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蘅使用的术法太过瞩目, 一时间,不仅吸引了观景台上的目光, 就连另外两场的比试者也纷纷停下动作,惊异地看了过来。
除了贺兰攸,在场没有一个参试者能看出这门术法出自何处。
和姜蘅之前使用的护身阵相比,这道术法的攻击性极强,甚至有点邪门儿;而她的修为在今年这批参试者中并不算深厚,再加上外界对她的传闻, 想来也不太可能在短期内一蹴而就。
难道这也是贺兰家的秘术?
如若真是如此,那也难怪这些年贺兰家风头愈盛。连刚入门不久的修道初学者都能习得此等法术,其他人恐怕更是难以想象……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展开各自的想象肆意猜测。
而姜蘅却无心留意他们。
她被悬在半空的那些人吵得头疼, 干脆将藤蔓用力掷下,那些人也被连狠狠砸到了地上。
“哎呀,好痛……”
“屁股、屁股裂了……”
“怎么还不松开我!我快喘不上气了!”
这些人毫无防备地摔了下来,顿时此起彼伏地惨叫起来。姜蘅不想听他们继续叫唤,于是直接扭头看向不远处的裁判, 问道:“这样算打败他们了吗?”
裁判尚未从震惊中回神, 被她这么一问, 连忙点头:“算, 当然算。”
本来这些人以多欺少的行为就令人不齿,如今还被一锅端了, 作为旁观者只会觉得他们活该, 倒也不想看他们在场上继续丢人现眼。
虽然贺兰蘅的术法也有点诡异……但终归是她赢了, 而且赢得十分轻松。
但凡有点眼力见的人都不会提出异议。
得到准确的判定后,姜蘅再次结印,解除了藤蔓的束缚。
众目睽睽之下, 那些长满尖刺的藤蔓像蛇一样钻回裂缝,而裂缝却没有消失,从上方看如同一张巨大的蛛网,静静遍布了整个空阔的场地。
姜蘅就是这张蛛网的中心和源头。
被藤蔓松开的那些人从台子上爬起来,也没脸再说什么,忙不迭捡起各自的武器与符纸,一个个灰头土脸地走了下去。
至此,场上除了姜蘅,就只剩下之前没有袭击她的十余人。
姜蘅平静地望过去,有几人一接触到她的视线,立马主动投降。
“我认输!别打我。”
……倒是挺自觉的。
就这样,场上又少了几个人,裁判点了点人数,发现刚好剩下十人。
“本场比试结束,请晋级者前来领取簪花令!”
姜蘅松了口气。
本以为自己刚才多半要挂,没想到竟然成功晋级了。
看来还是温岐的术法更厉害。
就是不知道她突然来这么一下,会不会被上面那些人怀疑是歪门邪道?
姜蘅下意识往观景台的方向扫了一眼,台上人头耸动,看得出来,那些人似乎正在议论着什么。
不出意外,等今天的比试全部结束,贺兰越就会来找她了。
“你是贺兰蘅吧?”
一道爽朗的女声忽然响起,姜蘅收回视线,循声望了过去。
那几个跟她一同晋级的年轻人走了过来。其中一名女子身姿飒爽,手持长剑,正是方才与她搭话之人。
姜蘅不认识她,一旁也没有人介绍,于是只默默点了下头,没有出声。
“我叫俞秋言,叫我秋言就行。”女子笑道,“你刚才那招真漂亮啊,是贺兰家的秘术吗?”
姜蘅疑惑地眨了下眼:“今天这场比试不是禁止使用家族秘术吗?”
俞秋言微愣,而后笑得更爽朗了。
“抱歉,是我问得唐突了。”她收剑入鞘,又凑近了些,“不过我真的没见过那种术法,你是从哪儿学的?”
姜蘅想了想:“我是在一本古籍上学到的。”
这是贺兰攸曾经对她用过的话术。虽然贺兰攸说的是真话,而她说的是假话,但她相信这些人辨别不了真假。
毕竟又不是每个人都像温岐那么敏锐。
果然,俞秋言听了,遗憾地叹了口气:“我怎么就得不到这样的好东西呢?”
“听闻贺兰家主最大的爱好就是收藏古籍,你所说的古籍,应该是贺兰家主的收藏吧?”另一名长相温婉的少女细声问道。
“算是吧。”姜蘅模棱两可地回答。
“不管怎么说,你刚才都狠狠打了他们的脸,让他们以多欺少,这下算是自取其辱啦!”俞秋言笑嘻嘻地拍了拍姜蘅的肩膀,语气里满是痛快,仿佛对那些人也颇为不满。
其余几人也相继附和,言辞间都是对那群人的唾弃与不齿。
姜蘅相信在场的这九个人都属于品行端正的那一档,但她并没有想与他们结交的念头。
她可不想给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姜蘅保持安静,默默听着这些人复盘刚才的混战过程。渐渐的,她感觉到人群中似乎有一道目光正在注视自己,她循着目光望去,看到一个青年有些狼狈地移开了视线。
姜蘅暗暗扫了一眼对方。
这个青年看着应该跟王恕差不多年纪,不过气质更为沉静内敛,给人一种寡言少语的感觉。
姜蘅对他有点印象。
之前她被两人同时夹击的时候,这个青年帮她挡了几下,因此还遭到了别人的偷袭。姜蘅本以为他已经被淘汰了,没想到还好好的站在这里。
而且看他的样子,似乎并未负伤。
看来也是个有本事的。
本着做人要有礼貌的原则,姜蘅走过去,对青年说道:“刚才谢谢你帮我。”
青年见她走了过来,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还是板着脸开口了。
“……不用谢,举手之劳而已。”
这样面对面站着,姜蘅才发现他的手背上有一道刀口。
不深,但是有血渗出,几乎横亘了整个手背。
似乎是察觉到了姜蘅的目光,青年将手藏到背后,脸上的表情有点不自然。
姜蘅仔细回忆了一下,猜测这道刀口应该就是他被偷袭时划伤的。
这么说,这道刀伤还跟她有关了……
姜蘅有点过意不去,于是主动提问:“你会医术吗?”
青年默了默,似乎没明白她这么问的用意,但还是如实回答了。
“不太擅长。”
姜蘅闻言,干脆地说:“那你把手伸出来吧,我帮你治疗。”
青年怔了一下:“你会治疗?”
姜蘅:“……我看起来很像不会治疗的人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青年连忙解释,“我只是没想到你还有这种……”
姜蘅发现他耳朵红了,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似乎很不擅长应对这种场合。
“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姜蘅无奈道,“把手伸出来吧,我不会治坏你的。”
青年涨红了脸,眼神充满懊悔。他迟疑几秒,还是把受伤的手从背后伸了出来,略微僵硬地摆在姜蘅面前。
他好像很紧张。
姜蘅目光专注,将手悬在他的手背上方,然后默念法诀,淡淡微光覆上伤口,很快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
这是温岐教给她的治愈术。虽然她运用的远不及温岐那般出神入化,但对付一般小伤也是绰绰有余了。
俞秋言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作,惊讶地凑了过来:“看不出来你这么厉害啊,连医术都会?”
姜蘅淡定地说:“我也是跟哥哥学的。”
她口中的哥哥,自然便是天赋过人的贺兰攸。众人听她这么说,顿时都不觉得惊讶了。
贺兰攸是出了名的天纵奇才,什么都能学,什么都是一学就会。有这样的人亲自教学,无论她会什么似乎都不足为奇。
姜蘅也是这样想的。
只要有不好解释或者不想解释的地方,直接推给贺兰攸身上是最简单的方法。反正他本身就异于常人,再多套几个光环,别人也只会觉得理所当然。
然而奇怪的是,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脑海中似乎又有青蓝色的幽光一闪而逝。
如同某种记忆闪回一样,她感觉不到任何不适,却总觉得脑海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呼之欲出。
难道她还在想着温岐?
还是说……温岐的化身仍然跟随着她,只是隐藏到了她发现不了的地方?
姜蘅不确定。
她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比较大,毕竟她连梦里都是温岐,刚才又用了t他教的术法——某种程度上,他虽然没来这次簪花会,存在感却并不比平时低。
各种意义上的剧毒。
姜蘅收敛思绪,对俞秋言等人说道:“你们有人想学的话,可以让他教你们。”
“他教我们?”俞秋言露出震骇的表情,“算了算了,就算他愿意教,我还不愿意学呢。”
姜蘅不解:“为何?”
“因为他脾气极差,行事乖张,而且还毫无耐心,谁要是落到他手里,那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一个少年抢着解释,听他那夸张的语气,似乎还有点心有余悸的意思。
“是么?”姜蘅眨了眨眼,有点意外。
感觉跟她了解的贺兰攸完全不一样。
“总之跟谁学都行,但是跟贺兰攸,绝对不行。”俞秋言说着,伸手揽过姜蘅的肩膀,向台下走去。
“走,先去领簪花令,待会儿我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姜蘅本想留下,继续观看另外两场比试,但架不住俞秋言太过热情,只能被她带着提前离开。
此时天色尚早,俞秋言十分豪爽,直接邀请另外九人一同出府游玩。
大概是因为共同晋级的缘故,大家都很乐意一起行动,只有一两人提出婉拒,但也被俞秋言强行拉走了。
姜蘅和那个帮过她的青年就是唯二的婉拒者。
他们是坐马车离开谢府的。
马车的内部空间极大,十个人坐在里面都不觉拥挤。大家一番自我介绍后,姜蘅大致记住了另外几人的名字。
除了俞秋言,之前那个长相温婉的少女叫林挽,那个帮过她的青年则叫薛怀。
还有一个姓谢的少女,看着很是腼腆,据说是从谢家旁支选上来的,在此之前从未来过主家。
俞秋言问她今晚还要在宴席上跳舞吗?她不好意思地绞了绞衣角,说只要迟点回去,就不用上场跳舞了。
姜蘅觉得这才是她愿意跟大家一起出来的真正原因。
俞秋言非常仗义,为了帮谢家少女躲过歌舞表演,硬生生带着他们玩到戌时才回去。
在此期间,姜蘅身上的镜子一直频繁发亮。她不用看也知道是贺兰攸在召唤她,但由于次数实在太多,她只回应了两次便没再管了。
等她回到谢府,已经临近亥时。
夜幕漆黑,在庭院的水池里映下星星点点的倒影。
姜蘅走进庭院,刚一踏入门槛,就听到贺兰攸的声音。
“可算是回来了。”贺兰攸倚靠在廊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外面好玩吗?”
姜蘅想了想:“还行吧。”
贺兰攸歪头看她:“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贪玩……”
“攸儿。”屋内响起贺兰越沉稳的声音,“外面风大,让蘅儿先进来。”
贺兰攸脸上升起一丝不快,他挑了下眉,示意姜蘅跟他一起进去。
姜蘅跟在他身后,镇定地走进屋内。
贺兰越正坐在桌案前,衣着与白日无异,不知在这儿等了多久。
“蘅儿。”他温和地看着姜蘅,“在外面用过晚膳了吗?”
“用过了。”姜蘅垂眼回答。
“用过就好。”贺兰越神色欣慰,“你今日表现得很好,为父还未恭喜你。”
姜蘅神色不变:“这是女儿应该做的。”
“你能有这种想法,我很高兴。”贺兰越漫不经心地敲了敲桌案,话锋一转,“不过你最后使的那道术法,我倒是从未见过。是跟攸儿学的吗?”
站在一旁的贺兰攸发出一声讥笑,显然早就料到了他会这么问。
贺兰越并未在意他,只是目光如电地看着姜蘅。
姜蘅对此早有准备。
她低眉顺眼,语气平常地回答:“那道术法是我在神山时学的。”
“哦?”贺兰越对此似乎很感兴趣。
“我在神山时,经常帮神君整理书架,偶然发现一本修炼典籍,便跟着学了一点。”
贺兰越微微眯眼:“什么样的典籍?”
“就是很普通的那种手抄本……”姜蘅作出努力思考的样子,“上面记载的术法大多晦涩难懂,我跟着学了一段时间,也只学会了两三种。”
贺兰越思忖道:“神君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姜蘅说,“他说这些都是简单的术法,想学便学,学不会也没什么。”
贺兰越没说话,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桌案,似乎在思索这番话的真实性。
“不过就是一道术法,有什么好琢磨的?”贺兰攸不耐烦地开口,“只要能打败那些草包不就行了,问来问去真是麻烦。”
“话虽如此,但也要让众位家主信服才行。”贺兰越摇头,“如果任由他们将其错认是贺兰秘术,那么不仅会影响到蘅儿接下来的比试,也会影响贺兰氏的声誉。”
姜蘅温顺地说:“我可以向他们解释。”
“不必,此事我已经处理好了。”贺兰越严肃地看着她,“只是涉及到家族声誉,蘅儿,恐怕你还要说得再详细些。你告诉爹,你究竟是如何习得那些术法的?”
姜蘅隐隐有种直觉,这才是贺兰越这场问话的真实目的。
莫非他也想习得温岐的术法?
还是他还有别的打算……
姜蘅心里百转千回,脸上仍是不动声色:“我真的是自学。神君只有偶尔心情好的时候才会指导我几下,但也基本都是些理论知识,用他的话说,我能学上全靠我天赋好、有灵性。”
贺兰攸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贺兰越无奈地叹了口气。
“既如此,那我便心中有数了。你自己也要小心,如若发觉有哪里不对,一定要及时来找我。”
“我明白,父亲。”姜蘅乖巧应声。
贺兰越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起了什么。
“对了,蘅儿在此处已经待了两日,可有遇到什么中意的人?”
姜蘅仍是温顺乖巧的样子:“暂时没有。”
贺兰越笑了笑:“今日我在观景台,看见你与薛家之子相谈甚欢……那个孩子如何?”
贺兰攸闻言,不由蹙起眉头。
“也没有相谈甚欢吧……”姜蘅如实道,“只是他在比试过程中帮了我,我过去跟他道谢而已。”
“只是道谢吗?”贺兰越笑道,“我好像还看到你给他疗伤了?”
姜蘅:“……”
她突然希望这个便宜爹能像刚才那样继续试探她,这样至少她不会觉得尴尬。
“只是顺手而已,就算换个人,我也会帮他治疗的。”姜蘅淡淡说道。
“莫慌,我也只是开个玩笑。”贺兰越随和地看着她,“无论蘅儿你是否有中意之人,都不必有压力,顺其自然便可。”
“谢谢父亲体谅。”姜蘅终于松了口气。
可算是结束这个窒息的话题了。
谈话结束后,贺兰越又关怀了几句便离开了。贺兰攸将门合上,然后走到姜蘅面前,俯身看她。
“你刚才没有说实话,对吧?”
姜蘅略一思索:“你指哪部分?”
“当然是术法的那部分。”贺兰攸直勾勾地盯着她。
“这件事,你应该也很清楚。”姜蘅看向自己的手腕,莹白的肌肤下映出纤细蜿蜒的血管,“我的体内……”
“这点我当然清楚。”贺兰攸一把按在她手腕上,低声道,“但贺兰越既然能问这么多,就说明他也知道,这不是自学可以学会的东西。”
姜蘅明白他的意思。
贺兰越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如果他总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恐怕总有一天,他会撕开慈父的面皮。
“我明白。”姜蘅认真地说,“我以后会更小心的。”
贺兰攸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微妙地看了她一眼。
其实他的本意是想让她更依赖自己一点……但她似乎总是没有这种意识。
算了,以后再说吧。
姜蘅忙碌了一天,终于可以睡觉了。
她睡得很沉,不知过了多久,她隐约睁开了双眼。
她发现自己正站在竹楼后面的小道上,天色阴郁,前方温泉池水汽缭绕,将一切都勾勒得朦朦胧胧。
很显然,这里是神山。
姜蘅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又做梦了。
谢府虽大,却没有可供宾客使用的温泉。她疲惫了一天,如今突然看到温热的泉水,顿时想下去狠狠享受一番。
姜蘅的行动力一向很强,更何况这是在梦里,连换洗衣服都不需要准备。
她直接快步走向池边,心情雀跃,充满了对温泉的期待。
池中忽然响起哗哗水声。
姜蘅脚步一顿。
氤氲雾气中,一张清隽殊丽的面孔从水下探了出来。他的发丝漆黑潮湿,像蛛丝t一样贴在苍白的肌肤上,上身赤裸,水珠顺着紧实的肌肉缓缓流淌。
是温岐。
似乎听到了姜蘅的脚步声,温岐抬起眼睫,毫无阻碍地看向了她。
他的瞳孔很细,在看到她的瞬间微微收缩。
尖锐、幽深、像锁定猎物的掠食者,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森冷。
姜蘅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她怎么又梦到温岐了?而且还是在这种场合?
上一次在温泉池撞见温岐的恐惧至今都让她难以忘怀。
就在她微微发怔的时候,水声再次响起。一条漆黑有力的蛇尾从水中甩出,猛然缠上她的腰肢——
不好!
姜蘅心下一跳,不等她开口制止,蛇尾便将她拖下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