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比起白雪惜,仙瑶似乎更介意沈惊尘的真实身份。

这是沈惊尘不曾想到的。

其实他也不算隐瞒身份,一开始没说是觉得没必要,简短认识就要分别,大家萍水相逢,不必对彼此太了解。

他们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沈惊尘自己都出乎预料。

仙瑶能接受他是个魔修,那他是魔君这件事,按理说也没什么难以接受。

——前提是仙瑶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个惨死后得以重生的原女主。

仙瑶知晓天书话本内的一切剧情,这件事沈惊尘是完全不知的。

她没告诉任何人,没透露分毫痕迹,沈惊尘也不可能凭空猜测得到。

四目相交,沈惊尘看着她明亮专注的眼眸,话问到了这个程度,也没什么可再迟疑的。

他直言道:“因为我就是你口中那个戮尽宫的主人。”

“蔽姓沈,名惊尘。”

他一字一顿,平静说道:“只是今日的魔界非彼日,戮尽宫已改名长安宫,我也不是从前的我。”

当着蛊雅和绚星的面不好直接说魔君换人了。

就算说了仙瑶也不可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估计也不会相信。

沈惊尘心想,她怎么想其实都可以。

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想留便留,想走就走。

他从未对她有任何限制,她是自由的。

他本就无意与剧情有任何瓜葛,只是她想要留下,他便也铤而走险,若她改变心意,对他来说也不是坏事。

沈惊尘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仙瑶将他上下打量一遍,然后目送她转身就走。

绚星看仙瑶如此无礼离开,本能地要呵斥,好在被蛊雅一把拉住,捂住嘴巴拽远了一些。

“唔唔唔。”绚星瞪着她,“你拉我走干什么?”

蛊雅冷淡说道:“救你命。”

绚星也不是傻子,被她一说,脑子慢慢转过弯来,也发现君上的情绪似乎不太好。

两人逐渐退出大殿,将要走远,忽然被沈惊尘叫住。

“走什么?我话还没说完。”

蛊雅立刻放开绚星,两人垂首听命。

“不必管修界的人。”

魔界穹顶透明的结界开始转动,长安宫内七十二盏琉璃灯明灭不定,沈惊尘指尖跃动灵气粒子,拂过玄冰玉案上凝结的霜花。

“他们破不了我的大阵,楚千度亲自来也没用。”

沈惊尘说得有些保守,楚千度来了不但没用,若强攻很可能还要反伤他自身。

“安心做你们的事,随他们在外叫嚣,只当他们不存在便是。”

有他的话在,蛊雅和绚星都踏实许多。

虽说他们对君上有信心,但见不到他的面,还是无法确定该如何是好。

毕竟这次可是楚千度亲自来了。

君上是多年前仙魔大战中的败者。

不过那也是老黄历了,他们相信以现在君上的实力,足以将楚千度按在地板上摩擦。

“是,君上。”

两人躬身告退,消失之前,沈惊尘再次开口。

“告诉下面的人,若她要走,不必阻拦,给她开阵,护她周全。”

此话一出,绚星云里雾里,蛊雅瞬间领受,再次应了声“是”,带着绚星离开了。

人都走光了,大殿内变得异常安静。

沈惊尘穿书之后最喜独处,因为和本地人都不太说得到一块去,也不想他们发现他的破绽。

这么多年下来他早已习惯了一个人,并不会觉得寂寞空耗。

可这几日身边总会跟着个小尾巴,连他闭关都要跟进去,甚至做了些难以言喻的糊涂事,他也逐渐适应了这样的相伴。

突然间她不见了,可能以后都不会再出现,这样的认知让沈惊尘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他闭了闭眼,化光前去实验室,既然这次身体的异常解决了,那就继续

研究一下怎么用微分几何重构符文的回路吧。

长安宫偏殿外那棵巨大的杏树之下,仙瑶靠在树干后面低着头吃杏。

修界的人来攻打魔界她不关心,楚千度来了她也不关心,白雪惜怎么也和魔界扯上关系了她更是没放在心上,她满脑子都是这杏真甜,真好吃,还有——

这样好吃的杏,以后怕是吃不到了。

他怎么会是魔君呢?

在闭关空间里否定的事实由当事人亲口承认,仙瑶再也无法粉饰太平,不得不面对这残忍的真相。

真的很残忍。

她对沈惊尘的感情极其复杂,远超对从前相识的所有人。

她不断在自己脑海中回忆两人短暂的相识相处,还是无法相信沈先生就是魔君这个事实。

天书话本里的魔君偏执病态,残忍嗜血,利用命魂修炼,戮尽宫尽是血腥气息,书中描写白雪惜每次来都会不习惯,魔君便会命人特地隐藏这些,好让她住得舒服些。

难不成沈惊尘现在也是在隐藏?

可他甚至还不认识白雪惜。

——想到这里仙瑶身子一僵,她意识到若沈先生就是魔君,那原书中写魔君和白雪惜初相识,就是在他一次“发病”时。

魔君每隔一段时日发病一次,沈惊尘才刚刚结束,蜀山就来要人,说明白雪惜现在就在魔界,这无一不代表着剧情在发展,他们马上就要认识了。

他们的相识代表仙瑶很快就会像在蜀山那样被比下去,沈惊尘会和师尊、师兄还有楚千度一样,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全部转移到白雪惜身上。

从前给她的都会加倍给到另外一个人。

仙瑶只要想想就觉得窒息难受。

沈惊尘会发了疯似的喜欢上一个女人,那个人是与她宿命纠缠恩怨难断的白雪惜。

他会为了那个人克制本能,会为了那个人虐杀她的亲生母亲。

想到母亲,仙瑶脑子里紧绷的弦儿终于断了。

她倏地站起来,匆匆去寻沈惊尘,可走遍长安宫每个角落都寻不到。

仙瑶忽然开始慌张,她想到实验室,瞬身来到这里,腰间属于沈惊尘的玉佩令她不被任何法阵阻拦,她轻而易举地推门而入,却发现这里也是空无一人。

桌案上的摆着数张符纸,仙瑶走过去仔细确认,符纸上的字迹属于沈惊尘,她对他的一切都记忆犹新铭心刻骨,绝对不会认错。

这些字墨迹半干,说明沈惊尘刚才还在这里,走了不大一会儿。

不行。

不能让他走,不能让他们认识。

她现在刚入魔,修为根本不够看,若他们真的认识了,她可能再也没机会插上话。

说不定沈惊尘会发现她身份,将此事告诉白雪惜,到时白雪惜会做什么,会暗示沈惊尘做什么简直不堪设想。

仙瑶后怕地四处寻找沈惊尘,可她能想到的地方他都不在。

她最无力的时候,不期然地看到一群蝴蝶,令她想到沈惊尘曾要给她一支蝴蝶钗,让她有事可以去找钗的主人。

仙瑶立刻跟上蝴蝶,一路穿过游廊和数座宫殿,然后发现蝴蝶飞出了波纹般的法阵。

它们出去了。

她愣了愣,很快明白这就是长安宫的护山大阵了。

从这里出去就真正离开了长安宫。

蝴蝶飞走了,她还要继续跟吗?

暗处的蛊雅也很想知道她到底会怎么选。

留下还是离开?

她见她似乎乱跑,以为她是找不到离开的路,所以才引导她到这里。

至于沈惊尘的去处,整个长安宫里无人敢窥视,蛊雅也是不清楚的。

所以她也不会想到自己歪打正着,还真的带仙瑶找对了。

沈惊尘这会儿的确不在长安宫。

他在实验室正研究符箓,忽然再次感受到了熟悉的异世波动。

那是来自现代的气息。

他如上次一样不敢错过半秒,毫不犹豫地追踪过去。

这次空间波动远比上次接近,就在魔界内部。

沈惊尘一路追寻,波动越来越剧烈,气息越来越熟悉。他紧锁眉头盯着浮于掌心上不断旋转的十二柄浮空算筹,最终在距离大荒极近的悬崖边找到了波动源头。

沈惊尘缓缓落地,银靴踩在地面上,靴底碎石随着他的步伐发出细密的响声。

他一点点靠近源头,面上没有激动也看不到高兴。

是麻木了吗,不敢在寄予希望,还是因为什么别的?

越靠近源头周围就越荒凉,无数尸骨将道路封锁,之前应该有人来过这里,将尸骨简单清理,留出了一人可以通过的道路。

这地方很熟悉。

是前任魔君爱来的地方,周围的尸骨就是对方的手笔。

沈惊尘目光划过那些人骨,未曾近前几步便感受到暗中窥探的目光。

白雪惜来这里已经好几日了。

她确定自己没找错,此地就是原书里魔君的闭关之所,外面的人骨残骸也印证了她的猜测。

可她在这里是寻找几日,四处探索,都没见到魔君的半个影子。

她第一次对原书剧情产生了怀疑,之前的无往不利在此刻产生了变化,她心底莫名开始不安。

便在此时,她看到一朵雪色的重莲在远处绽放,有人踏着破碎的灵纹现身,冰绡广袖扫过尸骨和焦土时,被魔气侵蚀的一切瞬间抽出翡翠新芽。

像是被撕裂的天幕漏下星子,蛰伏此地的血雾在触到那抹清辉的刹那发出尖啸,无数想要纠缠他的白骨爪牙化作齑粉簌簌坠落。

她在暗处悄无声息地观察那人,他银绡广袖垂落如月华倾泻,发尾浸在罡风里翻涌成浓墨。

苍青天光破开浊气落在他眉间,映得那双眼瞳宛如凝了千山霜雪,垂眸时溅起的神性几乎要割伤人眼。

太干净了,她想。连翻飞的衣袂都像是淬了瑶池水,腐尸恶臭被他身上极寒的冷香逼退,白雪惜连呼吸都凝在喉间。

他是——

思及此处,忽然与他目光交汇,明白自己被发现的刹那,白雪惜还不及确认他的身份,已经不由自主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你是谁。”

言出法随,他真正想知道什么是没人可以拒绝的。

白雪惜不受控制地回答:“我是白雪惜。”

话音落下,她好像在他脸上看到冰莲的龟裂。

他的情绪内敛,不显起伏,但她就是福至心灵地明白他那是什么意思。

那是“怎么是她”的晦气感。

他认识她?

白雪惜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