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妖核?

那是什么?

姜蘅眉头微蹙, 本能地感到不妙。

“别怕。”温岐安抚地亲了亲她的下巴,“不会伤害到你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姜蘅抬手覆上他的脸, 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你先告诉我,妖核究竟是什么东西?”

听起来像是核心之类的东西,他该不会把自己的修为凝聚在这颗珠子喂给她了吧?

看到姜蘅这么紧张,温岐不由满足地轻轻叹息。

“没有你想得那么可怕,只是我一半的生命而已。”

“一半的……生命?”姜蘅瞬间睁大眼睛。

这还不可怕吗?

一句话不说就把自己的一半生命分给她, 他究竟在想什么?

姜蘅无法理解,然而温岐却微微侧头,平静地看着她。

“怎么了?”他的目光轻而稠,“你不想要吗?”

“这不是想不想要的问题……”姜蘅欲言又止, 半晌,忍不住叹气,“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温岐安静地凝视她。

她不知道,在看到她的记忆后, 他便产生了新的恐惧。

凡人的生命太短暂了。

即使她表现得再坚韧, 她的外壳都远比他脆弱得多。

随时都会被t破坏, 随时都会被摧毁。

她很可能会像她记忆中那样, 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突然消失。

他根本不敢想象那个画面。

他已经拥有她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她再度离开。

他绝对不能再失去她。

他想了很久。

在姜蘅安然入睡的时候, 他伸出手, 轻轻抚摸她的脸颊、脖颈、最后停留在她的胸口, 仔细感受她平稳的心跳。

她能活多久?

一百年?

二百年?

还是五百年?

她上一世只活了二十年。

只要一想到她会死去,温岐的心脏就止不住紧缩,像是要拧出血来, 每一次震颤都牵连出强烈的痛意。

他无法想象,也无法忍受。

绝对、绝对不能让她死。

他要永远留住她,永远将她留在他的身边。

他想了整整一晚,也恐惧了整整一晚。

最后,他想出了这个方法。

把他一半的生命凝结成这颗妖核,让她服下,从而获得和他同等的岁月。

这样,她就不会死在他的前面了。

她会得到和他同样漫长的生命,和他一起活到最后一日,和他一起走进死亡的坟墓。

她会和他一起消逝。

“我希望……”温岐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回答,“你能永远属于我。”

姜蘅微微一怔,后知后觉地意识过来。

他在害怕。

害怕她会像上一世那样,过早地死去,过早地离开他。

他因她而恐惧。

姜蘅的心脏一寸寸塌陷。

她不由伸手搂住温岐的脖子,用充满爱意的语调柔软说道:“我现在已经属于你了呀。”

温岐抵上她的额头,蛇鳞从耳后一路蔓延而下:“还不够。”

他太贪婪,总是无法满足。

只有时时刻刻注视她,反复确认她的爱意,才能在无法遏制的躁动中获得短暂的安宁。

“那你属于我吗?”姜蘅眼含热意地看着他。

温岐与她视线交缠,瞳孔通透而幽邃,倒映出她唇角带笑的面孔。

“当然。”

他叹息着将她的呼吸尽数吞没。

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她就是他的唯一和全部,是他生命中的所有光彩。

他的血液因她而涌动,他的渴望因她而燃烧。

蛇尾于黑暗中悄然攀爬、缠绕。

月光透进窗内,照亮了姜蘅莹白纤细的手臂。

屋内喘息声不止,隐隐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啜泣,似痛非痛,似愉非愉,随着姜蘅抓紧又松开的手,最后化作颤抖的、戛然而止的音调。

屋里再度静了下来,空气黏腻而闷热,几乎让人喘不上气。

姜蘅呼吸微弱,浑身无力。

温岐将她抱到桌案前,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一口一口喂她吃饭。

姜蘅吃了很多,终于恢复说话的力气。

“贺兰越的记忆,你也看到了吧?”

“嗯。”温岐一边将汤勺举到她唇边,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他应该就是贺兰渊。”

姜蘅不解:“他不是已经死了几百年了吗?怎么还能复活?”

“过去的确有一种通过血脉还魂的术法,不过施术的条件极为苛刻,几乎没有人能成功。”温岐说到这里,平缓的语气里有种微妙的不快。

姜蘅猜测他之所以不快,大概是因为这话贺兰攸也说过。

“什么条件?”姜蘅好奇追问。

温岐想了想:“需要一堆很难找的破烂,施术者自己的血,以及他后代的血。”

姜蘅似懂非懂:“这么说,用了这个还魂术的人只能在自己的后代身上复活?”

温岐颔首:“而且不能确定会在哪个后代身上复活,全凭运气。”

那作为被他复活成功的容器,原本的贺兰越运气也太差了。

姜蘅默默思考,很快又想到一个问题:“既然他已经复活成功了,那他一直追着你不放又是为了什么?”

温岐不是很想猜测贺兰越这种人的想法。

但他对姜蘅一向有着无限的耐心。

“大概是忌惮我吧?”温岐继续喂她喝汤,“他修为不行,野心却不小。”

姜蘅:“……”

虽然说这个评价很客观,但她还是觉得,他这样未免太打击人了。

要知道贺兰越在修真界已经算是顶尖强者了,结果到了他的嘴里,只能换来一句“修为不行”。

如果让贺兰越听到,估计会后悔当年为什么没有直接杀了他吧?

不过后悔也没用,毕竟他当年没杀温岐又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姜蘅将勺子里的汤喝干净,继续道:“那我们要不要防患于未然?”

温岐看了她一眼:“你是说杀了他?”

姜蘅点点头。

“可以是可以……”温岐顿了顿,面不改色地说,“等成完亲再杀吧。”

至少先让贺兰越把他与姜蘅的婚事昭告天下,等一切尘埃落定,再杀他也不迟。

姜蘅:“……好吧。”

她都懒得说,他心里那点小九九都写在脸上了。

钟府,密室。

四大家族的家主们齐聚一堂,面色凝重,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过了一会儿,钟易明终于憋不住了。

“贺兰越,你这是什么意思?”

“先是帮你把女儿救出神山,如今又是和神君结亲……”王梧鸠冷笑,“原来我们忙活这么久,都是为你们贺兰家做嫁衣了?”

谢贽没有出声,一双浑浊的眼睛暮气沉沉,显然也是对贺兰越的举动颇有不满。

“诸位,稍安勿躁。”贺兰越不急不缓,“我若是真想与那上古妖兽攀亲,又何必特地跑来知会你们?”

钟易明:“那你是什么意思?!”

贺兰越沉静道:“那日在簪花会上的情形,相信诸位也都看到了。”

另外三人听到“簪花会”一词,脸上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偌大的谢府,那么多大能前辈坐镇,却无一人察觉上古妖兽在场。不仅如此,对方还如入无人之境,轻易便将整个谢府的人都拖入幻境,让他们在幻境中体验了一把惨死的痛苦,之后又像没事人一样将他们放出来,行为实在嚣张至极,让人恨得牙痒痒。

原先他们只知道上古妖兽很强,但在簪花会之后,他们才对他的强大有了具现化的了解。

太强大了、也太危险了。

只要他想出手,恐怕整个修真界都无匹敌之人。

贺兰越见三人神色复杂,这才不紧不慢地继续道:“过去还有个封印能困住他,如今他已毁掉封印,圣魔又早死在六百年前,这世上已无人能制衡得了他。”

王梧鸠细眉微皱,觉得他这话说得不太对,但也没有插嘴。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观察他与蘅儿的关系。相信你们也看出来了,他对蘅儿的态度……”贺兰越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很不一般。”

钟易明冷哼一声:“这还用看吗?人家都要成亲了。”

贺兰越笑了一下:“这便是我要说的重点了。”

一直沉默的谢贽终于沉沉出声:“这又是何意?”

“其实成亲之事,是我提出来的。”贺兰越扫视一周,一边留意众人的表情,一边说道,“当时我能看出蘅儿不太热衷,但次日她便改变主意了。虽然她并未透露太多,但我能看出来,此事的主导者应是上古妖兽。”

王梧鸠思索道:“你的意思是,上古妖兽对贺兰蘅执意颇深?”

“诸位仔细想想,他擅闯簪花会、包括破除神山封印,源头不都是为了蘅儿吗?”

王梧鸠沉默一会儿,看他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起来。

“你不会是想利用贺兰蘅来对付上古妖兽吧?”

贺兰越神色不变:“我正有此意。”

此话一出,钟易明也震惊了。

“可贺兰蘅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吗?”

“蘅儿的确是我的亲生女儿,但她同样也是上古妖兽唯一的弱点,我不能放弃这个机会。”贺兰越神色凝重,仿佛下了巨大的决心,“况且,我也会尽全力保护好她的。”

王梧鸠面露嘲讽。

说的冠冕堂皇,分明就是没把这个女儿放在心上。

也是,毕竟不是养在身边的,能有什么感情呢?

钟易明:“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等他们成完亲吗?”

“不能拖到那时候。”贺兰越摇头,“据我推测,恐怕要不了多久,上古妖兽就会带蘅儿返回神山。届时,我们再想动手就很难了。”

王梧鸠眼神讥讽地看着他:“那你想什么时候动手?该不会是在他们的婚礼上吧?”

“婚礼的确是最合适的时机。”贺兰越说,“或许你有更好的想法,也可以提出来。”

钟易明与谢贽交换视线。

他们都很熟悉贺兰越的行事风格。

既然他这么说了,那就说明他已经有计划了。

密室里一时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在思忖这一提议。

不知过了多久,王梧鸠突然开口。

“我不干,你们谁爱干谁爱干吧。”

钟易明讶异地看向她t:“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还看不出来吗?有人满口为了家族苍生,其实不过是拿我们当冲锋陷阵的棋子罢了。”王梧鸠冷冷地看向贺兰越,“事不过三,这种为他人做嫁衣的蠢事我绝不再犯,以后涉及上古妖兽的议事也不用叫我了,我们王家不会再趟这浑水。”

贺兰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王家主可是怕了?”

“我当然会怕。”王梧鸠反唇相讥,“我可不像你,不仅不爱护自己的骨肉,还把他们工具用。”

上次王恕差点死在谢府,这件事一直让她心有余悸。

自那以后,她就清晰地意识到了上古妖兽究竟是怎样可怕的存在。

王梧鸠一向是个聪明人,尤其是在涉及王家利益时,她的脑子比谁都清楚。

只要不去招惹上古妖兽和他重视的贺兰蘅,就算没什么好处,但至少也不会有什么大麻烦。

但若一旦惹了他们,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王梧鸠想法坚定,不再与他们多言,转身便走出了密室。

她一走,密室里的气氛愈发压抑。

又过了一会儿,谢贽也缓缓出声:“贺兰家主,老朽有心助你,然而实则有心无力。你也知道,我谢家秘术需要与天地神灵沟通,而上古妖兽本就是这世上最顶端的神灵……”

言尽于此,其中传达的意思已然明了。

贺兰越点头致意,目送谢贽离开密室。

谢贽走后,这里便只余下两人。

贺兰越看向钟易明,沉静道:“钟兄有何打算?”

钟易明也有点打退堂鼓。

但钟家在四大家族一直排行最末,现在谢家与王家都退出了,对他而言,这或许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同样的,风险也很高。

他思忖再三,斟酌道:“我倒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但我们钟家的秘术你也了解,只能在后方援助,恐怕无法在人前作战……”

“无碍。”贺兰越笑了,“与他们相比,钟兄的秘术才是最实用的。”

*

接下来的几日,整个贺兰府又忙碌了起来。

虽然姜蘅说了婚礼能简则简,但贺兰越似乎并不打算这么做。

所幸不需要她张罗,姜蘅也就随他去了。

温岐倒是想插手,却被姜蘅拦了下来。

他连婚礼究竟是什么都一知半解,姜蘅并不认为他能做好这项工作。

在此期间,姜蘅还从仆役的口中或多或少听说了外界对她的传闻。

可以说,她和温岐的婚事轰动了整个修真界。

以前还有人会在茶馆里议论她,说她是走了狗屎运的山野村姑,现在倒是没有这种声音了。

用仆役们的话说,那些人就算再憋不住,也只敢关起门在自己家里议论,在外面是断断不敢了。

毕竟不周神君在簪花会上做下的“壮举”,整个修真界都有所耳闻。

姜蘅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虽然她不太想这么说说,但外界少些对她的议论与关注,对那些管不住嘴的人而言其实是好事。

毕竟温岐可没有她这样的好脾气。

如果被他听见了,他真的会当场送他们下黄泉。

这几日,除了操办婚礼事宜,贺兰越也会时不时喊她过去用膳。

姜蘅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每次从他那里用膳回来,都会让温岐帮她检查一下。

她怕贺兰越偷偷给她的饭菜里下毒。

而温岐每次都会温柔地告诉她:“放心,你现在很安全。”

姜蘅觉得……可能也没那么安全。

至少他在检查的时候给她的感觉并不像他嘴里说的那样让人放心。

有好几次她都觉得自己真的要被贯穿了,体内的酸胀感一直持续到第二天还没有消散。

看来老话说的没错,蛇果然是一种非常重欲的动物。

此外,谢冬宜也在密切关注他们的婚事。

虽然已经知晓了自己不能参加,但她还是用心为他们挑选了最近的良辰吉日,并将自己最喜爱的玉镯送给了姜蘅。

贺兰攸什么都没送,他甚至没有出现。

姜蘅没有多问。

三日后,婚礼如期举行。

夜色静谧,月光如水。

姜蘅与温岐穿着繁复的婚服,从府邸的朱门一直走到厅堂。

虽然最开始的时候,姜蘅并不怎么在意这场婚礼,但此时此刻,她却突然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

仿佛这几步走的不是路,而是她全部的余生。

她将与温岐一起度过往后的日日夜夜。

整座府邸寂静无声,在摇曳的烛火中,姜蘅抬起眼睫,与面前的温岐四目相对。

“温岐……”她轻声低唤。

“怎么了?”温岐柔和地注视她。

“我突然有点后悔了。”

温岐轻抵她的额头:“后悔什么?”

“我太草率了。”姜蘅轻叹,“我们应该认真办一次婚礼的……”

“没关系。”温岐在她的鼻尖轻啄一下,“以后想办多少次都可以。”

下一刻,他微微侧移目光,妖气如汹涌狂潮般席卷而出。

府邸外猝然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夜幕上空泛起水纹似的涟漪,贺兰越的身影随之显现。

“原来你们早就发现了?”

他手持长剑,神色莫测,与六百年前如出一辙。

温岐与姜蘅对视一眼,姜蘅无奈叹气,烛火下的神色格外平静。

“你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