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一片寂静, 烛火幽幽,在温岐的眼底静静燃烧着。
姜蘅冷淡地看着他, 忽然有点后悔。
她其实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尖锐。
是她先说想要体验这里的生活、想要结识更多的人,温岐只是顺应她的想法,这种反应很正常、也很合理。
不如说,他是在尊重她的决定,她难道不应该感到高兴吗?
毕竟她自己也说了,只是去见识一下而已, 又不是真的在簪花会上和某人定亲。
退一万步讲,就算温岐真的不在意她,她也没必要生气。
至少他对她的占有欲是真的。
只要他对她的占有欲依然存在,她就可以慢慢培养, 总有一天会让他对她萌生爱意。
这种事急不得。
姜蘅渐渐冷静了下来。
她想了想,诚恳地说:“抱歉,刚才是我激动了。”
温岐缓慢地眨了下眼,似乎没料到她会先道歉。
“我没有排斥你的意思。”姜蘅解释道,“只是觉得你现在身份特殊, 如果陪我参加这种活动, 恐怕会被有心人盯上。”
她说的也是实话, 但温岐知道, 她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
而这也是她的狡猾之处。
只要她搬出这样的理由,他就没有立场再强行陪着她了。
温岐垂下眼睑, 轻声道:“我明白。”
姜蘅不知道他在明白什么。
她视线上移, 看着他起身走到她面前, 然后微微俯身,在她的额上轻轻一吻。
柔软的触感转瞬即逝,他的腿抵进她膝盖, 动作充满了无法言说的侵略性,声音却很柔和。
“想去就去吧。”他轻声低语,“我不会打扰你的。”
姜蘅心下微颤。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说的话和他的动作有很强的割裂感。
他心里真是这么想的吗?
姜蘅抬眸看他。
黑暗中,他的瞳孔微微泛青,眼神依然柔和平静。犹如伺机而动的蛇,将毒性隐藏在利齿之下,看似人畜无害,却比任何猛兽都要危险致命。
姜蘅心跳渐快:“你今晚要留下来吗?”
温岐垂眸凝视她:“你还在生气吗?”
答非所问,但还是让姜蘅微微一怔。
原来他还记着这件事。
“我刚才不是说了么……”姜蘅目光微动,落到他垂在肩头的发丝上,“我没有生气,只是没那么担心了而已。”
撒谎。
温岐低低叹息,抬起她的下巴。
她又在骗他。
比起听她继续编造这些虚假的谎言,他还是更想堵住她的嘴。
温岐低头吻了她。
姜蘅这次没有再推开他。
她抬手勾住他的脖子,闭上眼睛,安静而投入地与他唇舌交缠。
他们用了很长时间才分开。
姜蘅的气息不太稳,但温岐显然还能继续。
他将她抱起来,向床榻走去。
姜蘅心里一慌,连忙伸手抵住他胸膛:“我昨晚一夜没睡……今天想好好休息一下。”
温岐轻轻眨眼:“你想怎么休息?”
还问她怎么休息……
姜蘅放低声音:“我想睡觉。”
她没有看温岐,隐约间,似乎听到他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好,”他平缓的语气里掺杂了一丝遗憾,“那就睡觉。”
姜蘅终于放心了些。
温岐将她放到榻上,帮她盖好被子,然后熄灭烛灯。
他的动作轻柔而细致,和在神山时一样。
借着微弱的月光,姜蘅侧头看向他:“你不睡吗?”
温岐与她视线织缠,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声音很轻:“你不怕我影响到你?”
“不会的。”姜蘅小声说,“我睡我的,你睡你的,我们互不影响。”
温岐似乎轻笑了一下。
姜蘅没有听到他拒绝,便主动往床榻里侧移了移。
一片黑暗中,温岐在她身旁躺了下来。
姜蘅嗅到他身上的幽香,心跳又快了些。
她只想尽快入睡,于是默默翻了个身,将后背留给温岐。
但她还是睡不着。
在她数了不知道多少只羊后,温岐的双手从背后伸过来,慢慢环住她。
姜蘅的心跳陡然一滞。
“别动。”温岐在她背后轻声呓语,“不会影响你的。”
姜蘅觉得他还是低估了自己的影响力。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胸膛紧贴着她,心跳声隔着单衣传递过t来,带动着她的心室微微震动。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心脏的跳动也能如此有力、如此剧烈。
她甚至分不清这是谁的心跳声。
急促、纷乱、渐渐重合。
一下下敲在她的心尖上。
次日,姜蘅在刺眼的阳光中醒来。
她还是睡着了,而且一夜无梦。
姜蘅不确定这是不是温岐在她身边的缘故。
她睡眼惺忪地坐起身,发现温岐已经离开了。被褥服帖地盖在她身上,房门紧闭,仿佛夜里从未有人有过。
接下来的几天,姜蘅开始一心修炼,跟着贺兰攸学习秘术。
贺兰越几乎每天都会跟她见面,有时询问她的修炼情况,有时跟她一同用膳,有时则是单纯的嘘寒问暖,顺便了解一下她以前的生活。
虽然他表现得很自然,但姜蘅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意图。
他在刻意地和她拉近距离,以一个父亲的身份。
姜蘅忍不住思考他的真实目的。
但他隐藏得很好。除了偶尔询问起温岐的事情,大部分时候,他的话题仍然只围绕她一个人。
姜蘅找不到破绽,索性与他慢慢周旋。
直到某日晚上,她又被谢冬宜叫过去用晚膳。
就在姜蘅吃完主食,开始享用糕点的时候,谢冬宜将随侍的仆从都屏退了出去。
“蘅儿……”谢冬宜看着姜蘅,柔声问道,“我听说,你父亲近日经常召见你?”
姜蘅点点头:“他最近可能比较闲,经常把我叫过去聊天。”
谢冬宜的神情似乎有点紧张:“他都跟你聊些什么?”
姜蘅想了想:“也没什么,主要就是问我之前在山上是如何生活的,还有不周神君平时都是如何对待我……之类的话题。”
谢冬宜柳眉微蹙,不知在思索什么。
姜蘅看了她一眼:“怎么了,母亲?”
她其实依然不太习惯叫谢冬宜母亲。但谢冬宜对她很好,且谢冬宜本人很希望她能这样叫她,姜蘅只好按照她的心意来了。
谢冬宜嘴唇微抿,似乎在犹豫。
姜蘅放下糕点,耐心地看着她。
过了一会儿,谢冬宜终于慢慢开口。
“你父亲……并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好人。你刚回来,不要太相信他。”
姜蘅心念一动。
贺兰攸说这话,尚且还能理解为父子不和或是天才少年的叛逆期,但谢冬宜说这话又是何原因?
“为什么?”姜蘅不动声色地说,“父亲待我很好。”
“他待你好,是因为你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谢冬宜慎重地看着她,“他心思很深,如果不是有利可图,他不可能冒这么大的险把你救出来。”
姜蘅若有所思。
没想到谢冬宜会说得这么直接。
之前她一直以为谢冬宜与贺兰越很少一起出现,是因为他们夫妻感情不和,但现在看来,更像是谢冬宜发现了贺兰越的本质,所以才不愿与他同流合污。
姜蘅暗暗展开灵力探查,确定附近没有人靠近,这才低声提出自己的疑问。
“那您认为……他想从我的身上得到什么?”
谢冬宜轻轻摇头:“这我也不清楚。但我想……大抵与那位神君有关。”
和她猜测的方向一致。
姜蘅微微蹙眉。
虽然温岐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她做不到和他一样视之不理。
“那您知道他对神君有什么企图吗?”
谢冬宜面露歉意:“他从不和我谈论这些。我只知道,他从很久之前就一直在搜寻与上古……神君有关的古籍,但具体是为了什么,他从未对任何人透露过。”
居然从很久之前就盯上温岐了么?
姜蘅奇怪道:“很久是多久?”
“我想想……”谢冬宜凝眉思索道,“大概是在你与攸儿出生的那一年。”
那么早?!
姜蘅更奇怪了:“孩子出生,他不是应该一门心思扑在您和孩子身上吗?怎么反而开始研究起上古时期的东西来了?”
听到这个问题,谢冬宜先是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然后柳眉压低,神色逐渐凝重。
“那一年……他变得很奇怪。”她低声道,“不再与我亲近,也不关心我和攸儿,行事风格更是与往常截然不同,就像是……”
她欲言又止,姜蘅立马追问:“就像什么?”
“就像……”谢冬宜顿了顿,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惶恐,“变了个人一样。”
变了个人?
姜蘅垂眸深思。
“不过,这也可能只是我的错觉。”谢冬宜勉强笑了一下,“或许他原本就是这样的,只不过之前伪装得很好,等孩子生下来后,他便懒得再伪装了。”
这倒是很多男人的通病。
但姜蘅却不觉得,贺兰越仅仅只是懒得伪装而已。
毕竟她自己就是穿越的,所以她完全可以接受“变了个人”这个推断。
莫非贺兰越也是穿越者?
但就算是穿越者,也不应该一穿来就去研究上古妖兽,毕竟那都是千百年以前的历史了,跟他有什么关系?
姜蘅想不通,但终归是多了一个怀疑的方向。
“谢谢您告诉我这些。”她看着谢冬宜,诚恳地说,“哥哥他知道吗?”
谢冬宜摇了摇头:“我没告诉他。他本来就不喜欢这个父亲,我倒是不担心他会被利用。况且攸儿戾气重,如若让他知道,反而不好……”
姜蘅明白她的意思。
以贺兰攸的性子,如果让他听到这些话,恐怕能和贺兰越当面对质。
“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姜蘅轻轻按住谢冬宜的手,“您也要小心。”
谢冬宜眸光闪烁,不由轻轻点头,露出一个怜爱的微笑。
“好孩子……”
用完晚膳,姜蘅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径直前往府内的藏书阁。
之前贺兰越跟她提过,府上所有古籍经卷都安置在藏书阁内,她身为贺兰家二小姐,可以随意进出,无需报备。
姜蘅进入藏书阁,点亮烛灯,刚要细细查找,身后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姜蘅一惊,指尖凝起幽火。
脚步声越来越近,灯光摇晃,照亮了对方的脸。
竟然是贺兰攸。
“你干什么?”贺兰攸奇怪地看着她,“要偷袭我吗?”
姜蘅:“……你怎么会来这里?”
贺兰攸微微歪头:“你能来,我就不能来?”
姜蘅狐疑道:“你不会是在跟踪我吧?”
“不是跟踪,是看护。”贺兰攸从她手里接过烛灯,理所当然地说,“你忘了吗?我说过要寸步不离地陪着你的。”
姜蘅懒得跟他掰扯。
她走过去,贺兰攸瞥了她一眼,问:“你想找什么?”
“不找什么,随便看看。”姜蘅的目光扫过密密麻麻的书架,“这里的书你看过多少?”
贺兰攸懒散道:“都看过。”
这么多书都看过?
这家伙是在吹牛还是真的天赋异禀?
姜蘅略一思忖,又问:“那你有没有看过跟上古妖兽有关的书?”
“看过,但这类书很少。”贺兰攸摸摸下巴,“全部加起来也就只有一面书架这么多吧……还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怎么,你想研究那家伙?”
姜蘅摇头:“我不是想研究他,我是想研究咱爹。”
“咱爹”这个称呼有种莫名的讽刺意味,贺兰攸挑了下眉,顿时来了兴致。
“什么意思?”
“他这几天一直在暗戳戳地跟我打探温岐的事,我怀疑他对温岐意图不轨。”姜蘅简明扼要地解释。
“就这?”贺兰攸听完,用一种看笨蛋一样的眼神看她,“这不是显而易见吗?那家伙可是上古妖兽,别说是贺兰攸了,全修真界都对他意图不轨。”
姜蘅:“……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贺兰攸:“那你是什么意思?”
姜蘅发现,除非将谢冬宜的那些话告诉他,否则她很难解释。
但她不能这么做,这样有违谢冬宜的意愿。
姜蘅仔细思索,忽然询问贺兰攸:“有没有什么术法是可以看到一个人的过去的?”
贺兰攸被她过于跳跃的思维惊讶到了。
“有是有,而且贺兰家的秘术里就有类似的术法。你想学吗?”
姜蘅用力点头:“想学。”
贺兰攸见状,遗憾地叹了口气:“但是已经失传了。”
姜蘅:“……”
她想杀人。
大概是她此刻的表情太狰狞,贺兰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抬起一只手,轻轻点中她眉心。
“这是残缺的法诀。”他说,“你想研究可以,别跟着学就行。”
姜蘅疑惑道:“为什么?难道会走火入魔?”
“不,是浪费时间。”贺兰攸鄙夷地看着她,“都残缺了,你还想走火入魔?想得美。”
姜蘅:“……”
不管怎么说,她还是将这个术法记下t了。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便到了簪花会开始的当日。
一大清早,贺兰越便命人备好马车,亲自带领他们前往赴会。
临行前,姜蘅在院子里站了很久。
温岐一直没有出现。
姜蘅忍不住想,这可能是他最信守承诺的一次。
说不会打扰她,就真的不来打扰她。
现在连送行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