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蘅全身一僵。
她无法忽视那条长长的尾巴。
它就悬在她的眼前, 尖尖的末梢像刀尖一样正对着她。因为离得太近,她甚至能看清鳞片缓慢而细微的起伏。
像在呼吸。
“那串脚印是你留下的, 对吧?”
温岐像往常一样温和地注视她,声音轻缓,虽然在提问,语气却是毋庸置疑的笃定。
原来他早就发现了。
所以他刚才是在故意诈自己?
姜蘅额头渗出细细的冷汗,恐惧使她的声音微微颤抖:“……你想让我怎么回答?”
“别害怕。”温岐伸出一只手,轻轻拭去她额头的冷汗, “我不会伤害你。”
她抓住拼死挣扎的野兔时也是这么说的。
姜蘅在心里暗暗腹诽,脸上仍是一片温顺无措。
“我只是有点疑惑……”温岐凝眸注视她,“你为什么会在半夜离开竹楼?”
姜蘅努力让自己不被面前的蛇尾影响,大脑飞快思考他这句话的用意。
他问她为什么半夜离开竹楼。
也许他是在怀疑她试图偷偷逃走。
但她确实没有。
她甚至只是担心他, 想找到他、见到她,所以才会大半夜不睡觉,一个人摸去阴森森的温泉池。
如果早知道会见到那一幕,她情愿整晚都焊死在这张床上。
姜蘅权衡几秒,决定说实话。
至少先消除温岐对她的疑心, 让他明白, 她完全没有任何想要逃跑的念头。
“因为我真的做了个噩梦。”姜蘅吞咽了一下, 小心翼翼地说, “我被惊醒了,想让你陪我, 却怎么也找不到你……”
温岐专注地看着她:“你是为了找我?”
姜蘅轻轻点头:“我记得你说过, 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沐浴, 所以就想去温泉池碰碰运气。没想到你真的在那里……”
她刻意避开了“尾巴”、“可怕”、“吓到”等比较敏感的字眼,仿佛她完全没有看到那些不属于人的部分,也没有被他吓得浑身发软。
温岐听完她的解释, 脸上神情仍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轻声提出下一个疑问。
“那你为什么不叫我呢?”
有谁看到自己朝夕相处的同伴突然变成了蛇妖,还敢像没事人一样跟他打招呼?
她又不是瞎子!
姜蘅极力让自己保持平静:“你当时没穿衣服……我不好意思打扰你。”
“原来是这样。”
温岐安静地注视她,将她微微颤抖的睫毛和略显苍白的脸色尽收眼底。
她在害怕。
说实话,直至发现她偷偷从温泉边溜走之前,他都不太想吓到她。
只能怪他昨晚太松懈了。
贺兰攸的离开让他心情很好,而她也早早便入睡了,这让他一时放松,没有像前几日那样对她使用适度的催眠。
以至于她一直摸索到了温泉池,他才有所察觉。
如果不是她的反应太强烈,他甚至以为躲在灌木丛里的只是一只野猫。
还是一只胆小的野猫。
她的气息太微弱了,脚步也很轻。
有一段时间,他甚至感知不到她存在的气息。
她可能用了什么特殊的手段……
但他还是能猜到是她。
不会有其他人或兽像她一样,见到他真实的样子,还能毫不犹豫地回到竹楼。
他听到她躲在卧房里大口呼吸,心跳急促,动作小心地将衣物放回原本的地方,再慢慢回到床上。
虽然这并非他的本意……但不得不承认,她这副紧张易碎的模样,看起来也相当美味。
仿佛随时都能哭出来,又偏偏格外坚韧。
就像现在这样,即使被他盘问到现在,连眼眶也没红一下。
让他想一点一点逗弄,看她究竟能忍到什么程度。
姜蘅并不知道温岐此时在想什么,她正在微不可察地往后缩,试图与那条悬在眼前的蛇尾拉开一点距离。
然而,似乎察觉到她的意图,蛇尾也随之往前进了几寸。
这下他们之间的距离更近了,尖尖的黑色尾稍对准她的眉心,姜蘅顿时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既然你已经看到了我真正的样子,”温岐语调柔缓,带了一点循循善诱的味道,“刚才为什么要撒谎?”
姜蘅的心脏再次狂跳。
她就知道,他不会在这件事上放过她。
自己刚才的那番说辞显然还是不能让他信服。虽然嘴上很诚恳,但她的行为确实完全背离的,如果不能给出一个完美的解释,恐怕她今天很难活着从这个房间走出去。
为什么要撒谎?
为什么没有把昨晚的事情说出来?
一面是近在咫尺的蛇尾,一面是温岐目不转睛的凝视,姜蘅觉得自己好像在被一种无形的力量不断紧逼,巨大的恐惧笼罩着她,几乎让她喘不上气。
她必须思考t。
必须让温岐明白,她是完全无害的。
姜蘅沉默良久,终于攥紧手心,慢慢对上温岐的目光。
他的眼睛仍旧温和清澈,但眼中那种纯粹的、没有任何感情的冷意也越发明显。
这大概才是他最真实的姿态,只是过去他一直很好地掩藏了自己,而姜蘅也从未深究过这一点。
“我曾经跟你说过,我是被送过来的祭品,是……妖兽的食物。”姜蘅盯着他的眼睛,心跳像擂鼓一样剧烈,声音却异常平稳,“我很怕那个传说中的上古妖兽,但我遇到了你。你对我比任何人都要好,如果不是昨晚,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把你和妖兽联系到一起。”
温岐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说你是守山人,但既然你没有把真实身份告诉我,肯定有你自己的考虑。”
“我相信你不会伤害我,所以我也不想让你为难。”
姜蘅顿了顿,一瞬不眨地看着他:“抱歉,我不知道这样会让你……不高兴。”
她看起来诚恳极了,眼神清亮动人,声音低而柔软,带着一点怯弱和小心翼翼。
但温岐却嗅出了她身上微变的气息。
紧绷、专注,和他初次在神庙见到她时一样。
完完全全的防御状态。
温岐不由轻轻笑了。
“我没有不高兴,只是想确认一下。”他微微侧头,悬在姜蘅面前的蛇尾也轻微地动了动,“所以你没有被我吓到?”
姜蘅忍住想要退缩的冲动,缓缓摇头:“没有。”
“太好了。”
温岐轻轻叹息,漆黑凉滑的蛇尾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掩盖在衣摆之下、笔直修长的双腿。
“那你继续休息吧。”他俯身,抚摸姜蘅柔软的头发,“等你醒了,我们再一起吃饭。”
姜蘅乖乖眨眼,目送他走出房间。
等房门关上,她才敢慢慢地、一点点放松下来。
手心早已一片濡湿,她靠坐在床上,四肢发软,胸口因为刚才的震动而隐隐作痛。
她不确定温岐有没有相信她刚才的那番解释。
他太难揣测了,仅凭她这点伎俩,根本无法看穿。
但至少他没有伤害她——或许在他眼里,她还有存活的价值?
直到夜幕降临,姜蘅终于从房间里出来了。
她睡了一小会儿,不是真的想睡,而是太累了。
这段时间她已经养成了健康的作息习惯,因此一旦有一天没睡好,她的身体就会自己先扛不住。
……这大概也是温岐想要的结果。
姜蘅自然而然地将锅都甩到温岐头上,有些麻木地和他一起吃了饭。
今天的晚饭是炖鸡汤,鸡汤很香,看那紧实的肉质,应该是姜蘅猎到的那只野鸡。
姜蘅看着锅里的鸡架,越看越像自己,心情愈发悲凉。
晚饭后,她像往常一样刷碗,洗澡。
温岐待她和之前一样温柔、体贴,如果没有上午那一出,她甚至以为这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
然而,就在姜蘅准备进屋睡觉的时候,这份平静立即被打破了——
温岐正坐在床边,安静地垂眸看书。
更可怕的是,他的蛇尾就垂在旁边,漆黑细密的鳞片在烛火下粼粼发光,看起来美丽又诡异,无形的阴冷感充斥着整个房间。
姜蘅脚步一僵,尴尬地停在原地。
温岐抬眸,平和地看向她:“洗完了?”
“嗯……”姜蘅知道自己不能躲了,于是硬着头皮走过去,“你今晚要睡在这里吗?”
多嘴,她为什么不好好思考一下再说话!
看到温岐似笑非笑的神情,姜蘅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我睡哪儿都可以。”温岐合上话本,视线移到她脸上,“你希望我睡在这里吗?”
姜蘅对上他的视线,那种被紧绞、被捕获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
他在用目光丈量她吗?
丈量她重了多少,高了多少,还要喂多少才能成为美味的食物。
太窒息了。
明明他的目光和往常一样温和无害,她却觉得自己在被他一点点蚕食。
心跳又开始加快,姜蘅垂下眼睫,不确定自己此时应该如何回答。
她其实……可以接受和他睡在一起。
甚至在发现他不是人之前,对于和他一起睡觉这件事,她是有点依赖的。
没有他陪在身边,她会睡不好,也会不习惯。
但她现在不能再这样了。
没有人愿意和一个随时会吃掉自己的怪物睡在一起,即使他给她的感觉比任何人都好。
然而,她有资格说“不”吗?
姜蘅不知道,也不敢尝试。
她抿了抿唇,决定先试探一下:“……你会把尾巴放在床上吗?”
温岐语调低柔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我的尾巴就是腿。”
“……”
姜蘅觉得他在委婉地告诉她,他一定会把尾巴放在床上。
这让她非常紧张。
他可能会用尾巴缠住她,在她身上慢慢游曳,像绞杀猎物般一点点收紧。
光是想象这些画面都让她紧张不已,除了来自本能的恐惧,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抵触在她的脑海盘旋。
她很害怕被他触碰。
或者说,不是害怕,而是无法克制地敏感、战栗。
她不希望温岐发现这一点,以前不希望,现在更不希望。
姜蘅沉默几秒,决定再努力争取一下:“那……可不可以,不要把你的尾巴缠在我身上?”
“为什么?”温岐微微侧头,发丝从肩头滑落,“你很害怕?”
姜蘅心头一紧,毫不犹豫地反驳:“不是。”
“那为何这么抵触?”温岐眨了下眼,声音像黑暗中的流水,柔和,清澈,却看不到底,“你可以告诉我真正的原因。”
姜蘅当然不会把真正原因告诉他。
不仅如此,她还要证明自己并不害怕,证明自己并不抵触他的尾巴。
姜蘅心跳剧烈,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脑内迅速成形。
她下意识深吸一口气,突然上前两步,一只手按住那条漆黑的蛇尾,手心与鳞片完全贴合,然后又迅速撤离。
温岐瞳孔微缩。
温热柔软的手心与冰冷滑腻的鳞片在一瞬间贴合,温度、触感,一切都让他不可避免地感到……兴奋。
“感受到了吗?”
姜蘅的手心似乎还残留着那凉滑的触感,她抿了下唇,试图将几乎跳出喉咙的心脏压回去,“这就是我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