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那个就是贺兰越的女儿?”

“对, 我之前听到这里的丫鬟叫她二小姐,是她没错。”

假山后的灌木丛里, 两个男人正在窃窃私语。

他们两人都是散修,在偌大的修真界远远排不上名号,因此并未被邀请参加这次盛宴。

然而,“贺兰家主找回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儿”这种戏码实在太过轰动,加上整个修真界有点地位的人都会赴宴,这就引得那些来不了的人蠢蠢欲动。

这两人便是如此。

他们在酒楼里事先踩点, 相中了两个前来赴宴的倒霉蛋,在他们的饭菜里下了药,然后偷了邀请函,冒充正主混了进来。

因为对贺兰越的女儿过于好奇, 从进入贺兰府的那一刻起,他们就一直在暗中盯着对方,直到见到她离开宴厅,他们立刻尾随其后,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尽情窥伺。

“长得倒是不错, 不过我听说她是在山上养大的, 应该没有修炼过吧?”

“不是山上, 是在一个破村子里养大的。”

“也差不多嘛, 反正都是鸟不拉屎的地方。”

“对啊,真是命好。本来就是个小村姑, 现在摇身一变, 成了大家族的千金了。”

“而且还是贺兰家的千金, 这可真是,啧啧……”

两人蹲在灌木丛里,一边偷看水榭上的少女, 一边发出艳羡的感慨。

“这要是以后谁娶了她,也是走了大运了。”

“她爹是贺兰越,她哥是贺兰攸那个怪胎,有这样的父兄,想要娶到她也不容易吧?”

“听说贺兰越极为宠爱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如果是她自己想要嫁人,贺兰越估计不会不同意。”

“那这么说,岂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做这个乘龙快婿?”

两人越说越兴奋,仿佛自己就是那个未来的乘龙快婿。

其中一人双眼放光,迫不及待地搓手:“刚好她现在就一个人,不如我过去试试……”

他正要站起来,一只蓝色蝴蝶忽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只蝴蝶出现得十分诡异,仿佛是从黑暗中剥离而出,没有任何翩飞移动的轨迹。

另外一人狐疑道:“这蝴蝶着实蹊跷,你刚才有看到它是从哪儿飞出来的吗?”

“这大晚上的,我怎么可能会注意一只蝴蝶?你少疑神疑鬼了,实在不行,砍了便是!”

站起来的那人伸手拔剑,然而不等他摸到剑柄,一道寒光便掠过他的脖子。

鲜血喷溅,他双目圆睁,头颅与身体一起倒了下去。

另外一人顿时大惊失色。

不等他有所反应,寒光再次一闪而过。

他甚至没有发出声音,便无力地歪倒下去,堆叠在另一具尸体上,流出温热的鲜血。

蝴蝶落在假山上,翅膀微敛,看着鲜血染红翠绿的草叶。

严格来说,这只蝴蝶并不是真正的温岐。

它只是温岐幻化出的化身。

他的真身仍然留在宴厅,化身只是为了方便他留意姜蘅的动向,顺便处理一些令他不快的东西。

比如这两个。

温岐看着枝叶下的尸体,静静思索。

虽然这里不是积云山,但让这两具尸体消失,对他而言并不难。

不过……他不太想这么做。

他有点希望姜蘅能发现这两具尸体。

他想引导她。

他想让她想起自己,让她回忆起自己。

无论是好的回忆,还是坏的回忆。

——只要与他有关都可以。

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蝴蝶扇动翅膀,寂静无声,慢慢隐入夜色。

过了一会儿,姜蘅离开水榭,循着鲜血的气味渐渐走近。

姜蘅微微蹙眉,下意识屏息。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新鲜的尸体,但意外的是,她并未感到害怕或惊悚。

大概是因为她见过比他们更可怕、更恐怖的存在。

姜蘅弯下腰,仔细观察这两具尸体。

她对这两个人没有印象,不过从他们的穿着打扮来看,应该不是府上的仆役。

所以是来赴宴的宾客?还是趁夜潜入的小贼?

姜蘅看了看四周。

她发现这座假山的位置很巧,蹲在假山后面,刚好可以透过中间的缝隙,看到她刚才所在的水榭,毫无阻碍,一览无余。

这不得不让她怀疑这t两人的动机。

但不管怎么说,这两人已经死了。就算刚才真的是在偷窥她,现在也算得到了报应。

这种感觉很奇怪。

就好像有人在帮她处理一些潜在的麻烦,而那个人同样也在关注她的一举一动。

……就像在神山时一样。

姜蘅摇了摇头,试图甩清这种不切实际的臆想。

只是碰巧撞见死人而已,完全没必要想这么多。

她又不是没见过死人。

况且……现在更应该关心的应该是这两具尸体才对,毕竟他们连脑袋都掉了。

姜蘅收敛思绪,探出灵力,警惕地观察周围。

除了她和这两具已经凉透的尸体,附近没有一个活物,也没有任何可疑的迹象。

或许杀他们的人已经离开了?

不然就是对方的修为远高于她,所以她才探查不出东西。

姜蘅不敢轻举妄动。她垂眸想了一会儿,给贺兰攸传了个音。

几乎是一转眼的功夫,贺兰攸便踩着月光过来了。

“这两人好像是散修。”贺兰攸从尸体身上翻出邀请函,打开看了看,“还是顶替别人进来的。是谁把他们放进来的?眼睛瞎了吗?”

姜蘅冷静道:“估计是人太多,没仔细看。”

“真够可以的。”贺兰攸嗤笑一声,将邀请函扔回尸体上方,“不过死都死了,我就不计较了。”

这好像也不是你能计较的事吧?

姜蘅沉默几秒,问:“怎么说也是死在府内,是不是应该将此事告诉家主?”

“自然要告诉他,不过告不告诉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姜蘅:“为何?”

贺兰攸歪头看她,神情很淡定:“因为他不会让两具尸体毁了今天的筵席。”

似乎……很合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姜蘅认真思考,“要放着不管吗?”

现在宴会还没开始,所以没什么人在外面转悠。等吃饱喝足的人多了,必定会有宾客出来闲逛,到时如果有人路过此处……

贺兰攸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他摸了摸下巴:“先挪到隐蔽的地方吧。”

说着,他拎起两颗头颅,表情颇为嫌弃。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响起一道声音:“你们想毁尸灭迹?”

姜蘅神色一凝,扭头看向身后。

只见一名锦衣青年不知从哪儿走了过来,眉眼风流,正是之前与她搭话的王恕。

这家伙怎么跟来了??

姜蘅心下微惊,术法已在手中成形。

然而下一秒,王恕便笑吟吟地问:“我可以加入你们吗?”

姜蘅:“……”

这个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贺兰攸干脆利落地吐出一个字:“滚。”

“我没问你。”王恕面不改色,视线转向姜蘅,“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完美安置这两具尸体。”

看他这架势,似乎不是来找事的。

姜蘅保持谨慎:“什么办法?”

“将他们制成傀儡。”王恕答道,“这是我们王家的秘术,被制成傀儡的死人会自己躲避活物,没有我的指令,他们不会主动出来。”

姜蘅认真思考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听着是不错,但我们要如何确保你不会操控这两个傀儡走到人前?”

“这个简单。”王恕笑了一下,“如果我把傀儡放出来,你就说人是我杀的,这样不就万事大吉了?”

倒是个简单粗暴的好对策……

姜蘅看向贺兰攸,用眼神征求他的意见。

贺兰攸“啧”了一声,似乎不满王恕的提议,但一对上姜蘅的视线,又恢复了有些无奈的神色。

“你是不是想看看傀儡是如何制成的?”

被猜到了。

姜蘅板起脸,表情严肃:“……不看也可以。”

贺兰攸笑了:“那还是看吧。”

说完,他看向王恕,将手里的两颗头颅扔了出去。

王恕立刻抬手,几根肉眼不可见的丝线从他指尖析出,钻入迎面飞来的头颅。

如同被牵扯的木偶一般,两颗头颅被丝线穿过,悬在半空,颤巍巍地小幅度抖动。

姜蘅惊奇地睁大眼睛。

只见更多丝线从王恕手中延伸出来,这些丝线垂落在地,迅速爬向灌木丛里的两具尸体,像虫子般钻进皮肉,带动着尸体僵硬起身。

姜蘅这才发现他们脖子处的切口相当平滑。

在丝线的牵动下,两具尸体很快站了起来。王恕手指微动,两颗头颅也回到脖子上方,几根丝线从断截面伸出来,与上方的丝线相连融合,一个人形的傀儡就此拼接完整。

姜蘅像看了一出魔术,表情相当震撼。

王恕瞄了她一眼,嘴角勾起,接着操控傀儡,让他们往夜色深处走去。

没过多久,两个傀儡的身影便彻底消失。姜蘅看了下他们的路线,猜测他们应该是进了后面的林子,那里没有石灯,确实很隐蔽。

“如何?”王恕垂下手,丝线也随之消失,“这样可以了吧?”

贺兰攸一脸意兴阑珊,显然没把他的小把戏放在眼里。

姜蘅点点头:“很厉害。”

王恕的眼中流露笑意:“那这次你感受到诚意了吗?”

姜蘅愣了一下,刚要回答,贺兰攸打了个响指,一簇火苗从他的指尖窜了出来。

“宴席马上就要开始了。”他似笑非笑,“我们回去吧。”

火星落到草叶上,转眼将染血的灌木烧得干干净净。

空气中的血腥味逐渐消散,姜蘅下意识抬头,忽然发现空中似乎飘浮着点点微光。

不是月光,也不是火光。

是那种晶莹的、通透的、在黑暗中泛着青蓝色的幽光。

像蛇鳞折射出的光芒。

姜蘅眨了眨眼,微光似乎又消失了。

她又出现幻觉了吗?

姜蘅三人在开宴前及时赶了回去。

宴厅里坐满了人,乐师舞姬都已就位。空气中弥漫着阵阵酒香,即便是姜蘅这样不懂酒的人,也能闻出香醇的味道。

难怪宾客们一个个喜笑颜开,贺兰越真是大手笔。

令姜蘅庆幸的是,贺兰越并未怎么隆重地介绍她,连她的位置也安排得较为偏僻,避免了被全场围观的窘况。

对于这样的安排,姜蘅还挺满意。

也许贺兰越的确是为了那位神君才操办的这场宴席。

宴席开始后,出于好奇,姜蘅一直在观察宴厅里的宾客,试图找出一个仙风道骨的身影。

既然被称为神君,那必定气质出众,仙气飘飘吧?

然而令她疑惑的是,她并没有看到那位传说中的神君。

倒是发现了几个仙风道骨的老头,但据贺兰攸所说,那些老头只是老而已,跟神君没有半毛钱关系。

所以神君在哪里?

姜蘅百思不得其解。

她甚至想去问问贺兰越,但贺兰越一直在人群中穿梭,她一看到那么多人围着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算了,多半也是个白胡子老头,没什么好看的。

宴会进行到后半场,厅内气氛高涨,人声鼎沸。连贺兰攸也被没完没了的宾客缠住了,姜蘅觉得无趣,开始琢磨那两具尸体。

虽然他们已经被做成了傀儡……但她还是困惑。

究竟是什么人杀了他们?

那个人能在贺兰府内悄无声息地杀掉他们,会不会也是宾客中的一员?

姜蘅其实不太想思考这么复杂的事情。

她只是忍不住想,如果那人是在假山后面杀的人,那他在动手的时候,有没有看见她呢?

这个猜想让姜蘅打了个寒颤。

总觉得……她的处境似乎一下子变得危险了起来。

或许她应该更谨慎一点。

就在姜蘅暗暗思忖的时候,一只纸鹤大小的灵鸟飞到她面前。

姜蘅接下灵鸟,一行犹如丝线编织的小字在她的手心浮现。

“傀儡似乎出了点问题。来水榭详谈。”

这是王恕的字?

姜蘅顺着灵鸟飞来的方向望去,发现王恕已经起身,正在朝她使眼色。

姜蘅微微蹙眉。

贺兰攸还在应付那些宾客,这时候肯定不能拉走他。

只能她和王恕先去查探情况了。

姜蘅收起灵鸟,拂袖起身,一个人悄悄走出宴厅。

此时夜色正浓,远离了喧闹的人群,偌大的贺兰府显得格外安静。

姜蘅轻车熟路地来到水榭处。

这里和之前一样,四下无人,空空荡荡。只有月光洒落在平静的湖面上,说不出的幽然清寂。

姜蘅环顾四周,没有看到傀儡,也没看到王恕。

奇怪,那家伙明明在她之前出来的,怎么到现在还没来?

姜蘅感觉有点不对劲。

她从袖中取出灵鸟,将灵力灌输其中,以此唤起对方的t感应。

但灵鸟却毫无反应。

怎么回事?

姜蘅越发觉得不妙。

她放出灵力,小心探查附近的情况。

这时,身后忽然有脚步声接近。

姜蘅以为是王恕,随即转身,语气透出抱怨:“怎么才来……”

话音戛然而止,空气在这一瞬凝结。

姜蘅心跳骤停。

站在她面前的青年眉眼柔和,瞳孔清浅。

他的面孔过于美丽,即使脸上没有表情,同样能够勾魂摄魄,牵动人心。

他不是王恕,不是贺兰攸,也不是其他任何人。

——是温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