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姜蘅心头一紧。

她不明白温岐为什么要这么问。

是因为她和贺兰攸一起回来吗?但她也说了, 他们只是碰巧遇见。

除非他真的看穿了她的谎言。

如果换作别人,姜蘅或许还会怀疑一下, 但对方是温岐,她只能自认倒霉。

他似乎总是如此,敏锐、细心、洞察力惊人。

姜蘅能明显感觉到他此时的情绪不太愉快——更准确地说,他在生气。

就在昨日,她还在为他流露出的一点小情绪而高兴,然而仅仅过去一天, 她便吃到了相应的苦头。

姜蘅心情复杂。

温岐的手仍然按在她颈后,指尖有意无意地划过薄薄的皮肤。战栗感被细碎的摩擦延长,她不由抵住背后坚硬的案角,以此支撑自己微微发软的身体。

必须中止这种接触, 对她太不友好了。

“温岐……”黑暗中,姜蘅试图看清他的脸,“你在生气吗?”

“为什么这么想?”温岐的声音依然很轻,和往常一样悦耳、动听,却也让人无法捉摸。

“因为我感觉到了。”姜蘅低低地说, “以前我回来的时候, 你都会问我饿不饿, 但你刚才连水都不让我喝……”

她的语气里有种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

听完她的控诉, 温岐静默几秒,手指上移几寸, 转而轻抚她的头发, 接着略微侧身, 将桌上的烛灯点亮。

姜蘅终于重获光明。

她抬起眼睫,看向温岐的脸。

他看起来和往常一样温和无害,清浅通透的眼睛如同琉璃般明净无暇。他站的很近, 此时微微垂眸,注视她的目光柔和而关切,可以驱散一切不安和恐惧。

“抱歉……你还好吗?”他轻轻抚摸她柔软的绒发,声音里满是歉意。

姜蘅点头:“……嗯。”

她其实很难说自己好不好。

因为她并没有被他生气的样子吓到,更多是招架不住刚才的气氛。

她很怕自己真的站不稳,那温岐可能又会觉得她生病了,可能还会怪到贺兰攸的头上,不服气的贺兰攸再跟他吵上一架……

总之,后果不敢想。

姜蘅暗暗松了一口气。

“我去给你倒杯茶。”温岐还记得她口渴这件事。

“不用!”见他转身便要出去,姜蘅连忙一把拉住他,“你先让我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温岐凝眸看她。

“关于我为什么会和贺兰攸一起回来……”姜蘅顿了顿,仔细观察他的表情,“你不想知道吗?”

温岐微微思索:“你不想说的话,我可以不问。”

他不太想吓到她。

现在她正处于不太安定的时期,一点点诱惑都可能将她勾走。

他应该引导她,呵护她,而不是责怪她。

“我没有不想说,我是怕说了你又不高兴……”姜蘅抿了抿唇,“咳,其实我真的是碰巧遇到他的。他在山上到处找妖兽,刚好撞见我在找木材,所以就……“

“找木材?”温岐略微疑惑,“什么木材?”

“打造猎弓的木材。”姜蘅有点不好意思,“我想自己试着做一把弓。”

温岐听明白了:“所以,贺兰攸帮你一起找了?”

姜蘅点点头:“就是这样。”

温岐眉头微蹙,似乎仍有不理解的地方。

也许他在疑惑她为什么要做一把弓。

虽然她曾经也提起过打猎的事,但那次结果很失败,而且过了这么久,温岐说不定早就忘了。

姜蘅看着他,正想开口解释,温岐忽然轻轻出声。

“为什么不找我?”

姜蘅有点没反应过来:“什么?”

“为什么不找我来帮你呢?”温岐长睫半垂,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我会做的比他更好。”

她没想到他的关注点居然在这里。

而且后半句怎么有点攀比的味道……

忽略掉心里那点微妙的既视感,姜蘅告诉他:“这种小事我自己做就可以了,根本不用麻烦你啦。”

但是她麻烦贺兰攸了。

温岐微微低头,勾住姜蘅的小拇指。

“下次直接来找我吧。”他声音很低,同时隐含诱导和请求的意味,“我不觉得这是麻烦。”

他身上的气息再次笼罩了她。

清疏,干净,带一点幽微的冷意,令姜蘅头晕目眩。

“我……”

她还没想好怎么回答,一阵敲门声突兀响起。

“你们还要在里面聊多久?”

是贺兰攸。

温岐眼底闪过一丝郁色,被门外分走注意力的姜蘅并未发现。

她回了一句“已经聊完了”,然后看向温岐,对他说:“我们出去吧?”

“好。”温岐低柔应声。

这顿晚饭吃得还算平静。

虽然温岐很不待见贺兰攸,但还没到不允许他上桌吃饭的程度。

不过即便如此,他对贺兰攸的态度也是肉眼可见的冷淡。而贺兰攸显然也没有讨好他的打算。整个进食过程中,二人几乎没有交流,有什么话都跟姜蘅说,搞得姜蘅一会儿要回这个,一会儿要听那个,一顿饭吃得相当疲惫。

饭后,贺兰攸还兴致勃勃地询问姜蘅:“制弓的图纸在哪儿?”

“呃……”姜蘅偷瞄一眼温岐,含糊道,“明天,明t天再说吧。”

贺兰攸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心下了然。

这只妖兽防得还挺严。

“好吧,那就明天再说。”腰间的灵玉发出微弱光芒,贺兰攸极快地扫了一眼,转身向竹楼外走去,“吃多了,我去消消食。”

“好走不送。”姜蘅打了个哈欠,也转身回屋了。

贺兰攸走出竹楼,左右看了看,找了个草木幽深的地方扎了进去。

灵玉一直在有规律地闪烁,一明一灭,散发出青色的柔光,在夜色中如同一团忽闪的萤火虫。

贺兰攸在指尖划了一道,挤出一滴鲜血落到灵玉上。

鲜血没有顺着灵玉滑下,而是像被吸收一般,很快融入进去,与灵玉合为一体。

吸收了鲜血的灵玉不再闪烁,散发出稳定的淡淡光芒。随后一行小字浮现其上,字迹遒劲有力,正是来自贺兰攸的父亲——贺兰越。

“神山危险,速归。”

贺兰攸皱了下眉,也在灵玉表面写下几个字:“别来妨碍我。”

灵玉再度亮起:“你到底想做什么?”

贺兰攸这次只写了两个字:“历练。”

回完这两个字后,灵玉不再发光,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这说明贺兰越已经确认了他的生命安全,以他的行事作风,自然不会再发来多余的讯息。

某些方面,贺兰越对他这个亲手培养的儿子可以说是相当放心。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贺兰攸天赋极高,足够强大,而是因为他审时度势的能力与贺兰越一脉相承。

他能敏锐地分辨出什么是生命威胁,什么是虚张声势。

因此,即便是进入了上古妖兽的地盘,贺兰越其实也没有太担心。

不过,今晚可就说不准了。

贺兰攸想起出门时温岐轻瞥他的眼神,全身肌肉本能地进入紧绷状态。

看来他还是低估那只怪物对自己的恶意了。

姜蘅回到卧房,先将剩下的驱虫草全部撤掉,然后将窗户关好,最后将床榻里里外外检查一遍。

没有虫子,没有蚂蚁,没有蛇。

很好。

至于夜里会不会有,她就不管了。

姜蘅解开腰带,正要脱下外衣,余光不经意向下扫过,忽然发现门边站了个人。

她心下一惊,连忙停止动作。待看清来人后,又随之松懈下来。

原来是温岐。

她还以为是贺兰攸呢。

也许是因为温岐连她最落魄的样子都见过,她在温岐面前其实没有太多的羞耻心。

况且他们已经多次同床共枕,却从未发生过什么——仅凭这一点,也足以让她对温岐放下所有防备。

如果说在他们二人之中,一定要有一个人有戒心的话,那个人也必定是温岐,而不是她。

姜蘅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但此时,与温岐对上视线的瞬间,她却忽然觉得不妙。

心跳开始不受控地加快,耳根升温,那种电流顺着脊椎游走的酥麻感再次浮了上来。她下意识站直身体,不想让温岐看出异样。

太糟糕了。她竟然对黑暗中的那次接触产生了应激反应。

而且……似乎比昨晚更强烈。

“怎么了?”温岐见她神色古怪,关心地向她走近。

“……没什么!”姜蘅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突然出声。

温岐停下脚步,眼中困惑更深。

姜蘅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点过激。

她不想让温岐误会,于是迅速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抱歉,我是刚才突然想起夜里有虫子的事,所以有点烦躁……”

说着,她低下头,一副不堪其扰的样子。

其实她是不敢和温岐对视。

至少现在不能。

还好,温岐并没有怀疑。

他垂眸想了想,走到姜蘅面前,轻声安抚道:“别担心,今晚你不会再被影响了。”

姜蘅顿时惊讶:“真的?”

“嗯,你会睡个好觉的。”温岐拉着她的手,将她引到床边,“上来吧。”

姜蘅不明所以地爬上床,盖好被子,然后紧张地看着他。

她以为他会像前两晚一样,在床榻另一边躺下,然而并没有。

温岐在床边坐了下来。

姜蘅有些不解地眨了下眼:“你不睡吗?”

她很矛盾。

又怕他跟她一起睡,又怕他不睡,像她生病时那样整夜守着她。

“我今晚有事要做,你先睡吧。”温岐柔和地回答她,眉眼低垂,有种近乎神圣的美。

姜蘅不知道他有什么事要做,只觉得他的声音仿佛有种魔力,平静、舒缓、悠远得让人昏昏欲睡。

她很快进入了梦乡。

温岐看着她熟睡的面容,轻轻抚摸她的脸颊,然后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出房间。

贺兰攸已经回来了,正歪歪斜斜地靠在软榻上。

见温岐从屋里出来,他放下把玩的白瓷杯,轻声道:“她睡了吗?”

温岐微微颔首。

贺兰攸起身,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说:“我猜,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温岐笑意浅淡:“出去说吧。”

二人离开竹楼,又走了一段路,周围草木繁茂,半弦月高悬夜空。

夜雾弥漫,贺兰攸站在清冷的月光下,感知到森然刺骨的庞大妖气笼罩着整座神山,浓重而压抑,几乎能将凡人瞬间碾碎。

他看向温岐:“你就不怕姜蘅发现?”

“无妨,她睡得很安稳。”提及姜蘅,温岐的神色隐约柔和了些,“你呢?又为何关注她?”

贺兰攸神色不变:“上古妖兽亲自饲养的凡人,我当然要好好探查一下。”

温岐似笑非笑:“你认为她是被我饲养的?”

“不然呢?”贺兰攸说,“别告诉我你是把她当成伴侣。”

温岐没有回答。

他不急不缓道:“姜蘅不希望我伤害你。”

贺兰攸笑了一下:“你会听她的吗?”

“你运气很好,被她捡了回来。”温岐说,“如若你突然消失,她大概会伤心,还会惋惜自己的报酬。”

贺兰攸暗暗凝聚体内灵力:“所以?”

“我不希望她伤心,也不希望你留下。所以……”

温岐微微侧头,月光倾泻在他的发丝上,将他的面孔辉映得如神如魔。

“你能自己离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