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蘅提着她的报酬回去了。
温岐看到她手里的布袋, 觉得有点眼熟:“这是……”
“贺兰攸买的零食。”姜蘅晃了晃袋子,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他把这个作为报酬送给我了。”
温岐唇角微弯,似乎准备说点什么,目光忽然落到她的手上。
少女的手指葱白纤细,捏着布袋的一截指尖偏红,再一细看,似乎有一点干涸的血迹。
“你受伤了?”温岐神色微变。
“啊, 没有,这个是……”姜蘅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被划伤的手指,连忙并指擦了擦,“是我路上不小心划到了。”
温岐把她拉到自己面前, 握住她的手,仔细查看指尖上的伤口。
不深,细细的一道,大约半寸长。
原本白皙的指腹被渗出的血迹染红,伤口呈现出微微发暗的深红色, 像熟烂的樱桃, 随时都能挤出血红的汁水。
温岐微微蹙眉:“这是什么划伤的?”
“不知道。”姜蘅小心翼翼地说, “发现的时候就这样了……”
虽然贺兰攸已经走了, 就算温岐生气也拿他没办法,但她还是希望温岐不要生气。
温岐轻轻叹息:“你先坐下, 我去拿药。”
姜蘅乖乖应声:“嗯。”
她在软榻上并腿坐好, 过了一会儿, 温岐拿着一只药瓶和纱布回来了。
姜蘅好奇地问:“这也是金创药吗?”
“差不多,不过功效不同。”温岐温声对她说,“手放上来。”
姜蘅本以为温岐是把东西给她, 让她自己处理,但听这话的意思,好像是要帮她处理。
姜蘅犹豫了下,还是将手放到了桌案上。
温岐拿起一个类似棉签的工具,先将她指腹上的血迹仔细地清理干净,接着打开药瓶,从里面取出一点白色药粉。
他看了一眼姜蘅,轻声道:“可能会有点疼。”
姜蘅抿唇:“没事,我能忍。”
温岐长睫微动,不再出声,将药粉细细洒在伤口上。
姜蘅呼吸一滞。
温岐:“疼么?”
姜蘅慢慢呼吸:“……有点。”
不知道这个药粉是什么制成的,洒在伤口处竟然火辣辣的,说不出的刺激。
温岐低垂着眼,听到她刻意放缓的呼吸声,体内似乎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他微微俯首,对着姜蘅的指尖轻吹了吹。
指尖先是感受到一点凉意,接着便是说不出的酥痒,顺着手指末梢的神经向上延伸,变成了另一种微妙的刺痛。
姜蘅像触电一般,手指猛缩了一下。
“怎么了?”温岐抬眸,关切地看着她,“还是很痛么?”
“不是……”
姜蘅下意识避开视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刚才是痛的,但现在不是了。
在此之前,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被人吹一下手指会产生这么大的反应。
她不确定这是否与近两日的接触有关。
但她希望温岐永远也不会知道她此刻的感受。
温岐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但他能察觉到她的呼吸变得略微急促,身体也有点紧绷,与刚才相比,整个人似乎紧张了许多。
为什么会紧张?
她很害怕被人摆弄手指吗?
如果不是因为受伤了,温岐真的很想看看她还会做出什么反应。
可惜。
还是先等她愈合吧。
温岐敛下眼底的遗憾,拿起纱布,将敷好药粉的手指包扎起来。
整个处理过程中,温岐的动作一直都很温柔、细致,除了药粉刚敷上的瞬间,几乎没有任何痛感。
但姜蘅却只觉得煎熬。
她甚至分不清这种煎熬的感觉是来自这个处理过程,还是来自温岐本身。
幸运的是,她只有一根手指受伤了。
结束时,趁温岐不注意,姜蘅立即长舒一口气。
“伤口不能被牵扯,不然会愈合得很慢。”温岐柔声叮嘱她。
姜蘅连连点头:“嗯嗯,我记住了。”
“这两日最好都不要再做事了,在家好好休养吧。”
姜蘅继续点头:“嗯嗯,我记住了。”
“弓箭我会帮你做的,外面那些树枝你先别碰了。”
姜蘅小鸡啄米:“嗯嗯,我……嗯?”
她这才反应过来温岐说了什么,立马抬头,然而温岐已经拿着药瓶和纱布离开了。
“……”
算了,不碰就不碰吧。反正他每天那么忙,一时半会儿应该也不可能把弓箭做出来。
姜蘅是这么想的。然而到了晚上,她去泡完温泉回来,突然发现案上多了一把流线优美的猎弓。
姜蘅震惊了。
她走过去,将这把弓拿起来仔仔细细地看,确认了这是一把还未使用过的新弓。
很显然,这是温岐放在这里的。
但他怎么会有一把新弓呢?是自己的收藏?还是从别的地方弄来的?
姜蘅忍不住摸了摸弓身。
做工精细,线型完美。做这把弓的人一定是个非常厉害的匠师,而且审美很好。
她正在细细感受这把弓的美妙之处,温岐从楼上下来了。
“回来了?”温岐见她头发潮湿,自然而然地走到她面前,用细布帮她擦拭发丝上的水珠。
“嗯……”姜蘅也习惯他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了,并未觉得哪里不对,“这是你的吗?”
她用手指了指那把弓。
温岐侧眸看了一眼。
“是我给你做的。”他轻描淡写地说。
姜蘅顿时睁大眼睛:“给我做的?可你上午才说过要帮我做,怎么会这么快……”
“半天的时间足够了。”温岐专注地看着她,“我不是说了么?我会比他做得更好。”
姜蘅震惊得说不出话。
她没想到温岐的效率这么高,更没想到他居然还记着那句话……
“那我……”姜蘅握住弓把,表情跃跃欲试。
“明日再试吧。”温岐一眼看出她心中所想,“你的手伤还没好。”
“好。”姜蘅乖乖把弓放下。
这把弓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弓,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欢喜,没有t什么不满意的。
晚饭后,姜蘅回屋准备休息。
温岐跟她一起进了屋。
姜蘅想起虫子的事,连忙跟他分享:“对了,昨晚我睡得特别好,今天身上也没有虫子的爬痕了。”
温岐笑意温浅:“那就好。”
姜蘅好奇追问:“你用了什么法子,效果这么好?”
温岐想了想:“也没什么,就是配了些古方。”
看来是杀虫药……
姜蘅似懂非懂地点头,接着又问:“那以后还会有虫子进来吗?”
“应该没有了。”温岐抬手将她耳边的碎发拨好,“现在要睡觉吗?”
姜蘅不明白温岐为什么要这么问她。
但她确实没什么事了,早点睡也行。
“睡吧。”
姜蘅躺下来,将被子拉到脖子上面,然后转头看向温岐。
他和昨晚一样,只是坐在床边,似乎并没有要躺下的意思。
难道贺兰攸走了,他也要回自己房里睡了?
姜蘅说不出自己此刻的心情是放松多一点,还是失落多一点。
她好像……并不想让温岐和她分开睡。
但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主动开口。
烛光昏暗,姜蘅欲言又止地看着温岐,原本漆亮的眼睛隐约有些朦胧,睫毛忽闪,看着比往日更加动人。
“怎么了?”温岐轻声问她。
姜蘅有点心虚:“睡不着……”
温岐面露思索:“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姜蘅小声问:“什么故事?”
温岐:“鬼故事。”
“……”
姜蘅婉拒:“我还是睡觉吧。”
温岐被她诚实的反应逗笑了,眼睛微微弯起,伸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放心。你很快就会入睡了。”
姜蘅发现自己现在很矛盾。
喜欢他的触碰,又害怕他的触碰。
她没有注意到他说了什么。
她很快沉沉睡去。
屋内一片寂静,昏黑的光线下,有什么正在缓缓游走。
蛇鳞闪动着水似的波光。
一点点缠绕她,绞紧她,安抚她。
睡梦中的少女不安地微微挣动,温岐俯身按住她,再一遍遍细致地替她拭去额头的薄汗。
她不喜欢蛇鳞的印记,他就小心一点,不让她发现。
他会满足她的。
用更温和平衡的方式。
姜蘅醒了。
和昨天一样,她今天也睡得很好。
没有蚊虫蛇蚁再来光顾她,她觉得整个人都清爽了不少。
但是……之前那些东西似乎给她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她总觉得夜里自己似乎仍然在被纠缠。
她能感觉到有什么凉滑黏腻的东西在身上游走,一道接着一道,像藤蔓一样在她身上攀爬、收紧,束缚感比之前更强烈,让她即使在沉睡中也本能地想要挣扎。
是梦吗?
可她为什么会做这么诡异的梦?
看来那些可怕的虫子对她产生的影响比她预估的还要深。
只能自己慢慢习惯了。
姜蘅无奈起床,很快将这件事抛到脑后。
温岐今天又帮她换了遍药。
不知是药效太好,还是伤口本来就很浅,才过去短短一天,姜蘅发现手指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看着她指尖上几近消失的浅痕,温岐若有所思。
“真是神药啊。”姜蘅感慨道,“我今天是不是可以试弓了?”
“可以了。”温岐收起药瓶和纱布,柔声说,“别跑太远。”
“知道了。”姜蘅兴奋地拿起弓箭,一溜烟跑出竹楼。
好久没摸弓箭了,她非但不觉得陌生,反而有种手痒痒的感觉。
这绝对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掌握的最好的一项技能。
而且她还发现,这把弓的手感和重量都非常适合她,简直就像为她量身打造一般。
她握在手里,想象温岐是如何精雕细琢,打磨出最适合她的尺寸和弧度,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加速。
剧烈,沉重,扯得胸腔微微生疼。
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只是因为友善和习惯吗?
姜蘅闭上眼睛,清除掉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念,然后拉弓搭箭,将全部注意力对准空中的活物。
一只振翅翱翔的苍鹰进入她的视野。
她微微眯眼,眼中仿佛只能看到那一点,整个人专注得可怕。
下一秒,箭羽离手,呼啸着冲上高空。
只听一声凄厉的哀鸣,苍鹰被箭羽精准洞穿,狠狠地坠落下来。
温岐站在窗边,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幕,唇角无意识地微微上扬。
果然,这把弓和她很适配。
姜蘅提着弓跑过去,盯着那只倒霉的苍鹰看了一会儿,抓起它的翅膀又跑回竹楼。
“温岐,我射中了一只老鹰!”
姜蘅将鹰提到温岐面前,眼神很亮,语气有点炫耀的意味。
温岐掩不住笑意:“我看到了。”
“这个,能吃吗?”姜蘅不确定地问。
温岐看了一眼:“应该能吃,不过味道可能不是很好。”
被抓住翅膀无法动弹的苍鹰似乎听懂了他们的对话,立即惊恐地奋力挣扎起来。
“这样啊……”姜蘅面露遗憾,“那还是不吃了。我可以给它上点药吗?”
“当然可以。”温岐顿了顿,温声提醒,“小心别被啄伤。”
“嗯,我会注意的。”
姜蘅应了一声,将苍鹰提出竹楼。她先小心地将箭拔出来,然后把药粉均匀地洒在伤口处,最后松开手,将苍鹰往空中一抛。
“走吧,记得过几天再来找我练习噢。”
神金啊你!
苍鹰骂骂咧咧地飞走了。
姜蘅听不懂鹰语,只觉得自己终于过了把手瘾,心满意足。
吃完午饭,姜蘅又去稍微远点的地方打了只野鸡、两只野兔、还有一只长着獠牙的野猪。
野猪因为太重拖不动,被她放走了;野兔因为看起来很可爱,也被她放走了;最后只剩下那只最好处理的野鸡,被她当成战利品提了回来。
看着姜蘅身上的野鸡毛,温岐想了想,认真提议。
“下次还是打点没毛的东西吧。”
“什么东西没毛?”姜蘅思索道,“鱼?还是蛇?”
温岐平静地看了她一眼。
“先吃饭吧。”
“哦……”姜蘅放下野鸡,跟着温岐走进竹楼。
今天的晚饭尤其丰盛,四菜一汤,再加一盘点心和水果。
姜蘅打了半天猎,刚好饿得不行,看到这一桌好吃的,肚子当场便咕咕叫起来。
“今天没人抢食了,你可以慢慢吃。”温岐盛一小碗汤放到姜蘅面前,慢条斯理地说。
姜蘅怀疑他在内涵贺兰攸。
也可能不是——但不管怎么说,他现在看起来心情不错,还是不提起那个令他不悦的名字了。
这顿饭姜蘅吃得很饱。
太饱了,以至于她早早就开始犯困,洗完澡便迫不及待地爬上了床。
“今晚需要讲故事吗?”温岐坐在床边,和前两晚一样,温和地垂眸注视她。
“不用啦。”姜蘅困倦地眨眼,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我先睡了,晚安。”
她又累又困,很快便睡着了。
温岐看了她一会儿,熄灭烛灯,起身走出房间。
姜蘅又做梦了。
这次她梦到自己被一只怪物抓住,贺兰攸站在旁边,一脸遗憾地摇头:“都跟你说了,这座山上有妖兽,你还不信……”
被怪物高高吊起的姜蘅愤怒大喊:“少说风凉话了,快来救我!”
“我为什么要救你?”贺兰攸嗤笑,“你不是很信任温岐吗?让他救你啊。”
对了,温岐……温岐在哪里?
姜蘅立即看向左右,努力寻找温岐的身影。
然而奇怪的是,无论她怎么找,都没有发现温岐。就在这时,身后的怪物突然发出熟悉的声音——
“姜蘅……”
姜蘅骤然睁开眼睛。
黑漆漆的房间里一片死寂,她一动不动地平躺在床榻上,呼吸急促,胸口激烈起伏。
……又做噩梦了。
她一边大口呼吸,一边慢慢坐起来,试图将自己从刚才的梦境中抽离出来。
这真是她最近做过的最可怕的梦。
比被虫子爬满全身还要可怕。
好不容易缓下来,姜蘅感到喉咙有点干渴,于是下床出去找水喝。
然而等来到了外间,她才忽然发觉好像有哪里不对。
温岐呢?
怎么没看见温岐?
是在楼上睡觉吗?
想起刚才那个可怕的噩梦,姜蘅莫名有点担心。
她从案上拿起一盏蜡烛,轻手轻脚地踩上楼梯,一点点慢慢推开温岐的房门。
屋里一片漆黑,床铺整齐而平坦,根本没有人在。
外间没人,楼上也没人……难道出去了?
姜蘅越想越担心。
虽然她相信温岐能照顾好自己,但这是她第一次醒来看不见他,她无法控制自己心烦意乱、胡思乱想。
如果一直看不到温岐,她相信自己后半夜也很难再睡着了t。
姜蘅略一思索,决定出去找人。
今夜月色很好,她将蜡烛放回原位,独自走出竹楼,向温泉池的方位走去。
她记得温岐说过,他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沐浴,她可以先去温泉池找看看。
希望他在那里,这样她就可以彻底放心了。
夜晚的积云山格外寂静。
借着淡薄的月光,姜蘅小心翼翼地走在蜿蜒小径上,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她可不想被附近的野兽发现。
小道两侧都是繁密的树木和花草,树影憧憧,遮盖了她纤细的身形。
她越走越近,终于看到蒸腾的氤氲水汽。
白茫茫,雾蒙蒙。伴随着潺潺的水流声,在漆黑阴森的竹林中显得格外幽邃。
姜蘅微微探头,在一片模糊的雾气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是温岐。
他没穿衣服,被水浸湿的肌肤看上去比往常更加苍白、冰冷。
他背对着姜蘅,漆黑长发如同蛛丝般蜿蜒地垂至腰际。
水珠顺着发梢缓缓滴落,勾勒出宽阔紧实的肩背和线条优美的窄腰,因为在雾中若隐若现,反而更易引人遐思。
很难想象,他的面孔明明那么柔和,背部轮廓却格外矫健,犹如猎豹一般,有种隐秘可怕的爆发力。
但真正震惊姜蘅的,却不是他的上半身。
在他的腰际以下,延伸出一条长长的蛇尾。
那蛇尾隐在水雾中,漆黑细长,影影绰绰。表面覆满细密光泽的鳞片,如同幽影般蜿蜒盘曲,冰冷、滑腻、危险而诡异。
姜蘅全身的血液几乎在这一刻凝固。
众所周知,人类没有尾巴。
所以,她认识的温岐……
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