殿和庭院都摆了一排排的梅花瓶时,也不由得错愕,她和迟春面面相觑,咕哝道:“是有点多。”

褚青绾不动声色地朝外看了一眼,其实昭阳宫是有花房的,但那和暖房一样都只属于主殿。

她若是占用了,便是僭越。

褚青绾眸中闪过一抹情绪,她轻颔首:“先养着吧,让个人专门照看着。”

有人很快得知了她的苦恼,毕竟她半点遮掩都没有,恨不得大张旗鼓得宣告天下,于是傍晚时分,就有一个擅长于养花的宫人被送到了玉琼苑。

如此一来,其实玉琼苑的宫人有点超出了,但这个宫人是御前送来的,也没人敢指责什么。

杜才人小产一事似乎叫胥砚恒生了腻歪,褚青绾再见到胥砚恒也是在一个月后,即将除夕,她和容修仪要操办宫宴,许是往事纠葛,她和容修仪见面总有点尴尬。

加上胥砚恒也许久没入后宫,后宫妃嫔的抱怨声都传到她这里了。

这一日,褚青绾披着晚霞,仪仗到了养心殿前,魏自明一见她,眼睛就亮了,褚青绾讶然挑眉:“这是怎么了?”

魏自明对她压低了声音:“皇上一日没用膳了,幸好瑾贵嫔来了,否则奴才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

褚青绾唇角都僵了一下,她恨不得转身就走。

胥砚恒一日没用膳,可见烦心,她现在求见,不是正好撞上去?

然而,没给她转身的机会,魏自明直接推开殿门,给了她一个请求的眼神,褚青绾扯了扯唇角,不情不愿地踏了进去。

才到了殿内,台阶就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声音:“朕不是说过,不要来打扰朕?”

胥砚恒按了按眉心,觉得魏自明办事越来越没眼力见的,正当他训斥时,有人声音似哀似怨地传来:“可嫔妾许久不见皇上,满腔思念,该怎么办?”

胥砚恒手上动作一顿,他抬起头,就见某人冲他轻福了福身,她腰肢纤细得堪堪一握,被鹤氅若有似无地挡住,只往那里一站,便仿佛叫满室生辉,但她的话让胥砚恒忍不住地啧了声:“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也会觉得思念?”

这话听起来有点意味不明。

褚青绾有一种被揭穿的羞恼,脸和眉眼染了绯色,她小声咕哝:“亏嫔妾还担心皇上心情不好,见皇上还有心情消遣嫔妾,可见是嫔妾白担心了一场。”

有人朝她伸手,语气格外坦诚:“朕心情是不好,可惜绾绾不能替朕分忧。”

褚青绾唇角一扯,她真不爱和这人说话。

总让人憋屈得慌。

她的手被人握住,某人仿佛看出了她的憋闷,低笑了一声,终于说了一声人话:“但你来了,即便不能替朕分忧,朕总归也是要高兴些许的。”

褚青绾斜眸睨着他,双瞳剪水却是风情横生,像是半信半疑:“真的?”

胥砚恒好整以暇地坐着,半点不心虚:“朕何时骗过绾绾?”

褚青绾心底腹诽,这谁知道呢。

但面上,她总算是和缓了情绪,顺着胥砚恒的力道往怀中靠去,她本来是想找胥砚恒提年宴一事,但刚得了“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评语,她一时倒是不好说出口了,只好转变为:“听闻皇上一日未曾用膳?”

胥砚恒把玩着她的手指,闻言,话音仿佛揶揄:“魏自明又多嘴了?”

褚青绾却是不敢叫他觉得自己窥探帝踪,她哼唧了两声:“哼哼,见嫔妾来了,便将麻烦推给了嫔妾,可见也是个平日里会偷懒的,皇上要罚他。”

麻烦本人轻啧了声,没接这番话,而是磨牙道:“绾绾说谁是麻烦?”

褚青绾痒得难受,不由得躲了躲,她忍不住地笑:“皇上别闹了,眼见要到晚膳时候,您陪着嫔妾一同用膳么,嫔妾可不想辜负了魏公公的厚望。”

一番胡闹,胥砚恒倒也真觉得饿了,他意味深长地问了声:“你要在养心殿用膳,还是去你的玉琼苑?”

褚青绾听出了什么,她一手抵住头,一手顺着攀上胥砚恒的衣襟,她轻声道:“若是去了玉琼苑,嫔妾可不会放皇上回来的。”

某人握住了她的手,像是被吓到,倒抽了一口气,紧接着却是用一种拭目以待的语气道:“让朕看看玉琼苑究竟是什么妖精洞,难道还会吃人不成?”

被骂是妖精的褚青绾,忍不住地捶了捶某人。

作者有话要说:

女鹅:谁稀罕替你分忧。

小胥:我稀罕。

【吃瓜吃瓜。】

【这一本刚开始有说过,小胥应该是我几本宫斗文中最薄情的一位男主,他真的不是好人,这是真心话[托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