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镇妖结界已经存在了六百年。

这六百年间, 上古妖兽一直被结界封印在神山上,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如同被关在一个焊死的牢笼里,寸步难离。

没有人想到,有朝一日,结界居然会被打破。

更没有人想到,结界居然会破得如此彻底。

夜空下, 那道坚不可摧的屏障骤然破碎,仿佛裂开的镜面,裂痕如蛛网般迅速蔓延,紧接着便像烟花一样爆开, 无数晶莹通透的碎片坠落而下。

这个画面堪称梦幻,但山下的修士们却无人欣赏。

浩浩荡荡的妖气像阴云一样压了下来,浓雾遮蔽了夜空,他们站在原地,如同僵住一般, 一动也不敢动。

浓雾中, 一道修长身影慢慢走了出来。

他每走近一步, 妖气就浓重一分。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无法言说的恐怖威压, 寒冽肃杀,犹如实质, 几乎让人血液凝固。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他们终于看清了那道身影。

竟然是一个面容俊雅的青年。

他站在雾气中, 神色平静,月光流淌在拂动的发丝上,如同一副优美朦胧的画卷。

和神情凝重的修士们相比, 他显得格格不入,仿佛只是一个不慎路过的无辜贵公子,与此处毫无关联。

但不会有人真的认错。

因为他身上的妖气实在太过浓重、也太过恐怖了。

除了上古妖兽,他们想不出还有谁能爆发出如此可怕的威压。

王梧鸠站在傀儡中间,看着面无表情的温岐,心里从未如此惊慌。

她之前预想过最糟糕的情况,就是贺兰攸在神山上遇险,届时她会放出傀儡进山,助贺兰攸对抗上古妖兽,同时吸引上古妖兽的注意力,让贺兰攸借机脱困。

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上古妖兽竟然会摧毁结界,直接从神山上走了下来。

这和前者的危险程度完全是不同量级。

如果早知道上古妖兽自己就能解除结界,当初她说什么都不会同意贺兰越的提议。

现在上古妖兽出来了,要如何再把他关回去?

王梧鸠全身紧绷,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她看着温岐一步步走近,停下,额头的冷汗越来越多。

所有人噤若寒蝉,雾气弥漫,周围静得针落可闻。

温岐垂眸扫视,一眼看出王梧鸠是这里修为最高的人。

他看向她,平静开口:“阿蘅在哪里?”

王梧鸠一愣:“阿蘅是谁?”

温岐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原来他们并不认识阿蘅。

那他们待在这里做什么?

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吗?

答案是否定的。

温岐指尖微动,萦绕的雾气忽然化作利刃,呼啸着飞向众人。

那些修士甚至来不及逃跑,就被利刃刺穿胸腔,鲜血喷溅,软软地倒了下去。

短短一瞬,在场的修士已经倒下大半。鲜血汩汩流淌,将脚下的地面浸湿,剩下的修士脸色惨白,瑟瑟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出,只能僵硬地立在原地。

王梧鸠震惊了。

他的速度太快了,快到连她都没有反应过来。

照这样下去,他们根本毫无胜算。

她稳住自己,努力看向温岐,素来冷静的声音凝成一线:“我真的不知道阿蘅是谁。你可以告诉我他长什么样子,或许我能……”

话未说完,温岐忽然轻轻叹息。

王梧鸠顿时噤声。

“那贺兰攸呢?”温岐侧头,瞳孔在月光下呈现出冰冷的深青色,“贺兰攸去了哪里?”

他的耐心显然不多——至少远没有之前那么多。

王梧鸠无法回答。

既然已经答应了要帮助贺兰攸,她就不可能将他的行踪说出来,否则就是败坏王家的声誉,也是背叛了她自己的原则。

但……她第一次产生如此畏惧的心理。

她不知道,如果自己一直不松口,会迎来什么样的后果。

空气中弥漫着呛鼻的血腥味,王梧鸠咬了咬牙,决定放手一搏。

就在这时,空中传来一阵清亮悠长的鸟鸣。

王梧鸠立即回头,只见一只巨鸟在她身后降落,贺兰越与钟易明从鸟背跃下,巨鸟化作人形,正是老态龙钟的谢贽。

见这三人赶来,王梧鸠略微松了口气。

然而她再一细看,却发现来的竟然只有他们三个,其他一个外援都没有。

这三个男人到底知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王梧鸠有点崩溃。

三人脚步匆匆,很快走了过来。

贺兰越对一地尸体置若罔闻,直接弯腰对温岐行了个礼,然后恭恭敬敬地开口:

“参见神君。”

神君?

哪来的神君?

王梧鸠惊愕地看过去,被钟易明使了个眼色,又生生将疑问压下。

温岐听到这个称呼,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他看着贺兰越,语气平缓,没有任何起伏:“你是贺兰家的人?”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认出来的。

就连贺兰越自己也惊疑了一下,紧接着他看到自己腰间的玉佩,便明白了温岐的推测来源。

他的玉佩与贺兰攸那块都是贺兰家传,虽然样式不同,但都是由同一块翠玉打造而成。

“正是。”贺兰越答道,“在下是贺兰氏现任家主,这三位……”

他正要介绍另外三人,被温岐出声打断。

“既然你是贺兰家的人,应该知道贺兰攸在哪儿吧?”

温岐俯视他,如同俯视一只渺小的虫蚁。

“告诉我。”

他神色不变,但空中妖气却越发浓重。

剩下的修士渐渐喘不上气,纷纷将求救的目光t投向四位家主。那三位家主则紧紧盯着贺兰越,等着他的答复。

贺兰越沉稳道:“神君,攸儿此时已经回到府上,您要寻找的那个孩子也在府上。只要您有需要,随时都能与他们相见。”

在场的活人听到他这么说,都有些难以置信。

那可是他的独子,贺兰氏的唯一继承人。本以为他会与上古妖兽周旋一番,没想到竟然直接说出来了?

但温岐却从这番答复中听出了另一层意味。

这个人在威胁他,或者是试探。

他把姜蘅当成了筹码。

这个发现让温岐非常不悦。

他的瞳孔在瞬间收缩成尖锐的针状,通身流露出森冷可怕的妖性。在场众人顿时气血上涌,有些修为不深的当场便吐出一口鲜血。

贺兰越见状,立刻又补充道:“我绝对没有威胁您的意思!”

温岐微微侧头,用那双森然的竖瞳俯视他:“那你是什么意思?”

和面对姜蘅时不同,他此刻的眼睛才真正和毒蛇近乎一致。在他的眼底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情与人性,他连伪装都不屑,只想肆意地碾碎他们。

“我只是想让您放心,那孩子现在很安全。”贺兰越低头道,“只是……她现在受了些惊吓,如果您现在贸然见她,恐怕会不尽如人意。”

温岐没出声。

他不相信贺兰越,但贺兰越的这番话倒是让他恢复了些许理智。

姜蘅现在最不想见到的恐怕就是他。

他可以把她夺回来,也可以把她关在竹楼里。

他可以驯服她、禁锢她、摧毁她。

但那样只会加深她对他的恐惧。

他已经见过了她柔软湿热的眼神,无论是真是假,他都不太想让他们的关系回归原初。

他想知道,她为什么要离开他。

他很少会对一件事物好奇,但他现在却迫切地想了解她,剖析她,读懂她的每一个决定与想法。

他想知道的更多了。

他想得到的也更多了。

他可以让她顺从,但他更喜欢她狡猾不驯的样子。

他想捕获她,也想满足她。

他想知道,在她心里,他的存在意味着什么。

温岐的气息渐渐平静下来。

他垂敛眼睫,语气恢复平淡:“既然如此,那便随她去吧。”

他突然转变的态度让贺兰越有点疑惑,同时也让另外三人悬着的心稍稍落下。

不管怎么说,听他这个语气,应该是不追究了。

看来他对那个凡人也没什么特别的感情。

见贺兰越不说话,一直没吭声的钟易明此时终于壮着胆子提议:“那……神君,您看您还需要其他祭品吗?”

“其他祭品?”温岐的视线瞥向他。

“对,无论是什么样的,我们都能为您奉上。”他的态度比贺兰越更恭敬,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谄媚,“不知道您喜欢什么样的?您可以把要求告诉我们,我们回去就准备,到时先筛选一批……”

“不用了。”温岐冷淡道,“我不喜欢被打扰。”

看来他被上个祭品烦得不轻。

钟易明立马会意:“好,那就不选祭品了。”

王梧鸠的嘴角抽了一下。

真是个马屁精。

钟易明又问:“请问神君,您还需要什么呢?”

他话音刚落,保持沉默的贺兰越和谢贽也同时屏息凝神。

这是个非常关键的问题。

如今结界已毁,镇妖神山形同虚设,整个修真界都任他遨游,他的需求就变得至关重要。

温岐没有立即回复。

姜蘅如今在贺兰府上,她与原先的村民不合,定然不会再回去。

而且看贺兰越刚才的意思,似乎也不打算让她离开。

温岐想了想,淡声道:“给我安排个住处吧。”

有需求就是好事——众人顿时为之一振。

钟易明忙问:“您想住在何处?”

“住在……”温岐微微停顿,姜蘅与贺兰攸一同离开的画面在他的脑海里浮闪而过,“贺兰府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