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妖结界已经存在了六百年。
这六百年间, 上古妖兽一直被结界封印在神山上,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如同被关在一个焊死的牢笼里,寸步难离。
没有人想到,有朝一日,结界居然会被打破。
更没有人想到,结界居然会破得如此彻底。
夜空下, 那道坚不可摧的屏障骤然破碎,仿佛裂开的镜面,裂痕如蛛网般迅速蔓延,紧接着便像烟花一样爆开, 无数晶莹通透的碎片坠落而下。
这个画面堪称梦幻,但山下的修士们却无人欣赏。
浩浩荡荡的妖气像阴云一样压了下来,浓雾遮蔽了夜空,他们站在原地,如同僵住一般, 一动也不敢动。
浓雾中, 一道修长身影慢慢走了出来。
他每走近一步, 妖气就浓重一分。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无法言说的恐怖威压, 寒冽肃杀,犹如实质, 几乎让人血液凝固。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他们终于看清了那道身影。
竟然是一个面容俊雅的青年。
他站在雾气中, 神色平静,月光流淌在拂动的发丝上,如同一副优美朦胧的画卷。
和神情凝重的修士们相比, 他显得格格不入,仿佛只是一个不慎路过的无辜贵公子,与此处毫无关联。
但不会有人真的认错。
因为他身上的妖气实在太过浓重、也太过恐怖了。
除了上古妖兽,他们想不出还有谁能爆发出如此可怕的威压。
王梧鸠站在傀儡中间,看着面无表情的温岐,心里从未如此惊慌。
她之前预想过最糟糕的情况,就是贺兰攸在神山上遇险,届时她会放出傀儡进山,助贺兰攸对抗上古妖兽,同时吸引上古妖兽的注意力,让贺兰攸借机脱困。
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上古妖兽竟然会摧毁结界,直接从神山上走了下来。
这和前者的危险程度完全是不同量级。
如果早知道上古妖兽自己就能解除结界,当初她说什么都不会同意贺兰越的提议。
现在上古妖兽出来了,要如何再把他关回去?
王梧鸠全身紧绷,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她看着温岐一步步走近,停下,额头的冷汗越来越多。
所有人噤若寒蝉,雾气弥漫,周围静得针落可闻。
温岐垂眸扫视,一眼看出王梧鸠是这里修为最高的人。
他看向她,平静开口:“阿蘅在哪里?”
王梧鸠一愣:“阿蘅是谁?”
温岐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原来他们并不认识阿蘅。
那他们待在这里做什么?
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吗?
答案是否定的。
温岐指尖微动,萦绕的雾气忽然化作利刃,呼啸着飞向众人。
那些修士甚至来不及逃跑,就被利刃刺穿胸腔,鲜血喷溅,软软地倒了下去。
短短一瞬,在场的修士已经倒下大半。鲜血汩汩流淌,将脚下的地面浸湿,剩下的修士脸色惨白,瑟瑟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出,只能僵硬地立在原地。
王梧鸠震惊了。
他的速度太快了,快到连她都没有反应过来。
照这样下去,他们根本毫无胜算。
她稳住自己,努力看向温岐,素来冷静的声音凝成一线:“我真的不知道阿蘅是谁。你可以告诉我他长什么样子,或许我能……”
话未说完,温岐忽然轻轻叹息。
王梧鸠顿时噤声。
“那贺兰攸呢?”温岐侧头,瞳孔在月光下呈现出冰冷的深青色,“贺兰攸去了哪里?”
他的耐心显然不多——至少远没有之前那么多。
王梧鸠无法回答。
既然已经答应了要帮助贺兰攸,她就不可能将他的行踪说出来,否则就是败坏王家的声誉,也是背叛了她自己的原则。
但……她第一次产生如此畏惧的心理。
她不知道,如果自己一直不松口,会迎来什么样的后果。
空气中弥漫着呛鼻的血腥味,王梧鸠咬了咬牙,决定放手一搏。
就在这时,空中传来一阵清亮悠长的鸟鸣。
王梧鸠立即回头,只见一只巨鸟在她身后降落,贺兰越与钟易明从鸟背跃下,巨鸟化作人形,正是老态龙钟的谢贽。
见这三人赶来,王梧鸠略微松了口气。
然而她再一细看,却发现来的竟然只有他们三个,其他一个外援都没有。
这三个男人到底知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王梧鸠有点崩溃。
三人脚步匆匆,很快走了过来。
贺兰越对一地尸体置若罔闻,直接弯腰对温岐行了个礼,然后恭恭敬敬地开口:
“参见神君。”
神君?
哪来的神君?
王梧鸠惊愕地看过去,被钟易明使了个眼色,又生生将疑问压下。
温岐听到这个称呼,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他看着贺兰越,语气平缓,没有任何起伏:“你是贺兰家的人?”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认出来的。
就连贺兰越自己也惊疑了一下,紧接着他看到自己腰间的玉佩,便明白了温岐的推测来源。
他的玉佩与贺兰攸那块都是贺兰家传,虽然样式不同,但都是由同一块翠玉打造而成。
“正是。”贺兰越答道,“在下是贺兰氏现任家主,这三位……”
他正要介绍另外三人,被温岐出声打断。
“既然你是贺兰家的人,应该知道贺兰攸在哪儿吧?”
温岐俯视他,如同俯视一只渺小的虫蚁。
“告诉我。”
他神色不变,但空中妖气却越发浓重。
剩下的修士渐渐喘不上气,纷纷将求救的目光t投向四位家主。那三位家主则紧紧盯着贺兰越,等着他的答复。
贺兰越沉稳道:“神君,攸儿此时已经回到府上,您要寻找的那个孩子也在府上。只要您有需要,随时都能与他们相见。”
在场的活人听到他这么说,都有些难以置信。
那可是他的独子,贺兰氏的唯一继承人。本以为他会与上古妖兽周旋一番,没想到竟然直接说出来了?
但温岐却从这番答复中听出了另一层意味。
这个人在威胁他,或者是试探。
他把姜蘅当成了筹码。
这个发现让温岐非常不悦。
他的瞳孔在瞬间收缩成尖锐的针状,通身流露出森冷可怕的妖性。在场众人顿时气血上涌,有些修为不深的当场便吐出一口鲜血。
贺兰越见状,立刻又补充道:“我绝对没有威胁您的意思!”
温岐微微侧头,用那双森然的竖瞳俯视他:“那你是什么意思?”
和面对姜蘅时不同,他此刻的眼睛才真正和毒蛇近乎一致。在他的眼底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情与人性,他连伪装都不屑,只想肆意地碾碎他们。
“我只是想让您放心,那孩子现在很安全。”贺兰越低头道,“只是……她现在受了些惊吓,如果您现在贸然见她,恐怕会不尽如人意。”
温岐没出声。
他不相信贺兰越,但贺兰越的这番话倒是让他恢复了些许理智。
姜蘅现在最不想见到的恐怕就是他。
他可以把她夺回来,也可以把她关在竹楼里。
他可以驯服她、禁锢她、摧毁她。
但那样只会加深她对他的恐惧。
他已经见过了她柔软湿热的眼神,无论是真是假,他都不太想让他们的关系回归原初。
他想知道,她为什么要离开他。
他很少会对一件事物好奇,但他现在却迫切地想了解她,剖析她,读懂她的每一个决定与想法。
他想知道的更多了。
他想得到的也更多了。
他可以让她顺从,但他更喜欢她狡猾不驯的样子。
他想捕获她,也想满足她。
他想知道,在她心里,他的存在意味着什么。
温岐的气息渐渐平静下来。
他垂敛眼睫,语气恢复平淡:“既然如此,那便随她去吧。”
他突然转变的态度让贺兰越有点疑惑,同时也让另外三人悬着的心稍稍落下。
不管怎么说,听他这个语气,应该是不追究了。
看来他对那个凡人也没什么特别的感情。
见贺兰越不说话,一直没吭声的钟易明此时终于壮着胆子提议:“那……神君,您看您还需要其他祭品吗?”
“其他祭品?”温岐的视线瞥向他。
“对,无论是什么样的,我们都能为您奉上。”他的态度比贺兰越更恭敬,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谄媚,“不知道您喜欢什么样的?您可以把要求告诉我们,我们回去就准备,到时先筛选一批……”
“不用了。”温岐冷淡道,“我不喜欢被打扰。”
看来他被上个祭品烦得不轻。
钟易明立马会意:“好,那就不选祭品了。”
王梧鸠的嘴角抽了一下。
真是个马屁精。
钟易明又问:“请问神君,您还需要什么呢?”
他话音刚落,保持沉默的贺兰越和谢贽也同时屏息凝神。
这是个非常关键的问题。
如今结界已毁,镇妖神山形同虚设,整个修真界都任他遨游,他的需求就变得至关重要。
温岐没有立即回复。
姜蘅如今在贺兰府上,她与原先的村民不合,定然不会再回去。
而且看贺兰越刚才的意思,似乎也不打算让她离开。
温岐想了想,淡声道:“给我安排个住处吧。”
有需求就是好事——众人顿时为之一振。
钟易明忙问:“您想住在何处?”
“住在……”温岐微微停顿,姜蘅与贺兰攸一同离开的画面在他的脑海里浮闪而过,“贺兰府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