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姜蘅知道自己这种状态很不正常。

十个刚刚还在跟她有说有笑的大活人转眼便死在了她面前, 还变成了流动的血水,这种画面实在太惊悚了, 但凡是个人都会被吓到浑身瘫软、无法思考。

但她真的没怎么害怕。

在看到这些血水汇聚到一起的时候,她满脑子只想知道这种现象是如何形成的、又代表了什么。

她甚至开始怀疑,刚才跟她相遇的这十个人,究竟是真实存在的人,还是以假乱真的幻象?

草丛里的血线还在延伸,姜蘅用手摸了摸。

触感非常真实, 温热,粘稠,散发出浓郁的血腥味。

无法判断。

也许只有跟随这些血水的指引,才能得到真正的答案。

姜蘅站起身, 试探着朝血水延伸的方向走出几步。

随着她的移动,血水也继续涌动,汇成蜿蜒的细流,如同一条血红色的长蛇。

果然……

姜蘅不再迟疑,跟随血水的指引加快步伐。

山上的雾气越来越浓, 白茫茫一片, 几乎遮蔽视野。

姜蘅逐渐听到凄厉的惨叫声。

伴随着这些忽远忽近的惨叫, 不断有新的血水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 缓慢而无声地融入她脚边的血线。

姜蘅甚至没有找到那些惨叫的人在哪里。

她只能看见流动的血线越来越宽、越来越深,渐渐变成猩红的血河, 不知不觉中漫过她的脚面。

天色似乎也暗了下来。

姜蘅腰间的镜子再次亮了起来。

她拿起镜子, 贺兰攸的面孔随之浮现。

“你还活着吗?”他语气迫切, 一开口便让人摸不着头脑。

“你觉得呢?”姜蘅看了一眼微微涌动的血河。

又有人汇过来了。

“我觉得你现在还活着,但再过一会儿就说不定了。”贺兰攸神色严肃,这在他的脸上是非常少见的表情。

“什么意思?”姜蘅问, “你那边死人了?”

“看来你也遇到了。”贺兰攸见她这般平静,随即了然,“这里应该不是真正的神山。我一路走过来,发现有不少人正在消失,并且当场化成了血水。”

“我也看到了。”姜蘅顿了顿,“你还好吗?”

贺兰攸微怔,然后笑了出来:“你在担心我?”

姜蘅认真地说:“算是吧。因为和我有关的人好像都消失了,所以我觉得你可能也……”

“我不会消失的。”贺兰攸笑着说,“再怎么说我也是名副其实的天才,那家伙想杀我,还没那么容——”

他话未说完,镜面忽然一闪,紧接着他的画面便消失了。

姜蘅点了点镜面,又仔细擦了擦,依然没有任何反馈与动静,仿佛在这一刻变回了普通的镜子。

是镜子之间的联系被切断了,还是镜子对面的人也化作了血水?

姜蘅不确定。

但她并不意外。

她隐隐觉得……温岐正在注视着她。

像最初时一样,他试图牵引她、诱导她,将她一步步引入温暖的巢穴。

在这个过程中,他不会允许任何人妨碍他。

姜蘅看着脚下的血河,收起镜子,继续向前走。

无尽浓雾中,天色昏沉,呈现出幽暗的色调。

姜蘅终于在熟悉的小径前停下脚步。

浓雾之中,血水缓缓蔓延,将两侧的蓝紫花映衬得越发诡艳。姜蘅抬头,看见竹楼在雾中若隐若现,灯光微弱,一道修长且熟悉的身影在楼前静静伫立。

姜蘅呼吸微滞。

果然是他。

她张了张唇,正要开口,温岐已经抬眸看了过来。

“阿蘅,”他目光温柔,瞳孔是纯粹的暗青色,“你终于来了。”

姜蘅心念一动,抬腿走过去。

血河在她身后涌动,又在竹楼前无声停滞,如同一道血红色的屏障,将竹楼与外界分隔开来。

温岐牵起姜蘅的手,拉着她进入竹楼。

这里还和以前一样,灯光昏黄,茶香四溢,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草味,一切都是那么的整洁、雅致。

但这里的人却和以前不太一样。

或者可以说,是很不一样。

即使此刻的温岐看起来再温和、再平静,但姜蘅还是能感觉到掩盖在平静之下的暗潮。

阴晦、幽暗、深不见底。

看来俞江晏的求亲的确刺激到他了。

只是她依然不清楚,他之所以反应强烈,究竟是因为不满自己的猎物被他人觊觎,还是因为别的缘故?

她想知道答案。

非常想。

“温岐……”姜蘅看着温岐的眼睛,认真地问,“这里是神山吗?”

“不是。”温岐柔声回答她,“这里是我创造的幻境。”

她猜对了。

怪不得这里有种难以忽视的虚幻感,怪不得外面的地形可以随意变换。

姜蘅想了想,继续问:“那外面的那些人也是幻境的一部分吗?”

“不是。”温岐柔和地看着她,眼神充满耐心,“他们是真实的,只不过被我一起放了进来。”

姜蘅心下微惊。

如果说进入这个幻境里的所有人都是真的,那么化成血水的那些人,岂不是也真正地死掉了?

似乎看出了姜蘅正在想什么,温岐抬手,轻轻抚上她柔软细腻的脸颊。

他的指尖很凉,似乎比往常还要更凉一些。

姜蘅下意识用脸轻蹭了蹭他的手。

她的动作太自然、也亲昵了,温岐眸光微动,似乎想做点什么,但终究还是压制了心底的躁动。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轻声道,“那些人还没死,但与死了也没什么分别。”

他的语调太轻柔了,像黑夜下潺潺流淌的溪水,清澈冷冽,说不出的优美动听。

但他透露出的信息却让人不寒而栗。

“什么意思?”姜蘅连忙追问,“难道他们都失去意识了吗?”

温岐轻笑一声:“不愧是我的阿蘅,真聪明。”

姜蘅没想到他会做到这种地步。

她知道他天生是妖,也知道他杀人不眨眼,但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实在不像他的作风。

姜蘅思索着问:“他们还能恢复意识吗?”

“可以。”温岐睫羽半垂,在灯火的辉映下泛着浅金,“但我不会让他们恢复。”

姜蘅从他平静的语气里听出了毫不掩饰的厌恶与冰冷。

“为什么?”

温岐安静地凝视她。

她居然还在问他为什么。

对于他的焦躁与不安,她似乎毫不知情。

或许她是知道的,但她并不在乎,也不想安抚他t。

她只想从他身边逃离,逃得越远越好,然后与另一个男人成亲生子,白头偕老。

比如那个俞江晏。

温岐本以为自己能忍耐到簪花会结束,但俞江晏的行为再次刺激了他,而姜蘅的反应更是让他彻底失去理智。

她竟然犹豫了。

面对一个陌生男子的求亲,她竟然会犹豫。

似乎任何人都能得到她的好感,除了他。

心里的空洞吞噬了他所有的情绪,那个瞬间,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杀光他们。

无论是薛怀、俞江晏、贺兰攸,还是其他试图接近她的人……

他都会让他们消失。

他不会把阿蘅让给任何人……无论她是否愿意。

她会永远待在他身边,待在只有他们彼此的地方。

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们,再也不会有人来妨碍他们。

她会永远属于他。

温岐的指尖似乎越来越冷了,姜蘅隐隐察觉到竹楼似乎在晃动,更确切地说——是在蠕动。

这种感觉很诡异,但她确实感受到了,而且这种诡异的感觉还在愈发强烈。

“阿蘅,”温岐专注地看着她,声音轻若呓语,“你很担心那些人吗?”

姜蘅从他眼底看到了一闪而逝的痛苦。

“不。”她伸手按在他苍白的手背上,“我担心你。”

温岐微微侧头,脸上神色未变,似乎在等她继续。

姜蘅认真地看着他:“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但你完全没必要这么做。”

温岐闻言,隐约轻笑了一下:“你是在为他们求情?”

“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姜蘅微微停顿,仔细观察他的神情,“当初不是你自己说不会来打扰我吗?我以为你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温岐轻声打断她:“我反悔了。”

他竟然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姜蘅突然觉得他有时也挺孩子气的,她抿了下唇,接着问道:“为什么?”

“因为那不是我的真心话。”温岐继续凝视她,织缠的目光黏在她脸上,露骨地让她脸颊发热,“我根本不想让你离开我的视线,更不想让其他人接近你。”

他对她的占有欲果然强到……不可理喻。

姜蘅的心跳开始疯狂加快,一种难以抑制的期待甚至让她的胃部轻微痉挛。

她不想让自己过分期待,以防最后期望落空,只剩下无尽的落寞与失望。

她只能攥紧手心,用尖锐的刺痛感让自己保持冷静。

“所以你一直暗中跟着我,对吗?”她说,“包括前两日我在梦里见到的人……也都是你?”

“是我。”温岐的声音低下来,指腹轻轻摩挲她的唇角,“我以为我会扮演得很好,但这种事似乎比我想象得……要艰难得多。”

姜蘅没想到自己居然会从他的嘴里听到“艰难”这两个字。

任何事到了温岐手里都会变得轻而易举,他看起来永远不会被难倒。如果不是他亲口说出来,姜蘅根本想不到这世上有什么事会让他觉得艰难。

但他现在竟然说,扮演她梦中的自己,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

“为什么?”姜蘅不由自主地问出声。

温岐俯身凑近,发丝从肩头滑落,与她的头发纠缠在一起。

“因为我无法忍受你在我的面前提起别人。”

周围的景色正在飞快变幻。

竹楼里的一切似乎都扭曲了,仅仅一瞬,那些熟悉的书架、桌案、花草都化作了漆黑的鳞片,盘曲、环绕,逐渐变成一条庞大的黑蛇。

这条黑色巨蛇比竹楼还要高,像藤蔓一样游动着交错缠绕,形成一个潮湿幽暗的巢穴,将温岐与姜蘅完整地包裹起来。

在这个封闭的巢穴里,姜蘅的所有感官都被放大了。

她能嗅到温岐身上的每一缕香气,看到他眼睛里每一个闪动的光点,感受到他每一次呼吸的频率。

“阿蘅,我希望你的眼睛只看着我,希望你的心里只想着我。”

姜蘅听到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几乎冲破耳膜。

“……为什么?”

她已经不记得这是自己第几次问出这句话了。

温岐专注地凝视她,隐约发出一声叹息,然后低头,在她的眼睛上轻轻一吻。

“因为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