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仙瑶将金氏余孽的心虚看在眼里。

她嘴角缓缓勾起,心里已经将青氏全族战死的原因猜得七七八八。

只是还没确凿的证据,眼前还站着金氏的同谋。

她认真衡量了一下双方战力,拼死一搏不是没有胜算。

但罪魁祸首不止目前这些人,还有守在宗门里不敢出来的长浩地仙。

若今日死在与顾弦生的斗法里,岂不是便宜了长浩。

她得活着,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青氏的冤屈,揭露金氏和长浩的假面具。

她自己的委屈可以无人诉说,却不能让青氏的仇怨湮灭在尘埃之中。

于是无需青执素劝说,仙瑶话音落下转身便走。

一直担心女儿与顾弦生发生冲动,怕今日难以脱身的青执素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愣了愣才追上仙瑶,金氏的人眼看她们真的要走,想着满库房的财宝,实在是不甘心。

如今活下来的金家人里,除了他们尊为新少主的白雪惜,就是得到老者通密的年轻人最受重视。他是金氏直系的后人,名唤金恪。

金家的宝库听着似乎只是个库房,可此库房非彼库房,金氏的库房是用了空间延展法术的,在外看似只是个屋子,其内却是几座大殿相连。

金恪有幸和祖辈进去过一次,一眼都望不到财宝的边缘。

这样大的宝库被洗劫一空,叫他如何能忍得下来,待新少主回来又要如何和对方交代?

退一万步说,假若新少主回不来,那他便是最有可能成为家主的人,这些财宝不就是属于他的吗?

青执素拿走的东西便像是从他口袋里抢走的,他忍耐许久,终究是没忍住,想要跟顾弦生说话,让他将人拦住,哪怕无法全部讨回也得拿回来至少一半。

顾弦生既然是九霄宗的人,听青仙瑶那些话应该也意识到她发现了什么,放走之后定是心腹大患,理应趁着今日解决了她。

只是不等他向顾弦生开口,一道金光闪过,无数咒文交叠着看不懂的文字迎面而来,速度快到他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已经惨叫一声远远飞了出去。

出事的还不只是他,连带着顾弦生也没能幸免。

谁能想到一心要走的人会忽然折返,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顾弦生不愧是九霄宗神使,长浩地仙的得意门生,他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已经做了应对,只是他错估了仙瑶的实力,更没想到这姑娘居然还能使用仙法,被她的剑气刺入胸膛,闷声吐出一口血来。

他错愕地望着仙瑶远去的身影,漫天流云中,她衣袖上点缀的玄冰珠撞出碎玉之声。

美人驾云离去,衣剪雾霭,神若秋水,那双始终带着冰冷杀意的眼眸落在他身上,无需她张口,他也看出她要说的话——

“等死吧。”

顾弦生缓缓睁大眼睛,推开身旁的同门,不顾阻拦地追了上去。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非要这么追上来是为什么。

是为那魔女满面的杀意,想要抓她回去驱魔吗?

可能是。

总之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这样的姑娘,脑海中根本无法抹去她最后那个杀意凛然却又清正无瑕的目光。

明明入了魔,明明是要做恶事,却理所应当问心无愧,无所畏惧。

这太奇怪了,太违和了。

顾弦生马不停蹄地追踪,却没能追到母女二人的半片衣角。

天空中突然升腾起无边的雾气,雾气浓得伸手难见五指。

隐隐听得见其中有怪异呼声,雾中未知的存在令人心声恐惧。

谨慎起见,顾弦生停下御剑,未再追踪。

他细细思量青仙瑶最后那一道剑气,一个魔却能用仙法,天道怎能容她如此?

除非她是特殊的那一个。

怎样的特殊才能让她受如此殊荣?

顾弦生回到金家,不等金家告诉他金恪被仙瑶一击毙命的消息,直截了当地问道:“金氏究竟对青氏母女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竟让那对母女连他这个奉命来相助的人一起恨上了?

金家的人抱着金恪的尸体,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顾弦生皱了皱眉,看他们样子也知道事情该有多棘手。

他也懒得再等,施展九霄宗再现法术,此术可将某地短时间内发生的事情尽数回放一遍,法术耗费灵力极大,对施法人的修为要求极高,哪怕是顾弦生也只能回放近十二个时辰之内的。

十二个时辰已经足够他看清仙瑶的顿悟,和白家母女与金遗风的所作所为。

看清之后顾弦生面色难看道:“脏了我的眼睛!”

他拂袖便走,被同门拦住,眼神示意他师尊的指示,耳边传来金氏不满的申辩——该说是狡辩才对。

他烦不胜烦,却无法真的再走,只能暂时留下,帮金氏度过难关。

他仰头看着漫天大雾,远处的大雾弥漫到了金家,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散去。

如此奇怪的雾气,仙瑶也被波及其中。

她起初还以为是九霄宗法术,抓住母亲的手确保两人不会在大雾中遭受攻击。

但片刻之后,她忽然察觉到了什么。

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空气中似有熟悉的杏香随风而来,仙瑶后仰欲探,发丝无意间勾住了什么,三千青丝逶迤垂落,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淡香的来源。

“瑶瑶?”

雾气中传来母亲的呼唤,仙瑶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片白茫茫,右手掌心是母亲的温度,左右垂下却抓住了冰冷柔软的衣袂,那是男子锦袍的手感。

有人在她附近,是这大雾的始作俑者。

他阻止了顾弦生的追赶,也不现身,是不愿邀功还是不方便……或者兼而有之。

仙瑶心里一直在想,见不到他就见不到,从此分道扬镳也好,对他对她都好。

他心里想要什么希冀着什么,她一清二楚,想来她将麻烦带走,让俗世无法再牵扯到他,也算是对他的报恩了。

这样的假设都是在再也见不到面的基础上。

真的重逢,还是在这样隐秘又隐晦的情境之中,她心底有个声音在不断说着:不够的。

仅仅是这样的报恩,远远不够的。

还要有更多才行。

得让救了她的人知道她的性命很珍贵才行。

那还能做点什么呢。

他好像什么都不缺,还一次次在她需要的时候妥帖周

全地帮助她。

仙瑶不禁开始回想古往今来的典故和话本里关于报恩的故事。

想来想去,男女之间报恩的方式好像都逃脱不了一种。

以身相许。

口干舌燥,燥热难耐。

仙瑶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她想起那次意外的神交,不禁联想如果真和沈惊尘在□□上发生什么,该是怎样的感受。

合欢宗的法典里曾说,神交采补是最高效最痛快的,意在神交比□□之间更有感觉吗?

可仙瑶稍微想象了一下,与沈惊尘□□之间的联系反倒比神交更让她受不住。

她只要稍微想想就觉得脑子发热,鼻子也发热。

温暖的热流缓缓落下,仙瑶闻到血腥味,突然发觉自己出了什么丑。

她居然流鼻血了。

仙瑶本能地松开了手里的衣袂,捂住了口鼻,担心被人看见。

可当她清理干净再想碰一碰那人的时候,已经再也摸不到他的半点痕迹。

大雾散去,视线重新变得清晰,身边除了母亲之外没有任何人。

“没事就好!”

母亲长舒一口气,挽住她的手臂带她赶路。

仙瑶回眸望去,在身后的烟云里看不到熟悉的影子。

心里空落落的,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可事实告诉她那不是梦。

“你的发辫怎么散开了?”

母亲的询问就在耳畔,仙瑶抬手摸了摸头发,摸到勉强戴在上面的凤凰流苏发扣,她哑声说道:“发扣松了。”

母亲不疑有他,继续往前带路,仙瑶这次走没再回头。

他没现身,也不合适现身,娘在这里,他的身份不方便。

就算解释清楚一切,母亲也愿意相信他不是那个杀了青氏满门的魔君,那他就真的会现身吗?

谁也说不准。

也许他心底就不想现身,只是见她被顾弦生穷追不舍,出于短暂的“师徒之情”出手相助罢了。

可仙瑶不知道的是,她昏迷之后,沈惊尘曾尝试留下。

更不知道他被青执素赶走之后一夜的揪心难耐,彻夜未眠之后的去而复返,以及大雾之下掩藏的情难自禁。

沈惊尘这一生从未有有过男女之心,不管是穿书前还是穿书后,多少人向他示好他都没有任何动容,无一例外地拒绝了。

每一次拒绝别人他都态度谦逊,礼数有加,就像拒绝仙瑶的时候一样。

可想起拒绝别人,他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想到拒绝仙瑶,他心里便像有无数剑刃刺下来,阵痛不断。

沈惊尘躲在大雾散去的角落里仰头望天,之前管不住死腿不想走,现在也是管不住死腿,忍不住来看望她。

身体和心脏不受控制的反应都在告诉他一件事。

他初恋了。

对象还是他的学生。

师德失范,性质恶劣。

“救命。”

沈惊尘靠到身后的墙壁上,仰头闭眼,喃喃道:“杀了我吧。”

妖界之中,亦有人一心求死。

白雪惜衣裙染血,跌倒在帝溟身边,面如死灰道:“你救了我,可我心里只恨自己没和我爹娘一起死了。”

她泪盈于睫地望着沉默的帝溟:“我如今自残并不是真心要死,你别担心。我只是恨自己无能为力,无法为他们报仇而已。”

“青仙瑶现在有魔君做靠山,金家经此一战恐怕也毁于一旦,她将我的一切都毁了,我又要依靠谁呢?”

白雪惜流下眼泪,咬牙说道:“我只能靠我自己了。”

“谁都靠不住,只有自己靠得住。”

她痛苦喘息,身体颤抖。

有温暖的手将她扶住,她恍惚抬眸,望着帝溟的脸庞喃喃道:“你是想说,我可以依靠你吗?”

口不能言的妖认真地看着她,用眼神告诉她他的答案。

白雪惜动容地吸了口气,半晌又叹息道:“可她自己是化神,背后又有魔君,你又能帮我什么呢?”

稍顿,她想,以帝溟妖界少主的身份,或许一时片刻不能做什么,但他哥哥妖界之主呢?

帝江是个不错的选择。

从青仙瑶的一言一行里可以看出,她死而复生恐怕也是有了奇遇。

或许她已经知道了她是穿书而来。

青仙瑶现在的法术和招式都带着异界的气息,甚至连带魔君也变得不同,是青仙瑶告知了他什么吗?

无妨。

如此也算是两人站在了同一个起跑点上。

之前她占了先机,说到底确实不公平,那现在是公平的了吧?

那就看看公平竞争,到底谁胜谁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