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蘅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神君?
什么神君?谁是神君?
——温岐吗?
姜蘅顺着贺兰越行礼的方向, 惊疑地看向身旁的温岐。
温岐轻轻眨眼:“为何这样看我?”
姜蘅下意识咽了下口水:“有点震惊……”
和她同样震惊的,还有贺兰越身后的贺兰攸。
贺兰攸瞳孔微微放大, 凝结的语气透出难以置信:“……神君?那个所谓的神君就是他?”
“攸儿,注意你的措辞,在神君面前不得放肆。”
贺兰越沉声训斥,从他严肃恭谨的态度来看,不似作假。
一旁的王恕已经彻底僵住了。
他开始后悔刚才为什么要死皮赖脸跟着贺兰攸找过来,如果继续躺在原地, 现在这个诡异的局面就跟他没关系了。
贺兰攸依然目光尖锐:“你知道他是谁吗?”
他没有加称呼,王恕头皮一紧,心想我怎么知道,正要冲他使眼色让他别问了, 站在正前方的贺兰越已经沉稳开口。
“神君是不周山的山神,而不周山便是如今的积云山。”
贺兰越侧头扫了他一眼,眼神暗含警告。
“我这般说,你可明白了?”
不周山神……贺兰攸慢慢拧眉。
他曾经在古籍上看到过这个名号,但古籍中也只是一笔带过, 并无详细记载。
没想到如今这个名号竟然跑到了温岐头上。
他从未见到如此荒谬之事。
明明就在十日前, 对方还是人人畏惧的上古妖兽, 如今竟摇身一变, 成了人人敬仰的不周神君?
贺兰攸盯着贺兰越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倏地发出一声了然的嗤笑。
姜蘅依然有点懵。
如果温岐就是传说中的不周神君, 那他究竟是逃出来的, 还是被贺兰越他们请出来的?
如果他真的是山神, 那六百年的那些修道大能又为何要镇压他,将他封印在神山上?
她一头雾水,突然有种世界观被颠覆的感觉。
唯一可以确认的, 就是自己不用想办法把温岐藏起来了。
看贺兰越的样子,供着温岐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把他抓回神山?
姜蘅勉强松了一口气。
但她很快又想起一件事——那两具尸体还没处理,要如何跟贺兰越解释?
总不能直接告诉他,那两人是温岐杀的吧?
宾客们在前厅觥筹交错,神君在后院杀人分尸,这听起来也太阴间了。
就在姜蘅酝酿着该如何开口的时候,贺兰越已经将目光移向树下的那一堆尸块。
没办法,他离得近,树下又有石灯照着,想不注意到都难。
贺兰越:“这是……”
眼见尸块上还缠着若隐若现的傀儡线,王恕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那是我的傀儡。”
贺兰越眯了眯眼:“这好像是府上的宾客。”
都碎成这样了还能认出来,姜蘅不由佩服他的眼力和记忆力。
贺兰攸讥笑一声:“还是假冒的。”
“竟是假冒的?”贺兰越略作沉吟,“那确实该死。”
说着,他拍了拍手,一道黑影随即出现,俯首半跪在他身后。
“把这些处理了。”贺兰越轻描淡写地下达命令。
“是。”
黑影动作熟练,不知用了什么东西,转眼便将一地尸块收拾得干干净净。
姜蘅不由蹙了下眉。
贺兰越似乎一点都不在意是谁杀了这两个人。
还是说,他已经猜出人是温岐杀的,这些做只是为了讨好温岐?
姜蘅偷偷抬眼看向温岐。
温岐正漠然地看着这一幕。
他神色冷淡,菲薄的月光将他的睫羽染上奇异的通透感,为他增添了一点疏远的神性,他视线微微向下,如同在俯瞰众生。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看了过来,目光复又变得织缠专注,连带着空气都黏着了不少。
姜蘅心念微动,迅速收回视线。
处理完尸块,贺兰越的下属也随之消失。
贺兰越看向温岐,恭敬道:“神君,此处寒凉,是否要移至厅堂叙旧?”
姜蘅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感。
她是姜家村献给温岐的祭品,贺兰家对此一直心知肚明。
就算如今温岐被奉为神君,她当初在温岐眼皮底下逃走也是不争的事实。怎么贺兰越看到温岐找上她一点都不紧张,反倒一副乐见其成的样子?
趁着贺兰越低头的间隙,姜蘅轻扯了扯温岐的衣袖。
温岐眸光微动,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必。”他淡淡开口,“宴席结束了吗?”
贺兰越顿了顿:“结束了,不过宾客们还未散去,都想一睹神君的风采。”
贺兰攸又发出一声冷笑。
一旁的王恕恨不得离他远点,免得殃及自己。
温岐没出声。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贺兰越很快会意:“我会安排他们离开。”
温岐还是没有说话,但脸上已经现出一丝不耐。
如果可以,他很想把在场的这三个人都杀了。
但姜蘅会不高兴。
这里不是神山,若是再吓跑她,找起来会很麻烦。
他想让她处在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里。
“你也该离开了。”温岐的语气格外冷淡,“还有他们。”
他的余光从贺兰攸与王恕身上掠过,不带一丝温度。
“我明白了。”贺兰越恭敬应声,目光忽然投向姜蘅,“蘅儿,你有什么打算?”
姜蘅没想到他会把话头转向她,微微一愣,然后回道:“我跟你们一起走吧。”
温岐看了她一眼。
“这场宴席毕竟是为我操办的,宾客们都要走了,我不在场不合适。”姜蘅想了想,不紧不慢地说,“而且,我跟神君也只是碰巧遇见而已。该聊的都聊完了,再打扰神君就不礼貌了。”
她想得很简单,无论温岐现在什么身份,在没有彻底搞清楚之前,都应该和他保持适当的距离。
毕竟她现在已经不是孑然一身的孤儿了,外界那么多眼睛盯着,凡事小心点总没错。
另外……她隐隐有种预感,如果继续待在这里,继续跟温岐“互诉衷肠”,那她从神山逃走那件事就避不开了。
她还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温岐的怒火。
所以,还是趁现在先分开比较好。
说完这番话,姜蘅对温岐安抚地笑了一下,然后走下水榭,站到贺兰攸身边。
贺兰攸见她走过来,虽然心里还是不满,但t身上的戾气总归消散不少,嘴角也抑制不住地上扬起来。
温岐的心情就没那么好了。
但他这次没有暴露任何情绪。
姜蘅站在树下看他,见他神色未变,依然是冷淡平静的样子,也不知自己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继续紧绷。
他有时候真的很难看透。
好在她并不讨厌这点。
揣测他的心思也是她的乐趣之一,就比如现在。
“既如此,神君,那我们便先回去了。”
贺兰越对温岐躬身行礼,随后带着姜蘅三人离去。
温岐静静看着他们走远。
直至姜蘅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他才敛下视线,转身隐入夜色。
回到席间,王梧鸠立马把王恕拖走了。
这是姜蘅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位王家家主。她长得很美艳,也很贵气,但拖王恕时的表情却很狰狞,想来王恕今晚是凶多吉少了。
另外两位家主也一直在关注他们。
姜蘅有隐约听见他们提起“亲事”之类的话题,很快又被贺兰越岔了过去,具体是谁的亲事她也没听清。
大约一个时辰后,宾客终于全部打道回府。
贺兰府的仆役们开始收拾残局,贺兰越带着姜蘅与贺兰攸来到议事厅,房门紧闭,屋内只有他们三人。
“那家伙究竟怎么回事?”贺兰攸开门见山,直盯着贺兰越问道。
贺兰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敲了敲桌案,温声询问:“你们听说过‘不周山’吗?”
贺兰攸冷冷道:“没有。”
贺兰越看向姜蘅:“蘅儿,你呢?”
姜蘅摇头:“我也没有,今天是第一次听说。”
“在设下结界之前,积云山还不叫积云山,而是唤作不周。”贺兰越娓娓道来,“不周是真正的神山,灵气充沛,神胎圣兽应运而生。”
贺兰攸挑眉:“你是说,那家伙最初并不是妖,而是神?”
“准确地说,是由不周孕育而生的神灵。”贺兰越顿了顿,“因此,唤作山神也可以,唤作神君也没错。”
这种典故姜蘅还是第一次听说。
她记得神山上有一座神庙,温岐也说过那是供奉山神的庙宇。
当时她还以为所谓的山神只是温岐编出来骗她的,现在看来,莫非那座神庙供奉的就是温岐?
姜蘅追问:“那之后呢?”
“之后?”贺兰越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之后你们都知道了。他妖性大发,屠杀了整座城池的百姓,被修道者们联手镇压在神山上。”
这点倒是和温岐说的一样。
但姜蘅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虽然温岐对万物生灵的确没什么怜悯心,但以他的性子,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就屠城。
除非他以前很暴躁,比现在暴躁百倍千倍。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贺兰攸双手环胸,似乎是想起了水榭上的对峙,脸上闪过一丝戾气,“有人帮他解除了结界,还是他自己破坏了结界?”
“自然是后者。”贺兰越说到此处,意有所指地扫了姜蘅一眼,“大抵是你们那日的行动刺激到了他,在你们回来不久后,结界便被他彻底摧毁了。”
姜蘅沉默了。
也就是说,温岐并非这两日才下山,他是和她在同一天下的山。
但他一直等到今日才来见她。
他这段时间在做什么?又在想什么?
贺兰越继续道:“好在他还算理智,并没有像六百年前那样大开杀戒。不过你们还是要小心,尤其是你,攸儿,万不可再挑衅他了。”
“可以啊。”贺兰攸笑了笑,“只要他别来纠缠我妹妹。”
贺兰越将探究的目光转向姜蘅,见她依然保持静默,便也没有再说什么。
这孩子的嘴倒是很紧,听了这么多,愣是什么都没说。
只能以后慢慢撬了。
从议事厅出来后,姜蘅直接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贺兰攸倒是还想跟她说点什么,但她已经困了,只丢下一句“明天再说”便径自离去。
院子里的紫藤花落了满地,姜蘅从树下走过,不经意往上看了一眼。
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看到有蓝色蝴蝶在枝叶间翩跹飞过。
……是错觉吗?
她眨了眨眼,停下脚步,又仔细看了看。
晚风轻轻吹拂紫藤,除了随风而落的花瓣,并没有蝴蝶的身影。
看来她真的是困了。
姜蘅放弃寻找蝴蝶,在仆役准备好的浴桶里洗了个澡,之后便吹灭烛灯,打着哈欠爬上了床榻。
今晚发生了很多事情。
又是宴席,又是尸体,又是与温岐重逢,还得知了他就是那个神秘的不周神君……
姜蘅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奇异的是,她甚至不需要酝酿睡意,很快便坠入了梦乡。
她睡得很甜,很沉。
不知过了多久,姜蘅朦朦胧胧地醒了。
她意识模糊,微微睁开眼,瞥见床边似乎有一道身影。
一道被月光笼罩的身影。
修长、幽寂,充满了熟悉的气息。
姜蘅骤然清醒:“……温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