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轩,苏嫔浑身发抖地蜷缩在床榻上,小腹传来一阵阵坠疼,她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整个人单薄得仿佛纸一样。
青郦是跑着回来的,她跌跌撞撞地扑在床前,惊恐地问:“主子您怎么样?!”
苏嫔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极力偏头朝青郦身后望。
青郦的眼泪不断往下掉,她狼狈地擦了两把眼泪,埋下头道:“……皇上没来。”
至于她听见的那些诛心的话,她一个字眼都不敢对主子说。
事到如今,青郦终于看明白了,主子比她想象中要在乎皇上的多,她本来以为主子对这宫中的恩宠兴衰早就看透,不过是主子往日掩饰得好罢了。
苏嫔脸上的神色有一瞬间将近凝固,她许久没回过神,眼中积攒的情绪全部化成泪水掉下来,她闭上眼,哭也哭得格外安静。
她像是一刹间脱力,浑身瘫软在床榻上。
许久,她喉间才发出似哭似笑的声音,极度悲腔:“如此,他都不肯来看我一眼么。”
青郦被她吓得直接哭了出来:“主子!您不要这样,奴婢会一直陪着您的!”
苏嫔扯了扯唇角,她麻木地躺在床榻上,小腹不断传来的疼意让她浑身时而抽搐一下,额间的冷汗不断掉落,她只是眼神空洞地看着床顶。
她无比清楚地意识到一件事——她做什么也不会让胥砚恒再看向她了。
有人抱住她在哭,让苏嫔不得不回神,她缩在青郦怀中,情感在嘶吼,但理智叫她颤抖出声:“不能再等了。”
胥砚恒根本不在乎她,也不在乎她这个孩子。
她早该看透的。
昔日炀帝都能为了宠妃一日杀三子,胥砚恒这般薄情至极,她不能再让胥砚恒和褚青绾相处下去,给褚青绾增添筹码了。
青郦瞬间哑声,她有太多的话想说:“主子,咱们一定要这么做么?”
褚美人和她们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龃龉,她不懂,主子怎么就这么恨褚美人。
苏嫔听得懂青郦在问什么,她笑得格外难看,她说:“我没办法……我做不到……”
褚青绾搬入了昭阳宫,从那一刻就注定了,她和褚美人之间不能和平共处。
褚青绾打破了她的自欺欺人。
她投靠了贵妃,长春轩的待遇一如往日,她躲在长春轩内假装胥砚恒待她依然如旧,但褚青绾的到来,让她即使躲在长春轩内,捂紧了耳朵,也能听见隔壁的热闹喧哗。
她情绪一日比一日叫嚣,她没办法,她会被这些负面情绪淹没的——她只能恨褚青绾。
青郦打断苏嫔的崩溃,她抱紧了她自幼陪伴的主子,她哭着说:“奴婢听您的!奴婢听您的!”
“奴婢求您了,不要这样对自己。”
大悲大痛下,早就破败不堪的身子再也坚持不住,隐隐有血腥味从床榻上传来,青郦僵硬地转过头,视线凝固在染湿被褥的殷红上。
她喉咙一阵干涩,让她说不出话来。
苏嫔却截然不同,她蓦然笑了声,仿佛解脱般的轻松。
这一刻,青郦心底恨意汹涌沸腾,不是奔着褚青绾而去,而是奔着朝和宫的贵妃娘娘。
如果不是贵妃,自家主子岂会这般遭罪!
此前,贵妃为了更好掌控主子,根本不许主子有孕,后来又叫主子服下偏方,是药三分毒,再是好的偏方也会有一定危害性,主子的确怀了皇嗣,但从她有孕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保不住。
贵妃娘娘想要主子腹中的皇嗣,从一开始就是痴心妄想!
青郦闭上眼,浑身颤抖,她不敢看主子。
主子说皇上不重视这个孩子,其实主子何曾重视过呢,从知晓有孕的那一刻起,主子就已经决定放弃这个孩子了。
玉琼苑这一晚没有叫水。
安静地躺在床榻上,褚青绾偏头看向今晚异常沉默的胥砚恒,她轻微蹙眉,不知为何,心底居然隐隐有种不安。
半夜时分,在外间彻底响起喧闹时,褚青绾心底的这种不安达到了顶峰。
外间响起魏自明的声音,有点沉重和小心翼翼:“皇上,长春轩叫了太医,惊动了贵妃娘娘,贵妃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他没有明说,但能惊动贵妃娘娘,还特意来请胥砚恒,已经能说明苏嫔的情况了。
褚青绾蓦然惊醒,殿内灯烛还未彻底熄灭,残余着光亮,让褚青绾能看清楚胥砚恒的反应。
他格外冷静地床榻上坐起来,眸底透彻清明,不见一点困意,让人不禁怀疑他究竟有没有睡着。
褚青绾心神不宁地扣着衣扣,她心底暗骂了一声,觉得自己真是倒霉。
她只能希望苏嫔这一胎今晚没事。
否则,昨日胥砚恒休息在她宫中,甭管苏嫔昨日不适时来请胥砚恒,是不是胥砚恒自己不愿去,外人总是愿意将原因归结到她身上的。
忽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冰凉的触感让褚青绾一顿,她抬眸看向眼前人。
他分外冷静,指出:“扣错了。”
褚青绾的手都颤了一下,但胥砚恒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牵引到正确的衣扣上,他眼皮耷拉着,让褚青绾看不透他的想法。
或者说,她从未看透过胥砚恒。
很快,胥砚恒松开了手,这一个插曲让褚青绾心神镇定下来,胥砚恒仿佛也越发冷静,至少在魏自明等人进来伺候时,胥砚恒没有再透出一丁点情绪。
今晚不是弄秋当值,褚青绾也庆幸,否则那丫头必然会惊慌失措。
迟春稳住了宫人,颂夏替褚青绾更衣,胥砚恒没等她,收拾妥当后,径直踏出了玉琼苑,只在殿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眸色晦暗,似打量似审判:“朕先走一步。”
褚青绾再没有脑子,也不可能这个时候叫胥砚恒等等她。
她只是有点纳闷,胥砚恒最后望向她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御前的人一走,颂夏肩膀都垮了一下,她深呼吸,抬头看了眼脸色早变得冷静的主子,她低声:“主子,你说她今晚会不会……”
褚青绾颔首让她噤声,轻扯唇:“她再不动手,我倒是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多心了。”
只是再早有预料,当事情真的发生时,她不由得觉得苏嫔可恨!
见主子这么能稳得住,颂夏也重新镇定下来,她跪下来替主子穿好些鞋,扶着主子出了玉琼苑。
事情发生在昭阳宫,加之昨晚一事,于情于理,褚青绾都得去这一趟。
一踏入长春轩,就闻到一阵浓郁的血腥味,殿内格外安静,只有贵妃询问太医和宫人走动的声音,胥砚恒高高坐在位置上,看不出喜怒。
褚青绾扫了一眼殿内,许是记得上次胥砚恒的质问,这次来的妃嫔还没有张御女一事时多。
不过容修仪也到了,不奇怪,她到底有协理六宫之职,如今苏嫔出事,她应该到场。
褚青绾隐隐听见内殿苏嫔的疼痛叫声,加上这个出血量,她已经想得到结果了。
忽然,周贵妃的声音打断褚青绾的思绪——
“你说什么?!”
周贵妃怒不可遏:“什么叫苏嫔小产不是意外?”
周贵妃的气愤不是装出来的,她对苏嫔腹中皇嗣抱有厚望,也是真心希望苏嫔能诞下一位皇嗣,如今她的期望落空,她岂能不平静?
其中也包含了对苏嫔的失望。
她脑海中划过一个念头——苏嫔越来越不得用了,今日后不再值得她帮扶。
但如今,是要找出这个凶手,她倒要看看是谁坏了她的好事!
太医低头,掺和到皇室隐秘中,最叫人担惊受怕,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微臣替苏嫔诊脉时,发现她是接触到大量凉物才会导致的小产。”
听到这话时,胥砚恒掀了掀眼皮子,但没人注意到。
周贵妃皱眉,她问:“你是说,苏嫔是被人谋害?”
太医埋头,他可不敢接这种话,万一是苏嫔自己不小心呢。
周贵妃转头看向胥砚恒:“皇上,有关皇嗣,兹事体大,臣妾觉得绝不可轻饶害了苏嫔之人。”
胥砚恒问长春轩的奴才:“昨日,你们没请太医?”
宫人青愫瑟瑟发抖:“回皇上,主子有孕后,其实经常有觉得疼痛,也请过太医,但效果甚微,昨日主子本来也是想要奴婢们请太医的,但后来……或许是不想再麻烦,便打消了请太医的念头。”
后来什么,青愫说得含含糊糊,不敢言明。
胥砚恒和褚青绾听得懂,但周贵妃不解其意,脸色不好看:“后来发生了什么?有关皇嗣安危,岂有麻烦一说?!”
青愫吞吞吐吐:“昨日主子先派人去请皇上,不得其果。”
说什么怕麻烦,其实是怕皇上觉得她烦,才对吧。
有妃嫔朝褚青绾看去,皇嗣有事,皇上居然还留在玉琼苑,而不肯去看苏嫔?
褚青绾低垂着头,仿佛青愫说的事情和她没有一点关系。
殿内安静,周贵妃神色也是一僵,她没敢看胥砚恒,半晌,她才说:“简直是胡闹。”
请不来皇上,就不请太医了?她在和谁置气。
周贵妃很快不在这件事上纠结,而是问:“昨日你们主子吃了什么东西?又接触了什么东西或什么人?”
青愫一脸苦涩:“没有,主子有孕,她的吃食都是经过一而再检查的,适才也请太医查过了。”
“主子也是格外小心,在请安后都早早回宫。”
青愫停顿了一下,她忽然朝褚青绾看了一眼,犹豫道:“若说主子接触了什么,只有昨日回宫时,和褚美人待得久了一点。”
褚青绾在青愫看向她时,就知道青愫的话会和她有关,但当青愫真的提起她时,她又不免觉得荒唐。
江宝林小声嘀咕道:“怎么又是褚美人。”
说是小声,但实际上殿内安静,这一声让众人听得一清二楚。
周贵妃也皱眉看向褚青绾,褚青绾福了福身,不卑不亢道:“请皇上和娘娘明鉴,昨日苏嫔和嫔妾会待得久一点,是前些日子苏嫔的奴才在中省殿时和嫔妾宫中的弄秋生了点矛盾,苏嫔说是青郦莽撞,要向嫔妾道歉,嫔妾不敢应,之后便和苏嫔分开了。”
从头到尾,都是苏嫔主动和她接触。
中省殿一事,众人都心知肚明,是以,褚青绾的话也是有理有据。
在青愫说话时,太医正在检查殿内的物件,很快,他拿着一样东西上前:“皇上,微臣发现这香膏内有大量藏红花,对有孕之人,乃是阴损之物。”
周贵妃心下一跳,但看清香膏的盒子时,才又镇定下来,她追问:“这香膏是从而何来?”
青愫一脸震惊和茫然,像是也不敢确认:“这……应该是中省殿送来的。”
闻言,褚青绾轻掀了下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