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障眼法吧。”赵猫猫摸着下巴说,“或者说是故布疑阵——也许他们本来就没打算让各路之间扯上什么关系,只是不想让我们知道他们真正的目标。”
“没错,要论及时支援,他们肯定比不上天兵,分兵的意义不大。”付指挥补充,“感觉更像是为了混淆我们的视线。”
支援、掩护,甚至在必要的时刻调换主力所在的位置,骑兵再快,也没法跟玩家比。
“但是兵分三路,他们岂不是更处于劣势?”雁来皱眉。
赵猫猫笑道,“那如果他们的三路大军都是真的呢?”
雁来微微一怔。
但转念想想,这样确实更有可能。
毕竟吐蕃方面应该很清楚,这很有可能就是灭国之战,自然要调动一切力量。
三路大军,号称五十万人,也许这个数字并没有夸张。
当然,五十万不可能全是正兵,但应该都有一战之力。
根本不用搞那些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东西,这实打实的五十万人,就能牵扯住数倍于他们的玩家。
所以三路大军都是真的,没有主次之分。
果然还是这种堂皇正大的路数难对付,雁来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对方出了招,她就该应对了,但她却连对方的目的是什么都还没摸清,似乎已经落在了后面。
尤其赤德松赞还离奇失踪,那么多玩家都没找到他的踪迹。
要说这其中没有什么鬼,雁来是不信的。
“他的目标会是什么呢……”她看着地图,眉头皱起,不自觉喃喃出声。
“其实也不一定非要找到一个答案。”郝主任忽然道,“我们做好我们的事就够了。”
雁来闻言,猛然醒悟过来。
是啊,只说纸面上的数字,玩家的人数比吐蕃还要多一些呢。五十万大军未必是吐蕃人的极限,但一百万玩家也绝不是雁来的极限。
先打就完事儿了。
不管有什么目的,那个赤德松赞早晚会冒头,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反过来,如果始终没有找到赤德松赞,但是击败、接收了这五十万大军,那不也同样是一场毋庸置疑的胜利吗?
尽管它略有一点瑕疵。
话是这么说,但这种敌暗我明的状态,雁来还是有点不安心。
如果赤德松赞只是想安排一支奇兵还好,迟早都能找到,但万一他发动全面战争,只是为了掩护自己逃跑呢?
这种可能性很低,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吐蕃赞普毕竟是吐蕃赞普,对大唐、对吐蕃都有着十分特别的意义,如果不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很有可能像下落不明的“朱三太子”一样,成为一张谁都能扯一下的旗帜。
雁来恍然意识到,原来自己的掌控欲还是挺强的,只不过她想掌控的并不是某个人。
思索中,她随手打开了系统面板。
这样做的时候,她并没有什么目的,只是无意识的这里戳戳、那里点点,就像是思考的时候转笔、敲桌子一样,是一种习惯。但是戳着戳着,雁来的视线忽然落在了气运值那一栏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的气运值就用不完了。
当然,这么说的前提是只考虑必要消费,如果给全大唐几百个州都开上复活点,那也还是不够用的。
但总之,此刻,她的账号里还有一笔不菲的余额。
注意到这一点的瞬间,雁来脑海中灵光一闪,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在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要纯靠玩家的眼力去寻找、辨认赤德松赞,几乎不可能。毕竟玩家又没受过专业的训练,对方稍微改装一下,就能躲过去。
那么,她能不能通过系统来弥补玩家在这方面的短板呢?
比如给玩家加载一个人脸识别模块。
唔,人脸识别这种说法好像有点太科技了,不符合大唐背景,或许可以叫它“信息面板”——普通游戏里,玩家本来就可以直接查看NPC和怪物的信息,只是这款游戏不行而已。
现在就补上。
内测中的游戏,调整甚至增加部分功能也是很正常的吧?
雁来兴奋地打开后台,添加新模块,然后忍不住按了按心口。不出所料,系统扣掉了大部分的余额,只给她留下了一个零头。
不过,总算可以放心了。
……
吐蕃频繁调动兵马、准备开战的消息送到长安,朝堂上下本来还紧张了一下,但很快就发现,好像没他们什么事。
天兵参加的战争,不需要调兵遣将,就连粮草和各种物资的运送,也都当成任务发布给了玩家。
至于战术制定之类,就更用不上他们了。
这件事对朝堂最大的影响,也就是大家茶余饭后的话题又多了一个。至于战争的结果,那是没有悬念的。
事实上,就连大部分大部分玩家,开战之前的这段时间也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正是春耕时节,可不能因为打仗耽误了,反正吐蕃大军赶路也还需要一段时间,他们先忙完了再说。
对种地不感兴趣的玩家,则是在紧锣密鼓地从吐蕃捞人。
对于即将到来的这场大战,吐蕃本土的气氛可没有大唐这么轻松。
就连逻些城里都有消极党,更何况是边境?
这段时间,因为劳务输出的缘故,驻守边境的吐蕃将领们本来也或主动、或被动地跟玩家产生了不少交集。那些不愿意打仗的人,自然要及时寻找退路。
虽然玩家愿意给予他们的条件,远不如尚黎谢——这倒不完全是落井下石,毕竟他们的级别也不如尚黎谢高——但是跟被俘虏,成为阶下囚比起来,大部分人还是愿意接受的。
所以,当吐蕃大军抵达边境时,发现不少地方都已经空了。
没有军队,也没有百姓,自然更不可能为他们提供补给。好在逻些城的钵阐布似乎对此早有预料,及时运来了各种粮草辎重。
元和六年四月初七日,在短暂的修整之后,三路大军同时发起了进攻。
收到消息,还散落在大唐各地的玩家,立刻穿上铠甲、带上武器,赶赴战场。
这是一场、不,无数场混乱的战争。
或许一开始还是有章法的,但打着打着就变成了混战,又因为人数太多,没法形成及时有效的指挥,身处战场之上的双方很快就进入了各自为战的状态,无止尽地拼杀着。
其实大部分的战争不会打得那么激烈。
除非到了人困马乏,不得不背水一战的时候,否则处于弱势的一方通常会选择且战且退,暂时脱离战场,休整之后再卷土重来。
但这一战不一样。
尽管对于这场战争结果,大部分人都持消极态度。但胆怯的人早就已经跑了,留下的人全都抱着与吐蕃共存亡的念头,自然悍不畏死,然后又撞上了更加悍不畏死的玩家。
十五万大军,就算排着队砍也得砍上很长时间,何况是交战?
激烈的混战持续了许多天。
直到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吐蕃士兵陷入疲倦,战斗意志也逐渐消退,才开始组织撤退。
玩家自然是趁胜追击,顺便将占领吐蕃人让出来的地盘。
自从松赞干布平定叛乱,一统吐蕃,迁都逻些城以来,这是第一场发生在吐蕃本土的战斗,也是第一次,吐蕃的土地被敌人攻陷。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吐蕃士兵的战斗意志虽然忽高忽低,但始终没有崩溃。就算玩家稳稳占据优势,想要在地图上向前推进,也并不容易。
为了加快推进速度,也为了治理被攻占的地盘,更多的玩家来到了这片战场。
雁来自然也要到这边来开启新的复活点。
“还没有找到赤德松赞的行踪吗?”这天,开完了复活点之后,雁来对着地图,再次陷入沉思,“这人到底跑哪里去了?”
“没有。”众人也很不解。
按理说,他身为赞普,御驾亲征就是为了鼓舞士气,应该站在士兵随时能看到的地方才有用。
但是已经开战那么久了,吐蕃军队节节败退,他却还是没有出现。
要不是有玩家偷偷摸摸跑到布达拉宫去探查了一番,雁来都要以为所谓的“御驾亲征”只是个幌子了。
几位王妃、两位钵阐布和还活着的贵族、大臣倒是都还在,所以应该也不是跑路了。而且有不少玩家跑到中亚那边去堵人,目前并未有任何发现。
他到底去了哪里,这个问题隔几天就会被拿出来讨论一番,但始终没有结果。
所以很快,众人的注意力也转到了眼前的战事上。
按照地图上标注的线路,三路大军且战且退,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在某处汇合。
据玩家说,那是前往逻些城的必经之地,十分险要,也修筑了城池和防御工事。所以大家猜测,吐蕃大军或许打算在这里坚守。
到时候,估计会僵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
秦州。
这座唐蕃两国用于开放互市的城市,在开战之后,就变得门可罗雀了。
不过除了城中的贸易受到影响之外,别的战争对这座城市的影响很小,甚至因为远离三路大军的进军路线,都没什么玩家到这里来。
但今天,一直吐蕃军队来到了这里。
这是从论芒杰从河西四郡抽调来的精锐,总共也不到万人,他们一路上绕开城市、风餐露宿,终于赶到了这里。
毫无防备的秦州城,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被这支军队接手。
安排好城中防务,论芒杰策马来到自己在秦州城的府邸,快步走入正院,推门而入,看到站在屋子里的人,立刻低头下跪,“拜见赞普!”
这位玩家遍寻不着的吐蕃赞普,不知何时来到了秦州城,并藏身于此,没有惊动任何人。
“起来吧。”赤德松赞看着他微笑,“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
论芒杰又跪了下去,“臣愿为赞普前驱。”
赤德松赞上前两步,亲手将他扶起,看着他的眼睛道,“有一件事,我要先告诉你。多赞死了,我亲手杀死了他。”
论多赞,韦氏的另一位大论,也是逻些城消极派的代表人物,死在了赤德松赞离开逻些城之前的那场血腥清洗之中。
韦氏烜赫一时,同时出了三位大论,但先是论洛丹殒命安西,现在又是论多赞喋血逻些,只剩下论芒杰了。
论芒杰身体一颤,又要下跪。
但赤德松赞稳稳托住了他,“现在,你还愿意跟随我这个赞普赴死吗?”
论芒杰最后还是跪了下去,额头抵住赤德松赞的鞋尖,“臣,万死不辞。”
赤德松赞再次伸手将他扶起。
两人没有再提这件事,转而说起了接下来的安排。
论芒杰一早就想方设法在秦州城中藏了铠甲、武器、马匹,以及足够上万人吃几天的干粮。收到赞普的密令之后,又调动了手下所有的精锐,赶到此处。
“路上没有被天兵发现吧?”赤德松赞确认道。
论芒杰摇头,“我们一路绕过城市,虽然耽误了一点时间,但没有惊动任何人。”顿了顿,又道,“若是有人发现,这会儿天兵应该已经围住秦州城了。”
毕竟城外就是天兵自己修筑的城池,过来十分方便。
提到这个,赤德松赞的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
“是!”
穿好铠甲,带上武器,揣着干粮,这支近万人的军队一人三马,浩浩荡荡离开秦州城,直奔长安。
这就是赤德松赞隐匿行踪、故布疑阵的目的了。
利用大军将天兵的注意力吸引到吐蕃本土,然后闪电袭击长安!
未必会成功,或者说肯定不会成功,但至少能够让那位素未谋面的大唐摄政王吃上一惊吧?
他不是输给了任何人,只是输给了天命。
过了秦州,前面就是大唐的陇州。
在藩镇改制之后,地方上的驻军只剩下了很少一部分精锐,边军略多一些,但陇州城里也就只有一千人,看到吐蕃大军来袭,顿时惊慌失措,仓促地做着守城的准备。
然而大军根本没有停下,直接绕开了。
雁来收到消息的时候,这支吐蕃军队已经翻过了岐山。
她确实吓了一跳,“从哪里冒出来的吐蕃军队?”
“秦州。”郝主任指着地图道。
玩家既然知道了这件事,那么弄清楚前因后果也就是分分钟的事。
雁来看向地图,忽然发现,玩家被调动去阻截三路大军之后,确实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空子。尤其是在玩家深入吐蕃本土之后,人员被分散开,这个本该微乎其微、随时都能被填上的空子也变得更加明显了。
这支吐蕃奇兵因此而获得了一个时间差——即便玩家立刻就能做出应对,但不管是从秦州往东追击,还是从长安往西迎击,显然都需要一段时间。
不过也就是这样了。
消息传开之后,已经有不少玩家传送回来,就连原本对战争没兴趣,因此没去吐蕃的玩家,也都回了长安。
那一点时间差,并不足以支撑这支军队到达长安城下。
事实上,他们甚至都没能越过凤翔。
因为留在凤翔的几十个玩家得知消息之后,第一时间把路给堵住了。
这些玩家本来对打打杀杀没什么兴趣,所以都是在做自己的事。可是吐蕃人都突脸了,那白捡的功劳,不要白不要。
挖陷坑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就抄起斧头上山砍树,然后全部推到路上去。
骑兵就这点不好,对道路的要求比步兵高很多。要是只有一两棵树,还能想办法绕过去,但这些玩家很缺德,直接分片区干活,堵了好几里路。等到吐蕃骑兵好不容易脱困时,散落在长安附近的玩家也都赶了过来。
再然后,赶到的就是从东西两个方向来的玩家大军了。
从直播间里看到现场的情况,雁来才松了一口气。
还好情况没有失控。
之后的战斗就毫无悬念了,很快这支吐蕃军队就退到一片山崖下,彻底陷入了绝境。
“这里距离长安还有多远?”看着围拢过来的天兵,被士兵们保卫在最后方的赤德松赞问身旁的论芒杰。
这条路论芒杰走过,所以他的答案十分精确,“急行军还需一日。”
“可惜了。”赤德松赞仰头看了看天,“我本来还想见见那位摄政王的。”
论芒杰猛地转过头去看他。
赤德松赞却还是在看天。天空阴沉沉的,看不见太阳,也看不见蓝天,给人以沉闷之感。
“赞普!”论芒杰有些不安地喊了一声。
赤德松赞终于收回了视线,也看向他,笑道,“长安的天,远不如逻些城的好看,是不是?”
“是。”论芒杰应道。
雪域高原的地理条件远不如中原,可是每一个出生在那片土地上的人,都会为自己的故乡而骄傲。
赤德松赞忽然将手中的刀递到论芒杰面前。
论芒杰有些疑惑地看他。
“杀了我,为你的兄弟复仇吧,芒杰。”赤德松赞还是那种仿佛在谈论天气一样的语气。
论芒杰瞳孔一缩。
赤德松赞转过头不看他,“动手吧,不然就来不及了,记得干脆一些。”
论芒杰紧紧抿着唇,好一会儿,终于开始伸手拔出了那柄赞普的佩刀。
周围是一片激烈的喊杀声,但不知为何,刀锋出鞘的那一声“锵”,两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赤德松赞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嗖”的一声,疾风掠过他的耳畔,而后一声闷响,夹杂着一声忍痛的轻哼。赤德松赞猛地睁开眼,便见论芒杰持刀的手腕被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箭矢射中了。
更多的箭飞过来,将论芒杰扎成了刺猬。
论芒杰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没能说出口,身体已经栽倒下去。
那柄赞普的佩刀落在了他身侧。
赤德松赞正准备伸手去拿刀,但下一刻,玩家已经撕碎了最后的防卫,扑倒了他。
当这个幸运玩家抬起头来,视线落在自己的俘虏脸上时,系统提示自动弹了出来,她顿时瞪大了眼睛。
“吐蕃赞普!我抓住了吐蕃赞普!”
赤德松赞消失的消息,论坛上已经讨论过不知道多少轮了,都在猜这家伙到底躲在哪里,有人觉得他就在逻些城里,只是离开了红宫,也有人觉得他多半已经跑路,因为怕被发现才抛下了一切,也有人觉得他可能正在某个角落里暗戳戳准备搞事情。
虽然一切的猜测都没有证据,但是寻找吐蕃赞普这个事,在论坛上的热度还挺高的。
因为雁来似乎很想抓到他。
甚至游戏里还特意为此更新了一个识别人物信息系统。
要知道,这个功能玩家从一开服就想要了,但不管是在论坛发帖,还是去找客服私信,都是石沉大海。
三年了,大家都已经放弃了,安慰自己信息面板会降低这个游戏世界的真实度和沉浸度,官方不做也是可以理解的。
结果突然就上了新功能。
不过玩家喊完之后,立刻就意识到自己的失误。
喊什么喊,不知道财不露白吗?
但这时候闭嘴已经来不及了,周围并肩作战的同伴们,不约而同地掉转刀口,朝向了她。
虽然不怎么痛,但是那么多兵器一起攻击自己,看起来还是挺凶残的,玩家的姿势不方便反击,只能抱着脑袋滚到了另一边。
众人立刻追了过去。
赤德松赞看着这一幕,感觉十分荒诞。
他们好像是为了他打起来的,可是从始至终,他们的注意力都没有落在他身上。
他终究还是握住了刚才落地的那柄刀。
但最后,他没有将这柄刀送进自己的身体,而是用它刺穿了前方的一个天兵。
其实在之前的战斗中,赤德松赞就已经看到过玩家被杀死,然后突然消失的情景,但现在天兵就在眼前,他忽然想自己试试看。
长刀入肉,是熟悉的触感,鲜血喷溅,也是熟悉的红色。
这不死不灭的天兵,分明也是肉体凡胎,为什么又能以这种近乎玄奇的方式存在?
天命,天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