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干旱荒芜,尸骸遍野,连风都带着血腥味。
仙瑶赤手空拳站在崖边,刚过肩头的长发比一身素白鲛绡更灼人眼。
她在云海翻涌前静静望着对峙的两人,广袖灌满了山风,发尾沈惊尘送她的凤凰发扣流苏随风摇曳撞击,发出细微的响声,不仔细听完全听不到。
沈惊尘对她的一切都敏感而熟悉,几乎她到了这里的一瞬间他就发现了她。
他目光倏地紧绷,迅速转向她所在的位置,这样的变化自然吸引了白雪惜的注意。
她跟着沈惊尘目光流转,也看见了山崖边孤身而立的女子。
那女子所有暴露在外的皮肤都布满了伤疤,看起来丑陋骇人,但眼睛却干净得可怕。
那疤痕之下的五官也熟悉得可怕。
“三师姐!?”
白雪惜惊呼出声,她想过金仙瑶也许真的还活着,女主角就是那么命大能活,但她私心不想一切发生,更不敢相信是自己先遇见她。
视线掠过仙瑶毁掉的容貌,她心里滚烫,像被填满了地渊火。
“我不是在做梦吧?真的是你吗三师姐?”白雪惜眼睛泛红,激动道,“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可是——”白雪惜情绪到达巅峰突然急转直下,满脸哀婉道,“可是你的脸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而且你身上那是什么气息?”白雪惜错愕道,“你入魔了?三师姐你怎能入魔?师尊和师兄们知道该多伤心多生气啊!”
她咬着唇瓣恨恨说道:“你忘了蜀山多年的教导吗?你忘了蜀山的宗规吗?你忘了师祖多么厌恶魔族吗?你出事这段日子师祖伤心难安彻夜难眠,你活着却不回去找他,甚至还入了魔,若让他看到你现在的模样该多绝望啊!”
白雪惜话说得义愤填膺,伤痛难忍,甚至还带一些自责:“都怪我,我当时也是逼不得已,若不是你险些害得我们活不成,我亦无法做到大义灭亲,毕竟我们也算是——”
同父异母的姐妹。
这样的话白雪惜没能说出来,因为她分神面对仙瑶的时候手中本命剑瞬间脱离,被沈惊尘抢走了。
剑刃脱手的一瞬间,沈惊尘骤然离她极远,轻飘飘地落在了……金仙瑶的身边?
白雪惜对男女之间某种特别的联系异常敏锐。
她管这个叫暧昧雷达。
现在她的雷达启动了。
她表情变幻莫测地望着仙瑶和沈惊尘,心底那些隐秘的高兴渐渐消散了。
必须要承认的是,看见仙瑶毁容至此的时候,她心底有些高兴,甚至有些如释重负。
任凭过去多么美好,任凭你是什么身份,在一本言情小说里面失去了美丽的外表,就意味着你失去了所有的竞争力。
她可以不漂亮,却不能丑成这个样子,她变成如此模样,楚千度和师尊他们来了也无法对着这样一张脸表达什么情怀,他们固然会更怜惜她,但也只剩下可怜了。
金仙瑶于她彻底没了竞争力,在注意到沈惊尘的态度之前白雪惜是这样认为的。
可当她看见那人眼底亘古不化的霜雪为面目全非的金仙瑶融化时,她的心又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
她有把握的蜀山的人做不到对现在的金仙瑶呵护备至,但她对魔君没把握。
魔君的强大超乎她的想象,她也是第一次有机会接触到修界以外的世界,不确定自己对未来的计划之中魔君要占据什么地位,总归是不能敌对的。
若与他敌对甚至被他针对,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手中空空如也,这让白雪惜很没安全感,她咬咬唇,目带恼恨道:“魔君,将我的本命剑还来,那是我的东西,你拿着我的东西是要做什么?”
那种女孩子最私密紧要之物被人抢走的羞愤,伴随无端的暧昧气息漫延开来。
到了这里就一直没有说话的仙瑶慢慢转头,看着沈惊尘手里那把剑。
很熟悉的一把剑,让她的记忆立刻回到了从前。
那时她已经把白雪惜带到了蜀山,拜师之后白雪惜很快获得了所有人的喜欢和在意,仙瑶备受冷落,但她酷爱修炼,忙起来也没什么时间顾及那些。
当时师尊答应她,等她结了金丹就让她去剑冢选剑。蜀山历来的规矩是元婴才能选剑,师尊为她破例,仙瑶开心又惶恐,一开始是拒绝的。但师尊说她年纪小,这个岁数就能结丹,可比别人的百年元婴有含金量,去选剑无可厚非。
这样想想也对,仙瑶是真心想有一把自己的本命剑,最终还是接受了。
她努力修炼,日日闭泡在剑阁内,就是为了不辜负师尊的期待。
可当她终于渡劫成功,被雷劈得浑身焦黑,狼狈虚弱的时候,却看见剑冢大开的天光,听到旁人说师尊今日带白雪惜去选了剑。
剑冢十年开一次,一次只接待一人,错过这一次她就要再等十年。
仙瑶不愿相信,亲自追过去查看,在剑冢外见到了大师兄和二师兄。
他们瞧见她的样子有些担心,但更多是嫌弃,二师兄还说今天是小师妹选剑大好的日子,她怎么不收拾一下就来了。
仙瑶解释自己刚出关,来不及收拾,话到这里也就不必再说下去了。
因为一切都得到了证实,再不敢相信也得相信,师尊真的把这次选剑的机会给了别人。
大师兄看出她情绪不对,安抚地祝贺她进阶,说回去之后送她个宝物庆贺,但仙瑶一点都笑不出来。
她永远不会忘记师尊带着白雪惜高高兴兴从剑冢出来的时候,对方手里拿着的那把剑。
就是眼前这把。
虽然它灰扑扑,看起来毫不起眼,但仙瑶一见到它就知道这是属于她的剑。
本命剑与神魂灵台之间的契合叫嚣着她去抢夺,良好的教养让她克制了下来。
她努力维持着平静,先祝贺了不断炫耀本命剑的小师妹,然后问师尊:“师尊带小师妹选了剑,什么时候带我去选呢?”
“您答应过我,待我结丹就为我开剑冢选剑,现在我结丹了,这许诺还作数吗?”
仙瑶对师尊当时的表情记忆犹新。
他错愕一瞬,显然是忘记了这个
承诺,随后自然而然地说:“看我这记性,近日繁忙,我都给忘了,剑冢十年一开,为师今日给你小师妹选了剑,怕是暂时不能给你开剑冢了。但无妨,十年时间一到,师尊马上为你开剑冢选剑,到时候你肯定超过元婴了,不是更名正言顺?”
好一个名正言顺。
白雪惜入宗才多久,修为都不如仙瑶,她不是更名不正言不顺?
想起这些仙瑶就头疼欲裂,她眼眶发红,后撤几步,与那把剑拉开距离。
当初强求不得的东西现在到了身边她也不敢靠近。
稍稍离近一些便觉得浑身疼。
沈惊尘见此直接将剑反手塞给了她。
剑柄与手相触的一瞬间,仙瑶触电般颤抖了一下。
她不可思议地望向沈惊尘,看到他云淡风轻的脸上浮现出几分满意之色。
“物归原主。”
简简单单四个字,让仙瑶和白雪惜都沉默下来。
好一个物归原主。
看来她的三师姐没少跟魔君说过去的事,连选剑的矛盾他都知道。
金仙瑶跟魔君说这把剑本该是她的吗?这也不奇怪,她在蜀山也说过这些话,可还是那句话,先来后到,她先拿到了,剑在她手里,那就是她的,别人也都这样想。
看来金仙瑶入了魔,归属到了魔君一派,仍然对已经属于她的东西心心念念。
这就有些麻烦了。
若沈惊尘真的被金仙瑶收服,那将是她天大的绊脚石。
白雪惜今日能不能活着离开都成问题。
想到这里,她悄无声息地掐断了腕间的赤金镯子,那是叶清澄送给她的生辰礼。
镯子断了,叶清澄一定知道她出事了,若他来了魔界,定能很快赶到这里。
另一边,始终沉默的仙瑶也在想“物归原主”这四个字。
她从不曾对沈惊尘说过自己的身份,他隐瞒她,她也瞒了他,其实这也公平。
可他今日初见白雪惜,也是初见这把剑,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说这是她的,为什么?
明明在蜀山她与多少自以为交心的好友说到这些,都会被对方异样的神色看待。
明明所有人都觉得是她贪心和异想天开。
为何沈惊尘这个素未谋面的魔君会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给对她说“物归原主”?
她忍不住问出口:“为什么?”
“为什么你觉得它是我的?”
她想了那么多不过也是电光火石之间。
沈惊尘回应得比她想得更快:“需要理由吗?”
“不需要吧。”沈惊尘直接道,“看见它就知道它该是你的。”
这是大实话。
哪怕没有原剧情在,看见这把剑的那刹那,与仙瑶极为契合的气息已经让他认定这该是她的剑。
纵然被人抢夺,也迟早会回到她身边。
“我来这里找些东西,恰见到这女修,看她手里剑像你的东西,听她名字叫白雪惜,便想着帮你拿回来。”
沈惊尘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说话很有一番解释的味道:“你方才到这里看见的正是这件事。”
……所以没有她以为的火花四溅。
对峙是真的对峙,无人能插入他们之间也是纯纯的敌对,毫无暧昧。
仙瑶颤抖着手握住剑柄,颇有些哑口无言。
她不知如何形容心底复杂的感受。
对剧情的畏惧仍在,从前身边每一个人都被白雪惜吸引,也许一开始痕迹不明,之后也会彻底被收服,她紧绷着一颗心无法放松自己。
沈惊尘就在这个时候回击了白雪惜对仙瑶那些指责。
“仙瑶还活着,你真的高兴?”沈惊尘的语声里带着神龛金铃相撞的清冷,“若你真为她还活着高兴,便不会那么快去指责她入魔的事。”
“你亲手将她打下地渊火,地渊火毁骨碎魂,为了活下去,何止是入魔,她做什么都是可以被接受的。”
“你有什么资格她入魔?”
“你是杀人凶手,居然还怪受害者想法子自救?”
杀人凶手四个字对来自现代人的杀伤力极大。
白雪惜瞬间面色苍白,喃喃着“我不是”,勉强道:“不,不是这样,我是逼不得已,当时——”
“别拿那套糊弄别人的说辞来糊弄我,没用。金仙瑶刚入魔便铸了魔台,修为直逼修士的元婴,可见她出事时修为绝不低于金丹。那样的修为面对地渊火的侵袭,要救一个人不见得没有把握,你四处嚷嚷她阻人逃生,焉知她不是自信所有人都能活下来,才执意要停下去救坠入火海的同门?”
沈惊尘是看过原书的,也听过绚星的禀报,对事情掌握得比较彻底。
没穿书的时候就觉得作者安排的这段矛盾站不住脚,纯粹就是为了让原女主给穿书女主让位置罢了。
现在将这些话说出来,注意到白雪惜明显诡异的脸色,就知道她恐怕心里也有数。
沈惊尘言尽于此,懒得再与她纠缠,准备将人赶出魔界就回长安宫去。
和主角有太多瓜葛违背他的准则,与他的回家大计并不相合。
奈何穿书女主还是太小强了,主角光环在她头上不断闪烁,她很快调整好自己,怨念地望向沈惊尘身边的仙瑶。
“三师姐,这就是你对魔君的解释吗?你是觉得你能保全丁师姐,也不至于拖累我们才阻路的?可你那时为何不说?你若说了,难不成我们还会不容你吗?你什么都不说,一味耍你领道师姐的威风,叫我们如何相信你?”
仙瑶瞠目结舌地望着她,都不用开口,沈惊尘就能解读她的表情。
让她说,给她说话的机会了吗就让她说?
沈惊尘微微颦眉,手腕翻转,动手的瞬间白雪惜还在说:“三师姐,你想美化自己,想得到旁人认可,我都能理解,但你不能颠倒黑白,撒谎骗人。”
她目光转向沈惊尘:“若魔君知道你从前在蜀山的劣迹,知道你曾几次为了一些微不足道精怪灵植乱发好心,险些害了同道的性命,你牵强的解释他还会相信吗?”
仙瑶嘴唇动了动,什么都不必说,沈惊尘已经先道:“你所有的问题我都可以直接告诉你答案——金仙瑶说什么我都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哪怕她今天告诉我,明日太阳会从西边出来我也相信,够了吗?”
白雪惜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很快身子不受控制地被甩开很远。
“够了就滚。”
素来礼貌自持端肃高贵的沈教授第一次说了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