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得寸进尺的褚美人最近有点心事,她很难不注意到苏嫔的不对劲,寒风呼啸,褚青绾透过楹窗看了眼外间的日色,只剩下落日余晖,她捧着暖婆子捂手,转头问迟春:“苏嫔这段时日都是何时回到昭阳宫的?”

迟春整日都是待在殿内,对昭阳宫不能说是了如指掌,但这种消息她必然是掌握的。

迟春认真回想了一下,才回答:“苏嫔今日回来得应当算是早的,前两日,都是等日色彻底暗下来才回来的。”

两人同住一宫,就是这点不好,稍微有点动作就瞒不住。

褚青绾调整了一下手中的暖婆子,若有所思地说:“让人注意一点,别叫人把手伸到玉琼苑内。”

颂夏有点迟疑:“需要让人盯着点么?”

褚青绾皱眉思忖,片刻后还是点头,她不能在宫中当瞎子,不问世事。

但苏嫔的异样有点过于显眼,叫她不由得怀疑眼前是否是陷阱,她按了按作疼的额角,交代:“只让人盯着,其余的事不要多做。”

颂夏自然懂得这个道理,不过,她也有一事要禀报:“今日请安结束后,听说周贵妃亲自去了一趟御前。”

周贵妃自持身份,甚少做出这等类似邀宠一事,但谁让胥砚恒有月余不曾踏入朝和宫了,周贵妃再是冷静,也不可能再坐得住。

褚青绾不在意地点头。

周贵妃能叫胥砚恒一直放心将宫权交给她处理,她自然懂得笼回圣心,而且,她听说小公主的生辰日要到了,朝和宫重新恢复热闹是迟早的事情。

褚青绾的重点依旧是放在苏嫔身上。

很快,不需要自己人来报,褚青绾就知道苏嫔在做什么了。

不止褚青绾一人,整个后宫的妃嫔都得知了消息,苏嫔不知从何处得到物件,居然在第一场大雪落下时,于宫湖上冰嬉,恰好被和周贵妃同游的胥砚恒撞见。

褚青绾乍得知消息时,语气不明地说了声:“真是巧啊。”

颂夏脸色更是古怪:“今日是小公主的生辰。”

周贵妃拿小公主的生辰作筏子替苏嫔邀宠?颂夏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苏嫔都失宠这么久了,周贵妃怎么会忽然又在苏嫔身上押注?

褚青绾也纳闷,但真正的原因恐怕只有周贵妃和苏嫔知晓。

眼见日色渐渐暗下来,褚青绾今日没有再等御前消息,周贵妃都做到这种地步了,又是小公主生辰,胥砚恒自然会卖她一个面子。

果然,今晚又是昭阳宫掌灯,但不是玉琼苑,而是长春轩。

长春轩,苏嫔得到消息后,一直很安静,青郦跪在她跟前,替她揉着双腿,青郦擦了一把眼角。

青郦不需要去打听,就能猜到宫中人会怎么评价主子。

不论是羡慕嫉妒还是诋毁,青郦都不想听。

主子为了这一日准备了多久,外人根本不得而知,她亲眼看着苏嫔是怎么跌跌撞撞学会了冰嬉,数不清的药膏擦在双腿和身上,才叫主子今日能在皇上面前惊艳出场。

苏嫔望向她,语气温柔:“哭什么?”

青郦哽咽:“奴婢就是觉得主子太辛苦了。”

苏嫔有点想笑,但她没有笑出来,只是摇了摇头,对青郦的话不置可否。

辛苦算什么?怕只怕辛苦付出还换不来回报。

至少,她看见曙光了,不是么。

她这些时日去朝和宫请安会越来越晚,也是因为今日一事,整日忙于其余事,体力耗费殆尽,翌日起床也变得艰难,周贵妃心知肚明,当然不会被外人挑拨离间。

至于那日故意激怒何修容,也是周贵妃的吩咐。

周贵妃厌烦何修容每日的顶撞,再加上当时她的权利被分,宫中人心浮动,便要寻个借口杀鸡儆猴。

苏嫔想起那日在朝和宫的狼狈,眸色些许晦暗下来,唇角有自嘲一闪而过。

贵妃娘娘高高在上,自然也不会在意底下人是否觉得羞辱或者狼狈。

苏嫔坐在梳妆台前,仔细打量铜镜中的自己,她偏头看了一眼玉琼玉的方向,常是热闹的玉琼苑今日也早早安静下来。

花无百日红,同样,也没有道理一直是她看着玉琼苑热闹,不是么。

她闭了闭眼,让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将全部心神都放在待会的侍寝上。

苏嫔低声吩咐:“把娘娘之前送来的香膏找出来。”

青郦不敢耽误,将香膏找出来,亲自替主子涂抹在肌肤上,她忍不住道:“也不知道娘娘从何处得来的香膏,怪是好闻。”

和寻常的熏香不同,这香膏有一种隐秘而不散的香味,暗戳戳地勾人。

苏嫔只是垂眸道:“娘娘身居高位,自然会得些好东西。”

她轻微咬重了好东西三个字,但青郦没听出来。

外间夜色浓重时,苏嫔终于等到圣驾,眼看着胥砚恒踏进来,苏嫔居然有点恍惚。

她其实至今都没有懂胥砚恒怎么忽然对她冷淡下来了。

她惯来细心,卢宝林能发现的诗情,她当然也有所察觉,但那个香囊是她精心制作,怎么会犯了忌讳?

至于常青树,这宫中想和皇上长长久久的人,岂止她一人?

如芍药等诉情之物,胥砚恒也不是没有收过,从不见胥砚恒有什么抵触或不喜之色。

苏嫔百思不得其解,她也隐晦地询问过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只皱了皱眉:“或许是愉妃说了什么,才叫皇上对你有了隔阂。”

是了,那次万寿节是甘泉宫侍寝,愉妃和周贵妃惯来不对付,她或许只是被两位娘娘的争斗波及到。

苏嫔轻呼出一口气,将所有思绪都埋在心底,脸上挂着柔和的笑意走到胥砚恒跟前。

她好不容易搏来的机会,绝不容有失!

翌日。

褚青绾起床不早不晚,待出了玉琼苑时,恰好和苏嫔撞上,她坐在仪仗上,眉眼含着柔和的笑,似比往日更加动人,好是春风得意。

看见了褚青绾,仪仗还特意停了下来,苏嫔和善地与她搭话:“褚美人今日好早。”

褚青绾没觉得她和善,冬日穿得繁琐,半蹲着也很累,她竭力维持着姿势,仿佛没看出苏嫔对她的针对:“嫔妾今日起得早,索性无事,便想早点去朝和宫请安。”

她是知道苏嫔想听什么的。

果然,她话音甫落,苏嫔脸上有了笑意,叫她起身:“既然如此,我也不耽误褚美人请安的时辰了。”

苏嫔认定了她昨晚不曾睡好,心底有种微妙的情绪,叫她不由得心情颇好。

褚青绾站起来,望向苏嫔的背影,她跺了跺脚,叫脚底不是那么冰凉,她轻声道:“有仪仗真是轻松。”

不必像她一样,要冒着大雪前往朝和宫请安。

她仿佛只是羡慕苏嫔有仪仗。

颂夏低了低头,没敢搭话,其实主子和苏嫔只差了一个位份,但就是这么一个位份,叫主子见到苏嫔都必须要行礼,苏嫔也不会刻意为难主子,只是再软的钉子也会叫人难受。

天冷了后,愉妃对请安一事惯来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今日这么冷,她倒是难得来了,周贵妃一坐下,她就提起昨日小公主生辰一事,愉妃掩住唇:“要是臣妾,在二皇子生辰时,可舍不得叫二皇子见不到父皇。”

周贵妃早料到今日一幕,她脸色平静:“皇上要去何处,不是你我能决定的。”

愉妃最不耐烦她这幅镇定的模样,好像什么事情都不能叫她动容一样,愉妃轻呵了一声,意有所指道:“还是贵妃娘娘惦记着姐妹们。”

周贵妃仿佛没听出这话里有话,只宽和笑着道:“皇上叫本宫主理六宫,本宫自是要照顾各位姐妹的。”

听她又提起宫权,愉妃眯了眯眼,终于不再说话了。

褚青绾低头抿了口茶水,只沾湿了唇角,对这番话是左耳进右耳出,好不容易等到请安结束,她望着苏嫔离去的仪仗,难得没有选择立即回宫。

颂夏有点不解。

褚青绾手中的暖婆子都有冷了,她觑了眼路上被扫净的雪,轻声道:“皇上还应着我一件事呢。”

颂夏想起那四个时辰,不由得闷笑。

于是,还未散去的众人就看见褚美人没有回宫,而是径直转道去了御前,有人睁大了双眼,杨贵嫔正要上仪仗,也被这一幕惊住,忍不住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真以为周贵妃能去御前,别人就也能去么。

周贵妃好歹管理六宫,去御前勉强称得上是有正事,褚美人去御前能有什么事情?

杨贵嫔就是怀着二皇子时,也不敢犯忌讳跑去御前,所以在看见褚青绾居然敢去御前时,她一边觉得褚青绾不自量力,又一边又想要得知结果。

容修仪拢住鹤氅,她视线在褚青绾的背影上一触即离,她收回视线,轻浅道:“褚美人入宫便得宠,会轻狂些也是寻常。”

再说,谁知道褚美人是不是和皇上说好的呢,现在就下定论未免有点过早。

杨贵嫔也知道容修仪向来对这些不怎么感兴趣,闻言,她也不好再说,和容修仪一起上了仪仗离开。

褚青绾可不知道别人对她评价,等到御前时,她手中的暖婆子已经彻底凉了,被颂夏接了过去。

她是步行而来,才从小径上露头,就被御前人发现了。

魏自明探头看了一眼,认出来她后,惊了一下,皇上不喜后宫妃嫔来御前,所以,后宫妃嫔即使想要博得皇上关注,也顶多是送点汤汤水水来御前。

不能说没人来过,但至少这批新妃中,褚美人是第一人。

魏自明想起皇上和褚美人的相处,他客客气气地上前,将人领到游廊下:“褚美人怎么亲自来了?”

褚青绾偏头望了眼养心殿的殿门,她整个人被鹤氅围住,只露出巴掌脸:“我想见皇上,还请公公通报一声。”

甭管魏自明心底在想什么,明面上他都只是拱了拱手,恭敬道:“请褚美人稍等片刻。”

褚青绾仰头望向养心殿上的琉璃瓦,挂着雪霜晶莹一片,在暖阳照耀下,居然也有点刺眼,近日来,今日是难得的好阳光,她想,也恰好让胥砚恒应约。

胥砚恒没让她等多久,魏自明很快来请她进去。

和褚青绾想得不一样,殿内一片安静,宫人有序地站在殿内,都是低眉顺眼,安静得让人觉得他们仿佛根本不存在一样,胥砚恒坐在高位上,许是得知她来了,他并未在处理政务,而是懒散地投下视线。

在褚青绾福身前,他一勾手:“上来。”

台阶不高,褚青绾很快到了胥砚恒跟前,她自然而然地伸出一只手,脆生生地问:“皇上今日忙么?”

她总这么直白。

就差直接地说,想要他今日陪她了。

好在胥砚恒不厌烦她的这番直白,他将人拉在怀中,无视殿内的宫人,扫了眼女子的手,没回答她的话,而是挑眉问:“空手来的?”

这后宫妃嫔很少来御前,便是愉妃,也会拎点糕点做做样子,充当借口。

她倒好,直接跑来了。

褚青绾眨了眨眼,她半点没有不好意思,而是蹙了蹙鼻尖:“嫔妾也想带一份心意来,可惜嫔妾宫中没有小厨房,也只能想想就作罢。”

胥砚恒轻啧了声,他打住了话题。

“今日得空来?”

说得好像她往日不来,是因为没时间似的。

褚青绾暗中撇了撇嘴,她伏在胥砚恒肩头,轻声问:“皇上还记不记得和嫔妾的约定。”

两人约定至今已经有了月余。

但胥砚恒想起那一日,依旧忍不住眯了眯眼。

某人顺心如意时,是真的格外乖巧,攀着他肩膀,纵是被逼得再紧,也只会呜咽地在他耳边抽噎,谈不上叫他为所欲为,但也不会像往日一样,不消一时半会儿地就要推搡他。

而且,那还是她第一次白日时在他眼前落泪。

容不得他不记得。

胥砚恒意味不明地轻哼了声:“朕可不敢忘。”

褚青绾不愿去想他这番话是否有深意,她耳根稍红,依旧若无其事地说:“那么,皇上今日要应邀么?”

某人隐约低笑了一声:“你都亲自来了,朕岂能不应。”

不论这番话是哄骗还是真心,到底是叫人高兴的,褚青绾也勾了勾唇。

于是,褚青绾到了养心殿不到一刻钟,便和胥砚恒一起转移阵地。

后宫众人得知这个消息时,都不由得惊愕,褚美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不解之余,也止不住有点酸涩,褚美人入宫以来简直一帆风顺得让人看不惯!

梅林,銮驾停在外间。

宫人将一切物件都准备好,得知褚美人想要在梅林煮酒,御膳房特意备了不易醉人的果酒,糕点和果盘应有尽有,凉亭内摆了琳琅一片。

红梅上的雪花未曾扫落,地面上也只扫出一条供人行走的小路,褚青绾拉着胥砚恒,故意去踩旁边的雪,一下一个脚印,狐绒的绣鞋很快沾了水汽。

胥砚恒任由她胡闹,只是问:“你究竟是来赏梅,还是玩雪的?”

她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有点纳闷:“明明都有,嫔妾为何要做选择。”

她站在红梅下,黛眉姣姣地冲他弯眸,绯色裙裾着地,她今日穿的是云织锦缎,这般贵重的布料最是娇贵,今日过后应当是不能再穿第二次了,偏偏白皑皑的雪色中,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她和身后红梅这唯二的颜色。

昳丽得格外夺目。

至于奢侈浪费?没人在意这一点。

看见这一幕的人,只能承认,她应该穿戴这等浓艳的颜色,也应当值得这世间最好的东西。

于是她话音中的贪心也能忽略不计了。

胥砚恒眯了眯眼,不再说些扫兴的话,静看着她玩闹,或许是在赏梅,也或许是在赏雪,总归,他眼前是一片令人瞩目的美景,叫他许久不曾移开视线。

胥砚恒没想到的是,某人自己玩闹还不够,还要拉着他一起胡闹。

她语气中有点哀怨:“皇上只坐着看着嫔妾,难道不会无聊么。”

她过来时,不慎碰到了一根梅枝,上面的雪花洒落,落在她的乌丝上,等走到他面前时,恰好化成一片水色,欲坠不坠,最终滴落在他手背上。

胥砚恒的指腹擦过那抹湿润,轻捻了捻,他语气嫌弃:“朕记得你今年双九年华,而非是九岁。”

褚青绾不听他的,叫宫人滚了两个大雪球,煞有其事地将自己脖颈上的风领拿下来围在雪球上,她蹲在雪球旁,仰起脸望向胥砚恒:“皇上帮嫔妾寻来两根梅枝好不好?”

胥砚恒深深地看了一眼褚青绾,抬手将她头顶的梅枝折断,递给她,再有宫人配合,很快,小雪人就立在了眼前。

褚青绾呼出一口白雾,她难得高兴道:“这还是嫔妾第一次堆雪人。”

她只是说给胥砚恒听,没想要让胥砚恒和她共情。

但叫她意外的是,胥砚恒会给她回应,轻描淡写的声音传来:“看来,朕和褚美人还是有共同点的。”

褚青绾惊讶转头,却见胥砚恒根本没有看她,视线一直停留在雪人身上,眸底神色有些冷硬,又仿佛被风雪掩住,叫人看不清。

褚青绾直觉,到此为止就够了。

她没有问胥砚恒的往事,胥砚恒也没有主动提。

等褚青绾终于肯回凉亭时,她们已经在梅林待了半个时辰了,宫人温了果酒,褚青绾端了一杯,暖意在口腔晕开,她忍不住弯起眼眸。

胥砚恒忽然有一种感觉,今日有他没他,她都会玩得很开心。

四周安静,却泛着些许莫名旖旎,叫人有点舍不得打不破这种气氛。

但这种氛围没有维持多久,在听见梅林外有声响传来时,褚青绾隐晦地蹙眉,猜测今日赏梅之行或许是要到此结束了。

她偏过头,待看清来人时,有点恹恹然地瘪了瘪唇。

来人很眼熟,是江宝林。

褚青绾第一次侍寝,其实还是拜她所赐,不论她是有意还是无意,当时,她的确截了江宝林的人。

或许也是因此,江宝林才会得知她在伴驾时,出现在这片梅林。

褚青绾闷声道:“看来嫔妾是没办法霸占皇上四个时辰了。”

胥砚恒嗤笑了声,似乎是在笑话她:“刚才拉着朕胡闹的胆子呢。”

褚青绾忍不住地抬起头,怀疑自己是否理解错了胥砚恒的意思,然后,她就见胥砚恒觑了魏自明一眼,魏自明躬身离开。

再之后,江宝林被拦在了梅林外。

被颂夏替换过的暖婆子似乎有点过于热了,褚青绾手心都出了些汗,冬日有暖意叫人忍不住地高兴,褚青绾偏头弯了弯眼眸。

片刻,她忍住情绪,装模作样地问:“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胥砚恒懒得理她的口是心非:“朕让人再将她叫回来?”

褚青绾不吭声了。

梅林外,江宝林被迫停下脚步,她看向眼前人,勉强挤出笑:“公公这是做什么?”

魏自明依旧恭恭敬敬的:“今日皇上在内赏梅,不想让别人打扰,还请江宝林择日再来吧。”

江宝林抬头看向凉亭,哪怕有梅花遮挡,她也能看见女子脸上的笑意,江宝林控制不住地握紧了手心。

她不想在胥砚恒眼中留下不好的印象,再是不平,也只能说:“原来如此。”

江宝林转身,往回走的每一步都格外艰难,寒风刺骨,但江宝林脑海中依旧是适才女子脸上的笑,她闭了闭眼,低声道:“告诉她,我答应和她合作。”

春华有点意外,她本来以为江宝林能忍住的,看来,还是受不住刺激。

也不枉她特意怂恿江宝林来这一趟。

春华掩住情绪,也替江宝林愤愤不平道:“褚美人真是霸道,便是贵妃娘娘,也没有拦着皇上不许见别人的道理。”

江宝林眸色越发冷了些。

春华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

当晚,理所当然的是玉琼苑侍寝。

长春轩,苏嫔端着杯盏,久久没有动作,里面的茶水早就凉透,她仿佛感觉不到一样,一点点地咽下。

青郦担心地看着她,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青郦听见主子的声音:“她是故意的么。”

早不去御前,晚不去御前,偏偏挑在她侍寝后的这一日。

青郦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主子何必在意她呢,她也只是才入宫没多久,皇上正是新鲜时,待这阵子过去,指不定她会落到什么处境呢。”

苏嫔是不信这番安慰之词的。

但苏嫔转头望向昨日青郦给她涂抹的那盒香膏,许久,她说:“你说的对。”

*******

新妃入宫后,玉琼苑是最得意的地方,听说褚美人待宫人也不苛责,一时间玉琼苑也成了很多宫人希望的去处。

中省殿,夜色渐深。

小路子刚当值回来,同一屋的宫人正搓着手哈气,看见他回来得这么晚,钻入被窝,头不伸一下,只告诉他:“帮你打了热水。”

像他们这种小宫人,上面没有主子,是宫中最低贱的一等奴才,也不会有什么取暖的方式,入睡前能泡上一会儿热水,已经是不错的待遇。

若非小路子人缘一贯不错,等他这个点回来,根本不可能还有热水留给他。

小路子真情实感:“谢了。”

小路子洗漱后也躺入被窝,焐了半晌,被子里一点热气都没有,他闭着眼,只催眠自己赶紧睡去,翌日一早还得当值呢。

半睡半醒间,小路子听见外间有动静,他迷迷瞪瞪地翻了个身,这下子,外间的动静越发清楚了点。

小路子再没有了困意,一下子惊醒过来。

他躺在床榻上纠结了一下,最终还是轻手轻脚地坐起来,他的位置最靠窗,也方便了他现在行动。

小路子靠近窗户,从窗户的缝隙中看去,正好将对面人鬼鬼祟祟的身影看得一清二楚。

认出那人是谁,小路子陷入了沉默。

许久,小路子终于下定决心起身,他惯来是懂得怎么做一个聋子瞎子的,但今年冬日太冷了,显得某人送来的暖婆子过于温暖,让他脑子可能被烫坏了,居然也敢多管闲事了。

旁边人仿佛是睡梦中被他吵醒,含糊地问了句:“这么早,去哪儿?”

小路子压低声音:“昨日落雪没扫干净,我趁早再去扫一遍。”

屋子中陷入安静,那人翻了个身,埋入锦被中,像是又陷入睡眠中。

小路子停顿了一下,终究还是推开门走了出去,他跟上了那个宫人,眼看着那个宫人进了内殿,小路子轻手轻脚地走到窗前,他没敢发出声音,只是默默地将那人所作所为都尽收眼底。

他放了一样东西在篮子中。

将要月底,各个篮子中放着都是给各宫主子的份例。

望着篮子下的标志,小路子心底一沉。

等那宫人回了房间,小路子依旧藏在游廊下没有动,夜色浓郁,叫那人没看清游廊下藏着个人。

四周一片安静,小路子也溜入了内殿,他掀开篮子,将那人放进去的东西拿起来仔细看了看,但他见识浅薄,没看出个究竟,有点着急,却也无计可施。

小路子不敢在内殿耽误太久,待出来后,他也没再回屋子,当真出了中省殿,准备去扫雪。

月底,正是各宫到中省殿领份例的时候,也有个别宫殿是中省殿亲自送去的。

玉琼苑领份例的人一贯是弄秋。

褚青绾坐在梳妆台前,瞥了眼弄秋,有点不懂她怎么这么兴奋。

褚青绾和迟春对视了一眼,好奇:“这妮子怎么了?”

迟春压低声音,忍不住地笑意:“她这些日子都忙着给人准备谢礼呢,说是那位路公公救了她,她不能什么表示都没有。”

恰好那位路公公就在中省殿当值,弄秋这次去领份例,也正好将谢礼送过去。

褚青绾没管弄秋的私交,底下奴才是个知恩图报的,总比是个忘恩负义的好,而且,和中省殿的宫人交好也不是一件坏事。

她只是提醒:“叫她注意点。”

当初没坦诚两人相识的真相,就不能再暴露马脚。

迟春点头:“主子放心,弄秋有分寸的。”

弄秋的确是很有分寸,她到了中省殿,也没直接去找小路子,而是先去领了份例,她知道小路子是在何处当值,直接拎着份例出了中省殿。

等她找到小路子时,小路子正靠在假山上躲懒。

待看见她时,小路子立即站着,他皱眉:“你怎么来了。”

小路子看了眼四周,见没人关注他们,才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弄秋不懂他做什么这么偷偷摸摸的,这宫中也没禁止底下奴才彼此交好啊,她低头看向小路子手上的冻疮,忙忙将自己备好的谢礼递给小路子。

“我那日就见你手上生了冻疮,这是主子赏给我的冻疮凝膏,你每日涂抹一点,就不会那么难熬了。”

弄秋只生过一次冻疮,她至今想起来还觉得浑身难受,简直奇痒无比。

也因此,在看见小路子收上的冻疮时,她才会特意去向主子求来冻疮膏。

小路子只扫了一眼她的手,就知道这不是个干粗活的人,他已经习惯了人和人是不同的,哪怕都是奴才,但也有些奴才过得比一般主子还要好。

显然,弄秋也是其中之一。

她根本不需要冻疮膏,这只冻疮膏为何而来,根本不言而喻。

对此,小路子只是生硬地说:“你不欠我什么,不必如此费心。”

弄秋瞪了他一眼,恼声道:“你这人真是的,对你好,你还不乐意了,给你,你拿着就是,怎么嘴巴这么毒。”

被抱怨,小路子也不在乎,他很清楚,在这宫中不能轻信任何人。

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

有时别人的好意只是裹着糖的砒霜,是会要人命的。

但就如同那一晚,他没能选择沉默,而是告知弄秋张御女的身份一样,他这一次也没能拒绝弄秋。

弄秋直接将冻疮膏塞在了他手中,四周有宫人来往,小路子气结,纵他只是个太监,但众目睽睽下拉拉扯扯,于她名声也不会好听。

他不敢和她纠缠,只能接过冻疮膏,但他对弄秋还是防备的。

弄秋见他接过冻疮膏,心底终于好受了一点,觉得她也算是帮了他,拎着份例转身就要走。

小路子没想到她走得那么利落,他的视线落在她手中的篮子上,一点点握紧了手中的冻疮膏。

小路子眸色变了又变,最终,他还是叫住了她:“等一下。”

弄秋不解地停下。

作者有话要说:

女鹅:我胆子很小的,好嘛?

小胥: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