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核?
那是什么?
姜蘅眉头微蹙, 本能地感到不妙。
“别怕。”温岐安抚地亲了亲她的下巴,“不会伤害到你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姜蘅抬手覆上他的脸, 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你先告诉我,妖核究竟是什么东西?”
听起来像是核心之类的东西,他该不会把自己的修为凝聚在这颗珠子喂给她了吧?
看到姜蘅这么紧张,温岐不由满足地轻轻叹息。
“没有你想得那么可怕,只是我一半的生命而已。”
“一半的……生命?”姜蘅瞬间睁大眼睛。
这还不可怕吗?
一句话不说就把自己的一半生命分给她, 他究竟在想什么?
姜蘅无法理解,然而温岐却微微侧头,平静地看着她。
“怎么了?”他的目光轻而稠,“你不想要吗?”
“这不是想不想要的问题……”姜蘅欲言又止, 半晌,忍不住叹气,“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温岐安静地凝视她。
她不知道,在看到她的记忆后, 他便产生了新的恐惧。
凡人的生命太短暂了。
即使她表现得再坚韧, 她的外壳都远比他脆弱得多。
随时都会被t破坏, 随时都会被摧毁。
她很可能会像她记忆中那样, 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突然消失。
他根本不敢想象那个画面。
他已经拥有她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她再度离开。
他绝对不能再失去她。
他想了很久。
在姜蘅安然入睡的时候, 他伸出手, 轻轻抚摸她的脸颊、脖颈、最后停留在她的胸口, 仔细感受她平稳的心跳。
她能活多久?
一百年?
二百年?
还是五百年?
她上一世只活了二十年。
只要一想到她会死去,温岐的心脏就止不住紧缩,像是要拧出血来, 每一次震颤都牵连出强烈的痛意。
他无法想象,也无法忍受。
绝对、绝对不能让她死。
他要永远留住她,永远将她留在他的身边。
他想了整整一晚,也恐惧了整整一晚。
最后,他想出了这个方法。
把他一半的生命凝结成这颗妖核,让她服下,从而获得和他同等的岁月。
这样,她就不会死在他的前面了。
她会得到和他同样漫长的生命,和他一起活到最后一日,和他一起走进死亡的坟墓。
她会和他一起消逝。
“我希望……”温岐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回答,“你能永远属于我。”
姜蘅微微一怔,后知后觉地意识过来。
他在害怕。
害怕她会像上一世那样,过早地死去,过早地离开他。
他因她而恐惧。
姜蘅的心脏一寸寸塌陷。
她不由伸手搂住温岐的脖子,用充满爱意的语调柔软说道:“我现在已经属于你了呀。”
温岐抵上她的额头,蛇鳞从耳后一路蔓延而下:“还不够。”
他太贪婪,总是无法满足。
只有时时刻刻注视她,反复确认她的爱意,才能在无法遏制的躁动中获得短暂的安宁。
“那你属于我吗?”姜蘅眼含热意地看着他。
温岐与她视线交缠,瞳孔通透而幽邃,倒映出她唇角带笑的面孔。
“当然。”
他叹息着将她的呼吸尽数吞没。
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她就是他的唯一和全部,是他生命中的所有光彩。
他的血液因她而涌动,他的渴望因她而燃烧。
蛇尾于黑暗中悄然攀爬、缠绕。
月光透进窗内,照亮了姜蘅莹白纤细的手臂。
屋内喘息声不止,隐隐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啜泣,似痛非痛,似愉非愉,随着姜蘅抓紧又松开的手,最后化作颤抖的、戛然而止的音调。
屋里再度静了下来,空气黏腻而闷热,几乎让人喘不上气。
姜蘅呼吸微弱,浑身无力。
温岐将她抱到桌案前,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一口一口喂她吃饭。
姜蘅吃了很多,终于恢复说话的力气。
“贺兰越的记忆,你也看到了吧?”
“嗯。”温岐一边将汤勺举到她唇边,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他应该就是贺兰渊。”
姜蘅不解:“他不是已经死了几百年了吗?怎么还能复活?”
“过去的确有一种通过血脉还魂的术法,不过施术的条件极为苛刻,几乎没有人能成功。”温岐说到这里,平缓的语气里有种微妙的不快。
姜蘅猜测他之所以不快,大概是因为这话贺兰攸也说过。
“什么条件?”姜蘅好奇追问。
温岐想了想:“需要一堆很难找的破烂,施术者自己的血,以及他后代的血。”
姜蘅似懂非懂:“这么说,用了这个还魂术的人只能在自己的后代身上复活?”
温岐颔首:“而且不能确定会在哪个后代身上复活,全凭运气。”
那作为被他复活成功的容器,原本的贺兰越运气也太差了。
姜蘅默默思考,很快又想到一个问题:“既然他已经复活成功了,那他一直追着你不放又是为了什么?”
温岐不是很想猜测贺兰越这种人的想法。
但他对姜蘅一向有着无限的耐心。
“大概是忌惮我吧?”温岐继续喂她喝汤,“他修为不行,野心却不小。”
姜蘅:“……”
虽然说这个评价很客观,但她还是觉得,他这样未免太打击人了。
要知道贺兰越在修真界已经算是顶尖强者了,结果到了他的嘴里,只能换来一句“修为不行”。
如果让贺兰越听到,估计会后悔当年为什么没有直接杀了他吧?
不过后悔也没用,毕竟他当年没杀温岐又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姜蘅将勺子里的汤喝干净,继续道:“那我们要不要防患于未然?”
温岐看了她一眼:“你是说杀了他?”
姜蘅点点头。
“可以是可以……”温岐顿了顿,面不改色地说,“等成完亲再杀吧。”
至少先让贺兰越把他与姜蘅的婚事昭告天下,等一切尘埃落定,再杀他也不迟。
姜蘅:“……好吧。”
她都懒得说,他心里那点小九九都写在脸上了。
钟府,密室。
四大家族的家主们齐聚一堂,面色凝重,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过了一会儿,钟易明终于憋不住了。
“贺兰越,你这是什么意思?”
“先是帮你把女儿救出神山,如今又是和神君结亲……”王梧鸠冷笑,“原来我们忙活这么久,都是为你们贺兰家做嫁衣了?”
谢贽没有出声,一双浑浊的眼睛暮气沉沉,显然也是对贺兰越的举动颇有不满。
“诸位,稍安勿躁。”贺兰越不急不缓,“我若是真想与那上古妖兽攀亲,又何必特地跑来知会你们?”
钟易明:“那你是什么意思?!”
贺兰越沉静道:“那日在簪花会上的情形,相信诸位也都看到了。”
另外三人听到“簪花会”一词,脸上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偌大的谢府,那么多大能前辈坐镇,却无一人察觉上古妖兽在场。不仅如此,对方还如入无人之境,轻易便将整个谢府的人都拖入幻境,让他们在幻境中体验了一把惨死的痛苦,之后又像没事人一样将他们放出来,行为实在嚣张至极,让人恨得牙痒痒。
原先他们只知道上古妖兽很强,但在簪花会之后,他们才对他的强大有了具现化的了解。
太强大了、也太危险了。
只要他想出手,恐怕整个修真界都无匹敌之人。
贺兰越见三人神色复杂,这才不紧不慢地继续道:“过去还有个封印能困住他,如今他已毁掉封印,圣魔又早死在六百年前,这世上已无人能制衡得了他。”
王梧鸠细眉微皱,觉得他这话说得不太对,但也没有插嘴。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观察他与蘅儿的关系。相信你们也看出来了,他对蘅儿的态度……”贺兰越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很不一般。”
钟易明冷哼一声:“这还用看吗?人家都要成亲了。”
贺兰越笑了一下:“这便是我要说的重点了。”
一直沉默的谢贽终于沉沉出声:“这又是何意?”
“其实成亲之事,是我提出来的。”贺兰越扫视一周,一边留意众人的表情,一边说道,“当时我能看出蘅儿不太热衷,但次日她便改变主意了。虽然她并未透露太多,但我能看出来,此事的主导者应是上古妖兽。”
王梧鸠思索道:“你的意思是,上古妖兽对贺兰蘅执意颇深?”
“诸位仔细想想,他擅闯簪花会、包括破除神山封印,源头不都是为了蘅儿吗?”
王梧鸠沉默一会儿,看他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起来。
“你不会是想利用贺兰蘅来对付上古妖兽吧?”
贺兰越神色不变:“我正有此意。”
此话一出,钟易明也震惊了。
“可贺兰蘅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吗?”
“蘅儿的确是我的亲生女儿,但她同样也是上古妖兽唯一的弱点,我不能放弃这个机会。”贺兰越神色凝重,仿佛下了巨大的决心,“况且,我也会尽全力保护好她的。”
王梧鸠面露嘲讽。
说的冠冕堂皇,分明就是没把这个女儿放在心上。
也是,毕竟不是养在身边的,能有什么感情呢?
钟易明:“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等他们成完亲吗?”
“不能拖到那时候。”贺兰越摇头,“据我推测,恐怕要不了多久,上古妖兽就会带蘅儿返回神山。届时,我们再想动手就很难了。”
王梧鸠眼神讥讽地看着他:“那你想什么时候动手?该不会是在他们的婚礼上吧?”
“婚礼的确是最合适的时机。”贺兰越说,“或许你有更好的想法,也可以提出来。”
钟易明与谢贽交换视线。
他们都很熟悉贺兰越的行事风格。
既然他这么说了,那就说明他已经有计划了。
密室里一时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在思忖这一提议。
不知过了多久,王梧鸠突然开口。
“我不干,你们谁爱干谁爱干吧。”
钟易明讶异地看向她t:“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还看不出来吗?有人满口为了家族苍生,其实不过是拿我们当冲锋陷阵的棋子罢了。”王梧鸠冷冷地看向贺兰越,“事不过三,这种为他人做嫁衣的蠢事我绝不再犯,以后涉及上古妖兽的议事也不用叫我了,我们王家不会再趟这浑水。”
贺兰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王家主可是怕了?”
“我当然会怕。”王梧鸠反唇相讥,“我可不像你,不仅不爱护自己的骨肉,还把他们工具用。”
上次王恕差点死在谢府,这件事一直让她心有余悸。
自那以后,她就清晰地意识到了上古妖兽究竟是怎样可怕的存在。
王梧鸠一向是个聪明人,尤其是在涉及王家利益时,她的脑子比谁都清楚。
只要不去招惹上古妖兽和他重视的贺兰蘅,就算没什么好处,但至少也不会有什么大麻烦。
但若一旦惹了他们,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王梧鸠想法坚定,不再与他们多言,转身便走出了密室。
她一走,密室里的气氛愈发压抑。
又过了一会儿,谢贽也缓缓出声:“贺兰家主,老朽有心助你,然而实则有心无力。你也知道,我谢家秘术需要与天地神灵沟通,而上古妖兽本就是这世上最顶端的神灵……”
言尽于此,其中传达的意思已然明了。
贺兰越点头致意,目送谢贽离开密室。
谢贽走后,这里便只余下两人。
贺兰越看向钟易明,沉静道:“钟兄有何打算?”
钟易明也有点打退堂鼓。
但钟家在四大家族一直排行最末,现在谢家与王家都退出了,对他而言,这或许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同样的,风险也很高。
他思忖再三,斟酌道:“我倒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但我们钟家的秘术你也了解,只能在后方援助,恐怕无法在人前作战……”
“无碍。”贺兰越笑了,“与他们相比,钟兄的秘术才是最实用的。”
*
接下来的几日,整个贺兰府又忙碌了起来。
虽然姜蘅说了婚礼能简则简,但贺兰越似乎并不打算这么做。
所幸不需要她张罗,姜蘅也就随他去了。
温岐倒是想插手,却被姜蘅拦了下来。
他连婚礼究竟是什么都一知半解,姜蘅并不认为他能做好这项工作。
在此期间,姜蘅还从仆役的口中或多或少听说了外界对她的传闻。
可以说,她和温岐的婚事轰动了整个修真界。
以前还有人会在茶馆里议论她,说她是走了狗屎运的山野村姑,现在倒是没有这种声音了。
用仆役们的话说,那些人就算再憋不住,也只敢关起门在自己家里议论,在外面是断断不敢了。
毕竟不周神君在簪花会上做下的“壮举”,整个修真界都有所耳闻。
姜蘅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虽然她不太想这么说说,但外界少些对她的议论与关注,对那些管不住嘴的人而言其实是好事。
毕竟温岐可没有她这样的好脾气。
如果被他听见了,他真的会当场送他们下黄泉。
这几日,除了操办婚礼事宜,贺兰越也会时不时喊她过去用膳。
姜蘅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每次从他那里用膳回来,都会让温岐帮她检查一下。
她怕贺兰越偷偷给她的饭菜里下毒。
而温岐每次都会温柔地告诉她:“放心,你现在很安全。”
姜蘅觉得……可能也没那么安全。
至少他在检查的时候给她的感觉并不像他嘴里说的那样让人放心。
有好几次她都觉得自己真的要被贯穿了,体内的酸胀感一直持续到第二天还没有消散。
看来老话说的没错,蛇果然是一种非常重欲的动物。
此外,谢冬宜也在密切关注他们的婚事。
虽然已经知晓了自己不能参加,但她还是用心为他们挑选了最近的良辰吉日,并将自己最喜爱的玉镯送给了姜蘅。
贺兰攸什么都没送,他甚至没有出现。
姜蘅没有多问。
三日后,婚礼如期举行。
夜色静谧,月光如水。
姜蘅与温岐穿着繁复的婚服,从府邸的朱门一直走到厅堂。
虽然最开始的时候,姜蘅并不怎么在意这场婚礼,但此时此刻,她却突然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
仿佛这几步走的不是路,而是她全部的余生。
她将与温岐一起度过往后的日日夜夜。
整座府邸寂静无声,在摇曳的烛火中,姜蘅抬起眼睫,与面前的温岐四目相对。
“温岐……”她轻声低唤。
“怎么了?”温岐柔和地注视她。
“我突然有点后悔了。”
温岐轻抵她的额头:“后悔什么?”
“我太草率了。”姜蘅轻叹,“我们应该认真办一次婚礼的……”
“没关系。”温岐在她的鼻尖轻啄一下,“以后想办多少次都可以。”
下一刻,他微微侧移目光,妖气如汹涌狂潮般席卷而出。
府邸外猝然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夜幕上空泛起水纹似的涟漪,贺兰越的身影随之显现。
“原来你们早就发现了?”
他手持长剑,神色莫测,与六百年前如出一辙。
温岐与姜蘅对视一眼,姜蘅无奈叹气,烛火下的神色格外平静。
“你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