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瑶耳边传来熟悉的呼唤,她缓缓睁开眼,视线一点点清晰,看见沈惊尘的脸。
他好像比之前更好看了。
面若皎月,眸若寒星,昨夜飞舞的黑发重新梳理整齐,自发间垂落的嵌珠羽带盈盈闪动,比光芒闪耀的结界更夺目。
仙瑶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感受到他的温度才确定之前发生的一切不是梦。
“你是我的了。”
她喃喃开口,让好不容易维持从容的沈惊尘再次陷入窘迫。
他白瓷般完美无瑕的脸庞上浮现几分绯色,像美人点了胭脂,无限韵味。
——他确实比以前更好看了,不是错觉。
沈惊尘勉强回过神来,扶着仙瑶站起身,素色的大氅掠过满地枯枝,与她交叠的袖口上绣着的混沌青莲忽明忽暗。
“结界要解开了,我们该走了。”
与从前不一样的是,沈惊尘扶起她后手就没离开,十分自然地牵住了她。
仙瑶垂眸看着自己被紧紧握着的手,在他安静的等待中一点点和他十指紧扣。
身上衣衫整齐,发髻都梳理好了,他在她睡梦中为她处理好了一切。
他醒来多久了?又想了什么?
仙瑶甩甩头,视线望向结界绽开的远方,神清气爽精神奕奕道:“出发!”
明明缱绻纠缠了好几夜,仙瑶醒来却行动敏捷利落自如,比来的时候不知灵巧多少倍。
她拉着沈惊尘在飞速袭来的树藤间轻盈跳跃穿梭,还有功夫回头问他:“你之前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见到的也是这样一片黑树林吗?”
沈惊尘眼花缭乱地望着她白蝴蝶一样飞来飞去的身影,心也跟着缭乱。
他反握紧她的手,怕她会突然飞走。
“法器
提示这里有磁场波动,我便寻过来看看。”沈惊尘回道,“但我来时这里和现在并不一样,那时的梧桐树树身上没有凤凰火和游动的咒文。”
咒文。
说起这个仙瑶赶紧回到他身边。
“还不知道你的伤好了没。”
她熟稔地拉开他的衣襟,行云流水地扒开他右肩的衣裳,看见那里几乎完好如初的肌肤。
“快好了!”
她高兴地去看他的脸,发觉他眼神晦暗不明。
仙瑶动作顿了顿,思绪忽然回到了那几个缠绵无度的夜晚。
她脚尖绷住,挺直了脊背,注视着沈惊尘一点点将衣衫穿好。
他穿衣的姿态很优雅,一层一层理好,慢条斯理,不疾不徐。
最要命的是他全程盯着她,视线没有移开半分,哪怕他什么都没说,她的身体依然为那熟悉的眼神给出了敏感的反应。
他一次次索求时就是这样的眼神。
仙瑶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无措和紧张,面颊发热,禁不住松开了他的手。
恰好这时,耳边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音调,轻柔地呼唤她:“神姬。”
仙瑶一愣,空间极速转换,人如同从高处跌落,再定下来时已经身处恢弘古朴的神殿之中。
低下头,熟悉的白裙被换成了金红的锦裙,裙摆上铺满了光芒绚烂的青色翎羽。
这翎羽给她的感觉也很熟悉,让她心头钝痛四肢麻痹。
“神姬……”
那个声音又来了,仙瑶无暇顾及衣着打扮,立刻朝声音来处搜寻。
可绕着大殿转了一圈,除了满目红绸外什么都没有发现。
“神姬。”
这次声音似乎到了头顶,仙瑶也不再白费功夫去寻找,就站在那里听着对方想干什么。
如果她没记错,这声音该是来自梧桐树神。
哪怕上次在玄机内见到祂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她仍然对祂的一切记忆犹新。
祂耍了她,出尔反尔,让她受尽苦难最后却功亏一篑,她永远忘不了祂将她赶出玄机,宣布凤凰蛊归白雪惜所有时那不容置喙的高傲姿态。
仙瑶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盯着大殿五彩流光的穹顶。
那上面雕刻着凤栖梧桐,也雕刻着被禁锢虐杀的青鸾。
青鸾泣血之处皆是一片鲜红,有的地方甚至真的在往下滴血。
啪嗒、啪嗒,血滴在仙瑶所站的地方,正好落在她金红的裙摆上,鲜血化为红光,为她的裙摆增添色彩。
仙瑶瞳孔猛地收缩,她瞬间明白这裙摆上的翎羽是真正的青鸾翎羽,血也是真的青鸾之血。
她立刻想将外裙脱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神姬最好别这么做,大婚马上就要开始了,若嫁衣乱了还要再整理,岂不是延误吉时?”
“大婚。”仙瑶开口,镇定说道,“谁要跟谁大婚?”
那个声音再次变得很近,几乎就在她耳畔吹气:“当然是我们了,你和我,不然还能有谁?”
眼前光影浮动,幻化出一个陌生的影子。
树神两次出现都是以梧桐树的姿态,这是第一次露出真实面目。
“我们的婚礼推迟了一万年,今日终于可以完满了,我很高兴。”
光影展露出五官,那人青衣白发,面目慈和温柔,笑容仿佛可以包容一切。
可仙瑶看着这张脸这张笑容只觉不寒而栗。
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体还是自己的,也没有处在什么幻境里,周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她被树神带走了,还被迫穿上了所谓的“嫁衣”,要进行一场荒谬的大婚。
“一万年。”仙瑶稳住情绪,一边观察周围,一边不动声色道,“我今年过了生辰也才十九岁,何来一万年的婚约。”
“若我没记错,你该是梧桐树神。”她定定道,“我曾在玄机里见过你的本体,听过你的声音。”
树神好像很高兴她还记得,欣悦说道:“你只听过一次我的声音便记得这样深刻,我就知道你最在意的人还是我。”
仙瑶已经明白树神恐怕是把她当做当年的凤凰真神了。
祂真是疯了。
似是看穿她内心的想法,树神慢慢说道:“凤凰血脉延续万年,不是每个人都能觉醒的。我在你身上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哪怕你不愿意承认,你也终究还是你。”
“只可惜我没有早点认出你来。”祂惋惜说道,“当初在那玄机里面,我还以为那个姑娘是你,她说了很多你才会说的话,令我判断错误。”
“若不是她耽误,你我早该合二为一,焉能让那魔族得了先机——”
说到这里,树神的影子瞬间扭曲起来。
祂真正的内里将伪装出来的和善毁灭,无论语调还是神色都狰狞恐怖起来。
“但无妨,我不介意,无论是青鸾一族还是那个魔族,都只是为我提供养分的材料罢了。”
“你终究会回到我身边,我不怪你。哪怕你再放一次火将我烧了,我也依然会原谅你。”
黑气将仙瑶包围,她站在其中闻到树神满身的灰烬味道。
“是我先对不住你,无论你如何报复都可以,只要我们之间再也不会有别人。”
祂的尾音有些失落和迷惘,还带了一些歉疚自责。
这样的情绪让祂重新变得冷静,恢复了慈和温柔的样子。
“好好休息,时辰到了我会来接你。”
他依依不舍地消失在仙瑶面前,仙瑶试着追了两步,没追上祂,却发现神殿之外可怕的一切。
古朴大殿外是堆积如山的白骨,白骨上有独特的青色印记,仙瑶明白那是青鸾神鸟的图腾。
这全是青鸾一族的尸骨。
仙瑶呆呆望着将神殿托起的尸骨,目光所及之处,有一棵哪怕浑身伤疤,依然如日中天的梧桐树叶。
树的根系缠绕着金色的咒文扎入地脉,白骨之下满是盘根错节的梧桐根,每根须脉都缠绕着青鸾族人的尸骸,有些骸骨掌心还攥着碎裂的凤凰翎。
仙瑶想过去看看,若那就是树神的真身,毁掉祂的根系祂应该就可以让祂灰飞烟灭。
祂能坚持到今日用的都是青鸾全族的血肉神魂。
想到这些仙瑶就心如刀绞,她恨不得化为剑刃刺入那根系之中,可才出两步人就被金色的咒文打了回来,手腕脚腕都被咒文捆缚。
她跌倒在大殿边缘,挣扎着望向那棵梧桐树,看见树藤缓缓将昏迷不醒的沈惊尘托举起来。
他脸色苍白,四肢被树藤捆着,灵力被树藤源源不断吸走,人非常虚弱。
“一万年前你毁了三生契,我很想将它重新定下。可惜没了当年那些上神帮忙,我一个人完成不了神契,那就只能换一种契约了。”
“它对我来说依然是三生契。”
“若你不能乖乖接受契约,那就让这个人也和这些青鸾一样,做我日后的养分吧。”
仙瑶眯了眯眼,不知为何,虽然沈惊尘处境不好,人似乎昏迷不醒,她却能在他身上看出平淡稳定的气韵。
莫名有一种万事尽在他掌控的感觉。
她紧迫的心情一点点平缓下来,冷静审视了一下手腕脚腕落下的金色契约。
若她感受没错,那应该是“主仆契”。
一万年了,树神……不,祂的所作所为已经不配称之为神,祂比邪魔更邪魔。
这东西偏执万年,见到凤凰后裔,哪怕也有青鸾血脉,依然舍不得放开,非要将她当做凤凰真神的转世。
他看似深情地准备所谓大婚,却在她身上烙下主仆契,当真是可笑至极。
即便仙瑶不知当年这东西到底做了什么,令凤凰真神不惜毁坏三生契也要和他分开,仍是对当年凤凰真神的心情感同身受。
“就算我乖乖接受你的契约,难道你就会让他活着吗?”
仙瑶一点点站起来,双手握拳释放灵力,不让契约在她身上落成。
“你还是会将他当成养分。一万年过去了,哪怕用的是青鸾神鸟祭祀而来的力量,你仍然日渐衰败,需要更多养分。”
“你不会错过好不容易送上门的高修,所以就算我听话你也不会放过他。”
“那我为什么还要听你的?”
经过几夜的双修,仙瑶状态极好,神魂稳定灵府强大。
她化神期之后曾交手过渡劫失败的尊者,以及临近渡劫期的高修,在与他们的对战中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收获。
现在轮到神明了。
“梧桐。”
仙瑶双手发力,震碎了那充满侮辱性质的“主仆契”,远远望着黑气肆虐的梧桐树。
“一万年前凤凰真神可以毁了三生契,烧了梧桐林,一万年后我也能再来一次。”
“若我做不到,便枉你将我当做祂的转世了。”
仙瑶飞身而起,发间凤凰发扣迸发刺目金光。
她将主仆契碾成碎屑,踩着它的余威奔向那棵梧桐树。
梧桐树被她的反应刺激到,根系之下迸发璀璨光芒,树藤张牙舞爪奔袭而来。
“你也要选卑贱的旁族?”
“凤栖梧桐,我们天生就是一对,你竟然从头至尾都要做错误的选择。”
“那就死吧。再死一次好了。”
黑气扑面而来,仙瑶裙摆上的青鸾翎羽忽然飞悬而起,将黑气尽数击退。
她愣了一下,在烟尘与光屑里好像看见了先祖青色的身影。
堆积如山的尸骨耸动起来,带出青鸾清啼,仙瑶双手结印在空中转了个身,避开刺向眉心的树藤。
“杀了他。”
耳边有个声音在说话,飘渺出尘,忽远忽近,柔和而动听,如同凤鸣。
仙瑶余光落在发尾,看见了那凤凰发扣的流苏闪动,声音正从里面传来。
“你是——”
“我是凤凰。”
“小鸟儿,杀了他。”
这里面居然真的有凤凰真神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