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仙瑶再次回到了长安宫。

这次回来和初来乍到的心态完全不同了,知晓这里就是传闻中的戮尽宫,只是更名换姓很久之后,再看此处的一切都抱着怀疑的心情。

高山流水是真的吗?流下来的真是泉水不是血水吗?

寒玉云桥是真的吗?难道不该是白骨建桥,血沼为湖吗?

这里的一切都和它名字的改变一样,变得和传闻中完全不同。

天书话本的无往不利在此刻出现了差错,仙瑶真的没办法将眼前的沈惊尘和书里那个对上。

“跟我走。”

一回宫,沈惊尘就抓住她的手,不知要带她去哪里。

仙瑶挣扎了一下,抽回手低声道:“我自己可以走,你不要拉我。”

还好说的是“不要拉我”,这要是说“不要碰我”,沈惊尘可能直接傻在原地。

即便如此,他的情况也不太好。

他习惯了她的信任和依赖,何曾被这样对待过?

落差感令他满心闷酸困苦,他舌尖都泛着酸意,半阖长眸道:“好,我不拉你,你跟我来。”

仙瑶僵在原地,看着他走出一段距离才慢吞吞跟上去。

她指尖发麻,被他紧握的地方充斥着暖意,令她流连忘返,近乎失去理智。

如果可以,她现在甚至想要抱一抱他。

见过楚千度和二师兄之后,她面上看似平静,心底其实翻江倒海。

真心相对的人辜负了她,她不甘绝望地死去,身后名还被抹黑。任凭如何解释,白雪惜都有话等着怼回来,对着沈惊尘她都没含糊,可以想见对着蜀山的人会如何。

想要为自己澄清污名,必须有确凿的证据。可当时那么多人在场,至今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她说话,就连被她救上去的丁妍都没有消息,她还能指望什么?

自己再用一遍心剑第七重,让他们明白她确实有能力把人全都保住吗?

可她已经入了魔,怎么用心剑?

即便可以用,白雪惜也有方法还击,她完全可以说她的解释都是马后炮,事发至此,黑白颠倒,仙瑶从前所有的“失误”成了她致命的错误,唯一可以令一切扭转回来的,便是拆穿白雪惜异世来客的身份,揭露天书的存在。

可未曾经历过生死,有几个人会相信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们宁

可相信她是恶劣卑贱的人,也不会相信自己只是书中的“纸片人”。

仙瑶将一切想得透彻,心底的怨念与恨意只增不减。

无力感席卷了她,她突然停下脚步,叫住了领路的沈惊尘。

“君上,我该这样叫你吗?”

沈惊尘脚步顿住,缓缓转过身来,静静望着她道:“你不是我的属下,不必这样叫我。”

仙瑶定定看着他:“那我该怎么叫你?”

稍停,她话锋一转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叫什么都无所谓了,不是我不叫你君上你便不是魔君的。”

仙瑶继续往前走,慢慢来到沈惊尘面前,仰头看着他如云似月的一张脸,喃喃道:“是因为入了魔吗?”

她声音极低地询问:“我想杀了他们,这样的念头是因为入了魔吗?”

“他们只是辜负我,除了白雪惜外,蜀山的其他人该是‘罪不至死’。可我想把他们全都杀了,这样的心情很强烈,是因为入了魔吗?”

仙瑶眼中流露出丝丝迷惘,音色却果断又坚定:“我想,既然我可能没办法为自己沉冤昭雪洗脱污名,那便不去管所谓的名声了。我便做个惊天地骇人闻的魔女,随性而为取人性命。当冤枉我的人都死光了,也就不需要再想法子费心解释,不会再听到不顺耳的话。”

“君上看我这样是不是得了魔修的真传,真的像个魔了。”

仙瑶说到这里浅浅地笑了一下,她的面容还没恢复,笑起来有些吓人,可沈惊尘看在眼中只觉口干舌燥,心脏绞痛。

“我不懂天下人到底是如何分辨魔修与人修的。”

沈惊尘头疼欲裂,几步跨到她面前,低头与她极近地对视。

“在我看来,他们那些人才是不正经不入流的魔修。他们自诩成功高贵,我倒想知道一下,他们发过多少期刊,获得过什么奖项,有什么研究成果?”

沈惊尘把内心的吐槽一股脑倒了出来:“什么资质都没有也配谈道统?看得懂标准差吗?”

他看了看周围,见此地无人,也懒得再磨蹭,直言道:“我想了很久,有些事还是要告诉你,信与不信由你自己决定。”

沈惊尘望着仙瑶缓缓收缩的瞳孔,一字一顿认真说道:“我不是从前的沈惊尘,我没杀过一个人,甚至没伤过一只灵兽。我这个人爱护花草,爱护动物,爱护全人类。”

“但我确实也是沈惊尘。”他指着自己道,“记得我提到的多维宇宙吗?”

仙瑶顿了顿,点头。

沈惊尘笑了一下,紧绷的眉眼瞬间松弛,像是蔚蓝海上迎来了日出,拨不开的浓雾逐渐散去。

“你可以这样理解——我从其他维度误入此地,成了魔君。他做过的事情,不管是以前的还是未来的,都不该算在我头上。”

沈惊尘不知仙瑶看过天书话本,他只是尽可能通俗易懂地表达自己的来历,不想再在她这里给大反派背锅。

谁误会他都无所谓,反正他总归是要回家的,留不了多久,但仙瑶不能一直误会他。

她是他选定的承继者,是他的得意门生,谁都可以觉得他不好,她不行。

沈惊尘定定看她,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至于你心底那些念头——污蔑你的人自该承受他们该承受的结果。”

“对于杀身仇人,更是做什么回击都不过分。为自己报仇的时候遇到任何阻力,为了自保,如何还击也都不过分。”

白雪惜是她一定会讨回公道的杀身仇人,庇护白雪惜的蜀山修士们就是她复仇的阻力。

早晚有一天这些人会为了白雪惜和仙瑶动手,届时她反击多狠都不算错。

沈惊尘是现代人,他成长在现代,会用现代的道德和法律约束自己,但他不会拿这些强求在修仙世界土生土长的仙瑶,甚至很理解她所有的负面念头。

他保持着独有的理性和客观:“哪怕在我的维度里,也是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仙瑶听着听着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多维宇宙,她早从课本上明白它的意思了,天书世界的存在其实也算多维宇宙。

沈惊尘解释他不是原来的魔君,他没做过那些坏事,未来魔君要犯下的错也不该怪在他身上。

这意思难不成是说,他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他和白雪惜一样是异世来客吗?

仙瑶脑子转得飞快,天书之中描写了许多白雪惜新奇的用词,古怪的习惯,那些好像都和沈惊尘有些类似。

她缓缓睁大眼睛,尽量保持着平静问道:“……你的维度是什么样的?”

这个问题问出来,近乎于相信了沈惊尘的解释。

沈惊尘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这么快接受,他毕竟不清楚仙瑶的具体情况,无从得知她此刻的具体心情,只是稍顿片刻,简短回答了她的问题。

“我的世界与这里截然不同。从衣着打扮到时代风俗、学习方式,都截然不同。”

“你们在修仙,而我的维度在科研。”

仙瑶闻言,彻底确定了心里的猜想。

眼前的沈惊尘竟然和白雪惜来自相似的世界。

那他知道白雪惜的来历吗?

就算他真的不是书里未来会为了白雪惜如痴如狂、虐杀她母亲的魔君,那他若是知道了他和白雪惜是“同乡”,还会那样对待她吗?

毕竟修界之大,只有他们两人来自相似的世界。

他又有没有看过同一本书?

仙瑶不太喜欢自己这样思虑太多的状态,她拂开所有烦恼,镇定地问:“你一开始要带我走,是想去做什么?”

沈惊尘回过神来,白皙清冷的侧脸微微转开:“险些忘了正事。”

他并未仔细解释,只是再次牵住仙瑶的手。

仙瑶静静看着他青玉般的手,他这次用的力气很小,虚虚握着,若她还不愿意,可以轻而易举甩开。

她阖了阖眼,目光越过他紧绷的脊背,感受着他压抑的呼吸,终究是放松了自己的身体,任他牵着,亦步亦趋地跟上去。

察觉她不再抗拒他的接触,沈惊尘如释重负。

拉紧的神经终于得到舒缓,他几个转弯带她来到一处独特的密室。

“我一直在想办法消除你身上的疤痕。”

“虽然你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但女子肯定都不希望留疤,能去掉还是要为你去掉。”

他很喜欢仙瑶现在的状态,一点都不介意她永远如此,可他不想再看见旁人对她戴有色眼镜。

尤其是白雪惜,她因仙瑶毁容而产生了莫名其妙的优越感,一再刻意提起仙瑶的面目全非,实在令他倒尽胃口。

鎏金殿门轰然洞开,沈惊尘雪色长袍上的银河暗纹流淌起康普顿波长般的幽蓝。

“进来,帮你疗伤。”

沈惊尘站在殿内,捏碎手中紫金丹药,澎湃的药力化为万千符文将二人包裹其中。

仙瑶只觉周身舒适柔软,带着丝丝温凉,耳畔传来暖意,她微微偏头,看见了熟悉的指尖。

沈惊尘的指腹轻触她的脸颊,将符文药力送入其中,这样的疗伤方式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凡他手指所到之处,白骨生肌,血沼化玉,枯焦的兰草也抽出琉璃般的新芽。

仙瑶只觉灭顶的快感袭来,沈惊尘清冷的眼眸中映出她颤抖的轮廓。

“嗯……”

一丝情不自禁地低吟传出,法阵符文里的两人瞬间浑身僵硬。

沈惊尘在阵光里忽明忽暗神色变幻。

现在的情况不太对。

是他把药阵的能量损耗公式算错了吗?

不对。

他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可仙瑶现在的状态分明是因药阵神魂波动,不自觉与他相交,沈惊尘脑中亦是不断闪过白光。

他哪里感受过这个,立时脚步不稳地摇晃起来,在阵风地推移中与仙瑶混乱地重叠倒下。

倒下的瞬间,他终于弄清楚了问题出在哪里。

果然不是他算错了公式。

而是仙瑶入了魔,不再是修士,这给修士体系准备的药阵因她灵气改变,产生了与他的魔息共鸣。

简而言之,他们被强行神交且共感了。

好消息是,这样更方便帮她疗伤,她一定可以消除全身的疤痕,将地渊火留下的伤势如数清除。

坏消息是,这等于是让她和他双修。

救命。

沈惊尘抓紧仙瑶的手腕,语声破碎道:“快出去……”

仙瑶面色绯红,懵懵懂懂地眨了眨眼,意识到他的反抗和紧张,好像明白这是

在干什么。

她艰难地回头看了看那扇紧闭的殿门,好像有力气开门出去又好像没有。

手碰到他的脸,一路无力垂下,经过他滑动的喉结和因为用力而肌肉紧绷的手臂,她胸中气息闷痛,周身疤痕散发金光,驱使着她与他更为亲近。

“来不及了。”

她喃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