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眼前的一切都很真实,可仙瑶还是无法说服自己相信。
她不能相信白雪惜会出现在这里,更不相信沈惊尘会这样对自己。
明明早就学会了不对任何人抱有希望,不因任何人的抛弃和背叛而伤心,但当这个人变成沈惊尘的时候,好像就很难做到了。
仙瑶努力回忆昏迷之前的场景,思及吸入鼻息的灰烬之气,猜测眼前发生的事情再真实也不会是真的。
她已经不信他一次,飞舟上他郁郁寡欢的模样比眼前的更加真实,她更愿意相信那才是真正的他。
所以她说了那样的话,速度极快地朝前奔去,整个身子从“白雪惜”体内穿过,方才还得意洋洋的人瞬间化为幻影消散。
停在“沈惊尘”面前,仙瑶已经确定自己的猜测是真。
她吸入了梧桐林里的瘴气,所以产生了沈惊尘背叛她的幻觉。
白雪惜是假的,眼前这个沈惊尘也是假的。
分明是假的,可看着那完全一致栩栩如生的眉眼,她还是有些不忍毁坏。
“怎么不动手。”
幻影被她盯着也不慌,不疾不徐的样子还真有沈惊尘本人的风骨。
仙瑶歪头观察他,他也好整以暇地让她看,甚至还笑了一下问她:“舍不得?”
仙瑶微微眯眼,刚要动手,就听那幻影继续道:“舍不得就对了,你若真的动手,那人也活不成了。”
仙瑶瞳孔收缩,拿不准幻影的话是真是假,手僵在半空。
幻影慢悠悠道:“你想不想知道他那边看到了什么,又会不会如你信他那样相信你呢?”
两人都落在了梧桐林,自然都吸入了林中瘴气,仙瑶会入幻境,沈惊尘必然也会。
她看见了他背叛她,那他会看见什么?
说不好奇是假的。
幻影很大方道:“带你去看看。”
仙瑶觉得有诈,不想服从,但两人力量有差距,她燃烧神魂的后遗症还没治愈,被迫跟着幻影消失在原地。
周围一片漆黑,随后一片绯红,仙瑶视线清晰起来,看见在自己穿着大红喜服,站在蜀山道场之前接受万人朝拜——以师祖夫人的身份。
楚千度站在她前面,一样喜服加身,笑眼温柔,饱含深情,看得仙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意识到自己被那幻影投入了沈惊尘的幻境,立刻望向四周寻找沈惊尘的身影。
然后错愕地发现他被五花大绑在诛仙台上。
谢扶苏是今日的司仪,他站在诛仙台上,昭告天下:“今日是我蜀山师祖大喜之日,也是魔君陨落伏法之日。魔君沈惊尘作恶多端,死不足惜,便用他的性命和魂火之花,来告诫往生者的在天之灵,来庆贺蜀山剑祖的大婚!”
三十七条栓天链将沈惊尘紧紧绑缚在通天柱上,他衣衫不整,但神情姿态丝毫不显得狼狈,目光静
静地落在并肩而立的仙瑶和楚千度身上。
仙瑶了解他,知道他肯定看出这是假的,但他好像确实也无法反抗。
仙瑶试着挣脱,发觉自己也不能反抗秘境的安排,他们到底是吸入了瘴气,在瘴气效用消散之前都无法完全挣脱出去。
仙瑶被迫与楚千度一起往前走,两人手中各执红花一步步来到沈惊尘面前,当着他的面在谢扶苏的唱词中转为面对面。
幻境这是要她当着他的面和楚千度成亲。
仙瑶恶心得不行,努力反抗幻影的操纵,奈何她一个人力量有限,这幻境残存着某种强大的执念与灵压,是她哪怕到了化神期也不易抗衡的。
她被迫靠近楚千度,胸腔内气血翻涌,即便眼前的这些人全都假的,她也不可能同楚千度拜堂成亲,还是以什么剑祖夫人这种连个名讳都没有的身份。
她有自己的名字,有自己的抱负,她会用能力成就自我,而不是当谁谁谁的夫人。
在幻境里也不行!
仙瑶额头青筋直跳,抱着拼死也要挣脱的决心抗争。
而不远处一直被锁着观看婚礼的沈惊尘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反应。
他像是突然发觉了仙瑶的不对,本来寻常的神色恍惚了一瞬,接着栓天链极速开裂,所有禁锢他的阵法都被摧毁,他反抗起幻境来效果比仙瑶好上许多,但也不是毫无代价的。
沈惊尘第一次在仙瑶面前展现了他的狼狈,栓天链解开后他踉跄倒地,总是整齐梳理的前额发凌乱落下,发冠也随着他周身灵压碎裂。
满头乌发垂落,他艰难地抬起头来,清冷且略带自虐克制的眼眸定定望向她。
仙瑶愣住了,身边楚千度的幻影还在催促她拜天地,但她僵在那里不动,对抗着幻境的力量,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起身朝她走来的沈惊尘。
他广袖翻飞,腰间翠玉禁步荡开清光,雪色重纱长袍掠过满地的血迹,仙瑶后知后觉意识到,他方才倒下时竟然吐血了。
认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
仙瑶的心瞬间揪在一起,聚集全部的力量挣脱束缚,丢掉凤冠朝他跑过去。
漫天星屑与灰烬落下,蜀山大喜的幻境一点点消失,仙瑶和沈惊尘都回到了现世里面。
他们都被锁在瘴气密布的梧桐林,枯黑的梧桐枝桠扭曲如垂死巨兽的利爪,树皮上浮动的咒文似活物般游走,散发出阴毒诡异的气息。
沈惊尘白衣染血,跌倒之前被仙瑶紧紧抱住,两人跌在一起,沈惊尘始终仰头看她。
他有些懊恼道:“本想多看几眼你穿喜服的样子,谁知你居然被锁在里面,早知就不贪心了。”
他们两个都很清楚,这辈子恐怕无缘与彼此修成正果,结发为夫妻。
不能成亲,就没机会看见对方穿喜服的样子。这幻境虽然恶毒,让人看见爱人背叛自己,画面还是人心中最害怕最不能接受的场景,却至少让沈惊尘看见了这辈子都无法看见的画面。
她穿着喜服的样子真的很美,是完全不同的美感,金冠红衣仿佛是最适合她的装扮,他想,出去之后,哪怕不能让她为他穿上红嫁衣,至少也该送姑娘一套红衣,她是真适合红色。
仙瑶听了他的话眼眶莫名发热,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在他再想开口的时候低下头去,毫无预兆地吻住了他的唇。
沈惊尘错愕地望着她近在咫尺的眉眼,嫁衣虽然没了,她仍是素衣素冠,可她亲了他,情感热烈,眼都不闭,就这么灼灼燃烧着他,比穿上任何嫁衣都要艳光四射。
沈惊尘是个男人,一个功能正常的男人,一个有七情六欲、对她怀有感情的男人。
在刚经历过幻境那样戏耍之后,再理性的人也会有些失控。
沈惊尘喉结一动,扫去从前数次的被动与挣扎,反手按住她的后脑,重重地吻了回去。
仙瑶也没料到他会如此,一时愣住了,身上突然没了力气,虚弱得不成样子。
她胳膊软软地垂下来,脑子里有根弦似是崩开了,酥软麻痹,战栗不止。
好在还有沈惊尘在,他将软成一滩水的姑娘及时托住,揽在怀中,又在她的注视下将她一点点放下去。
地面上都是焦土,脏污不堪,沈惊尘扯了外袍铺在下面,让她可以躺得舒服一些。
仙瑶身子颤抖了一下,双臂环着他的脖颈,视线追随他的眉眼,看着他眼底被梧桐树上的焦火映亮。
那如淬寒锋的双眼,那流转着昆仑雾霭的双眸,被她从谪仙踏月拉入红尘四海。
“接吻不是你这个样子。”
沈惊尘音调没怎么变,还是那么平静稳定。
这个时候他越是这么正经稳定,越是衬托着他对仙瑶大肆掠夺的样子违和且致命。
仙瑶指尖触到他颈间的薄汗,喘息着道:“那你教我接吻该是什么样子。”
沈惊尘飞快地眨了眨眼,低头凑近她的唇瓣,一字一顿道:“好,我教你。”
必须承认的是,沈惊尘无论在哪方面都是个好老师。
学术方面他是一等一的,接吻方面也是无师自通举一反三的。
一次次被仙瑶强吻,每次他都很被动,这是第一次主动。
这一次主动便给仙瑶带来了灭顶的快乐。
他明明每次都是被动承受,不曾怎么主动,过往也没和别的异性有过任何亲密接触,但他欺近仙瑶,掠夺她的气息和唇齿,姿态强硬,理性带了一丝粗暴,克制中带着一丝痴迷,仿佛在幻想和梦境中练习过很多次,施展起来才这么行云流水。
之前亲沈惊尘,仙瑶每次也都很快活,意外神交那次她也有爽到。
但她仍然觉得,过去每一次都不如现在来得彻底和过瘾。
沈惊尘身体力行,每个气息都带着引导和教学的气息,教她如何承受他,教她如何占有他。
两人互不相让,对彼此攻城略地,几乎要在这无人的梧桐林中真正地占有彼此。
直到意外发生——
也幸好发生了意外,沈惊尘气息不稳衣衫不整地想着。
怎么能在这样不美好的地方和她发生什么。
如果不能对她负责,也绝对不该真的和她发生什么。
虽然他不是什么封建的人,但那是他真心也是唯一喜欢的姑娘,以后也不会再有这样一个人了,等真的回了家,他也不会再认识任何别的姑娘,哪怕永远不能再见面,他也会在另外一个世界永远为她守候。
但他不希望她这样。
他还是希望她在漫长的岁月里有人相伴,希望有人可以陪伴她,因为他知道,她经历了那么多,身边其实很需要人陪。
“别动。”
沈惊尘唇齿间还有些血腥味,一是他之前吐血留下的,二是仙瑶咬破了他的唇瓣。
他将仙瑶扶稳,手抓住她身后如有生命一样的树藤,提醒她:“小心这些梧桐树。”
仙瑶愣愣地看着他的肩膀,他手上抓着一根树藤,那是她身后袭来的。
他护住了她却忽略了自己,他身后也有树藤,那树藤上的尖刺穿过了他的护体罡风,贯穿了他的右肩胛。
“你的肩!”
仙瑶猛地砍断那尖刺,一把将它拔出来。
血珠飞溅,洒在她脸上,她愤怒地将尖刺扔到一边,绕到沈惊尘身后,抬脚踹到那伤了他的梧桐树干上,震得树干瞬间开裂摇晃。
其上鎏金闪动的咒文游动得更加快速,她还想继续,被沈惊尘拉住。
“好了,我没事,小伤而已。”他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指给她看那咒文,“是三生契。”
仙瑶气还没消,哪怕被他拉着也想再踹一脚。
沈惊尘还真是拉不住,就这么看她又来了一脚。
那树干本来就摇摇欲坠,被补了一脚便完全裂开,焦黑的枯木裂纹里渗出碧色汁液。
汁液有一种熟悉的气息,让仙瑶稍稍冷静一些。
她回眸看了一眼沈惊尘,看他一脸讶异,好像还有些……娇羞?
总之情绪非常复杂,还很怕被她看见,努力让她去关注正事。
“我曾在古籍上见过三生契,那是上古神族缔结婚约时会结下的契约。”
沈惊尘指着咒文道:“这是残章,这对三生契被强行
毁了。”
仙瑶跟着细细看了几行契文,目光最终落在那碧色的汁液上。
“我好心慌。”她抿紧唇瓣道,“我看着这些汁液觉得心慌,很难受。”
像是自己被碾成了汁液一样,仙瑶呼吸都有些困难。
沈惊尘抱住她,侧身往前查探那汁液情况,然后想起一件事。
长浩被砍断手臂后,断臂内溢出的青霑魂火也带有这汁液的气息。
但眼前的梧桐树年岁已久,不太可能和青霑有关。
沈惊尘将仙瑶挡在身后,不顾肩上的伤口,只身靠近仔细查探,在树干的裂纹里看见了被金色咒文灼烧得几乎看不清的八个字。
“青鸾有罪,当祭神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