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雁来也没想到,将自己这一系列操作推向巅峰的,会是李纯本人。

一队身着制服的玩家呼啦啦从街上走过,并没有引起周围百姓的注意。

毕竟天兵经常这样成群结队、来去匆匆,虽然不知道她们都在在忙些什么,但定是大事。

虽然玩家平时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事,但这一回,大家倒是没有猜错。

很快,就有人注意到,天兵停在了一处府邸门口,咚咚咚地砸响了大门。

“什么人胆敢到这里来闹事?”门里有人不高兴地质问。

回应他的是四个字,“天兵,开门!”

门里沉默了一瞬,下一刻,大门就打开了。

围观的百姓顿时一阵畅快,能在坊墙上开门,自由进出的,自然都是权豪之家,平日里在街上是真的能横着走的。虽然天兵来了之后,他们收敛了许多,不敢随便纵马、闹事,但一般百姓也不敢随意招惹他们,远远看到车驾就会避开。

大概也只有天兵,能用这种态度说话,对方还得好声好气应承了。

门房只将大门打开了一条缝,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问道,“不知诸位天兵来此,所为何事?”

“自然是有要事找这家的主人。”

“这……本该请诸位进来,但小人做不得主,须得先通报主人一声。”

好在天兵也不为难办事的人,爽快地应了。门房松了一口气,连忙快步跑向内院。

不一时主人就匆匆赶来,陪着笑脸,请天兵们进门说话。

“不必了。”玩家亮出一张文书,“我们收到消息,说你家有许多产业,都是设计谋夺得来,可有此事?”

主人脸色骤变,“胡说八道!”

“是不是胡说八道,京兆府自会调查,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主人脸色变来变去,脑子里也转着各种念头:将自家背后的贵人抬出来?天兵背后的那一位如今可是暂摄国政。家里倒是也有几十个家丁,但只怕也难敌这些天兵。就是要说情、贿赂,也不能就站在大门口。

最后,他还是答应了走一趟,只是道,“家里还有些琐事要安排,能否宽限片刻?”

玩家十分通情达理地答应了。

主人连忙叫来管家,如此这般交代一番,这才跟着玩家离开。

眼看天兵就这样带走了一位权贵,围观的百信顿时炸开了锅。莫不是天兵要查他家了?若当真如此,那这长安城就该热闹起来了。

长安城确实热闹起来了,而且比众人预想的更热闹。

因为这样的事,不止一起。

分地只最基础,玩家既然动了手,自然要一查到底,将那些藏污纳垢之事也一并揭破。

小到某贵女因为嫉恨别人的一头如云秀发,强行剃掉了一位贫女的头发,中到某皇亲家中产业都是用不光彩的手段侵夺而来,大到没了北里和胡姬酒肆能潇洒放纵,有权贵干脆在自己家里搞了个替代品……

这些事有玩家来之前就发生的,也有这段时间才出现的,有玩家早就得到线索,一直在调查的,也有刚刚才收到消息,突击行动的。

本来办案应该讲究一下方式方法,不能这么一股脑儿掀出来,闹得人心惶惶。

不过郝主任说得对,新官上任三把火,不烧一烧,他们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决心、愿意守自己制定的规矩?

既然已经对这些权贵动手了,那就要一次打到他们痛了为止。

要的就是他们人心惶惶,把能用的招数都用出来,一次性彻底解决——雁来的时间和精力都很宝贵,实在不愿意用来跟这些国之蠹虫扯皮。

……

郗士美又愁白了几根头发。

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事,明显就是那一位要立威。虽然用的是京兆府的名义,但这些案子,他可都管不着。

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人找到了他这里。

没办法,能在雁来面前说得上话的人实在太少了。

有些人先去找了郭昕,但郭昕以自己身体不适为由,直接闭门谢客了。还有些人是直接找到雁来的燕王府去,被公事公办地顶了回来。

至于入宫求救的,搬出家中长辈的,直接上书抗议的……不一而足。

但都没什么用。

郗士美已经是他们唯一的指望。

当然,他们找到郗士美,也不是希望他能帮忙解决这事,就算他们敢想,郗士美也不可能答应,答应了也未必能做得到。

所以他们只是想请他做个中人,能坐下来跟雁来谈一谈。

郗士美很快就将名帖递到了雁来面前。

“嚯!这是把有分量的人都抬出来了啊!”雁来看着名帖上那一长串的落款,忍不住赞叹出声,“应该差不多了吧?”

“看起来是很着急了。”郝主任点评。

雁来笑道,“其实他们已经比我预想的更能沉得住气了。”

“也未必是沉得住气。”郝主任却道,“他们只是对上了你,没有法子。”

毕竟理论上唯一能够跟雁来抗衡的皇帝,现在已经在蓬莱殿里躺着了,朝堂上真正主事的人成了雁来,这些人就算有千般手段,也根本没法施展。

这会儿让这些年纪大、辈分高的老人们出面,估摸着是想用年龄和身份来压雁来。

而这,大概就已经是他们的撒手锏了。

众所周知,撒手锏这种东西有点像是核武器,在使用之前,它的威慑力才是最大的,因为杀伤力足够大,没有人愿意承受鱼死网破之后的损失。

但是年龄和辈分,有什么杀伤力吗?

倚老卖老的招数,只对吃这一套的人有效。就连李纯都不会搭理他们,何况雁来?

雁来翻完了帖子,忽然道,“唔……没有升平公主啊。”

“说是大长公主身体不适。”郝主任道。

雁来没有在意,因为郭昕也是用这理由来搪塞请托的人,谁知郝主任说,“公主府还请了我们的人去看诊。”

雁来忙问,“什么时候的事,情况如何?”

“不大好。”郝主任微微摇头,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沉重。

生老病死,本就是最容易触动人的。

“你记得提醒我,这两天抽时间过去探望一下。”雁来说完,想了想又道,“唔……带上郭贵妃。”

“好的。”郝主任在备忘录上记下这件事,顿了顿,才指着桌上的名帖问,“要见他们吗?”

雁来沉吟片刻,点头道,“当然要见,让他们一起过来吧。”

送来名帖的有宗室,有公主,有外戚,有勋贵。不过这种区分其实是很模糊的,因为大唐很流行让公主跟勋贵功臣之家联姻,然后又让公主的女儿嫁回皇室,儿子再娶皇女或者王女,如此代代联姻,一个人自然就有了两三种身份。

这些人或是彼此有亲,或是彼此有仇,这会儿在延英殿前碰上,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尴尬。

毕竟他们都很清楚自己是为什么来的。

雁来并没有特意等他们,这会儿正在跟宰相议事——正事当然比这些人要紧。

延英殿并不是皇帝日常起居的地方,自然也不像紫宸殿那样有给臣子候见的地方,这几人只能站在殿外等待。

院子里甚至都没有种树!

站在太阳底下被暴晒,以及站久了的身体酸痛都不是最难受的,最难受的是,进出的人都免不了要多看他们一眼,尤其是那些天兵,完全不掩饰目光中的好奇与诧异,让人十二分的不自在。

偏偏这事又挑不出理来。

国事为重,难道不应该吗?

好容易等雁来听完了各处的禀报,被请进延英殿时,所有人看起来都蔫了许多,不像刚开始那样气势汹汹了。

更不敢对着雁来摆长辈的谱。

虽然雁来仍旧是和和气气的,但吃了个下马威,没人敢再对她摆长辈的谱。

只是一时半刻还没法彻底转换想法、放低姿态,就显得十分拧巴。

于是东拉西扯,怎么都说不到正题上。

……

听着他们从高祖扯到太宗,眼看就要讲出一部大唐历史来,雁来不由有些后悔。

早知道先吃了午饭再见他们。

现在人都到了,让他们在一边看着自己吃饭不太合适,但雁来也不想请他们吃饭,便直接打断了他们的迂回婉转,“诸位若是来说这些的,就先请回吧,待我回头得空了,再请你们来讲古。”

众人脸上的表情都是一僵。

但他们自己也清楚,今天其实就是来求人的,只是之前拉不下脸来,还想摆摆长辈的架子,见她不吃这一招,又开始绕圈子,说到底,是等雁来给他们搭台阶,才好顺着下来。

意识到雁来已经失去了耐心,他们不敢再整那些没用的,忽然就放低了姿态,对着她哭诉起来。

话差不多就是那些意思,李家坐了天下,自然要照顾一下亲戚,他们作为皇亲国戚,平时都是很老实的,并没有给皇家惹什么麻烦,现在是有些孩子不懂事,犯了错,但也都不是什么大事,总要给他们改过的机会。

说来说去就一个意思,雁来已经折腾得够多的了,就高抬贵手吧!

她到底也姓李呢,继续这样闹下去,外头都在看皇家的笑话,她不也一样要跟着丢脸吗?

雁来:“……”感觉这些人是学不会好好说话了,前面还像点样子,后面又开始道德绑架和暗中威胁。

对她尚且如此,在外面是什么样子可想而知。

雁来直接气笑了,“孩子不懂事?据我所知,这回犯事的人,可不是十几岁的小年轻,都是三四十岁,能当爹娘和祖父的年纪了,这也叫孩子?还是说,他们已经这么大年纪了,还没断奶?晚上还要爹娘抱着哄睡?”

年轻人都追赶天兵带来的潮流去了,也只有这些跟不上时代、内心的骚动又无处安放、偏偏手里还有钱有权的中年人,才会去搞这些作奸犯科的事。

“你!”一个老亲王听到这毫无遮拦的话,被气得脸红。

“退一步说,就算他们都是几百个月大的孩子吧,那也不是我生养的,就算有人看笑话,也看不到我身上来,丢的更不是我的脸。”雁来说到这里,面色冷了下来,“不过这么说来,原来你们也知道他们做错了事,更知道养出这样的孩子很丢脸啊……那早干什么去了?”

“孩子不懂事,自然是欠了管教。既然做爹娘的不管,那就我来管。正好我如今暂摄国政,代陛下行使君父之权,管教他们也是分所应当。不用亲自费心就能得到一个懂事的孩子,你们不谢我也就罢了,怎么刚才进来那样子,倒像是要兴师问罪?”

她一句接一句,每一句都戳在众人的心窝里,戳得他们说不出话来,只能瞪着她。

雁来还要叹气,“其实我也不想管这些破事,费时费力还不讨好,对我有什么好处?之所以这样费心,都是为了给陛下祈福呀!”

“强词夺理!”终于有人忍不住道,“这些事与祈福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雁来说,“都说陛下是天子,上应天道,若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宁,陛下自然就好了。若是连陛下的亲人都在作奸犯科、欺男霸女、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天道一生气,陛下自然就病得更重了。”

她突然板起脸来,看向众人,“你们故意放纵‘孩子’犯错,是不是有心谋害陛下?”

众人瞠目结舌。

要说这世上最有可能谋害皇帝的人,那只有她了吧?而且陛下现在中风瘫痪,到底是谁气的啊?!

雁来其实也没指望能靠一顿嘴炮就说得这些人回心转意、痛改前非,她就是……呃,发泄一下因为无数文书工作而产生的怨气。

之前她还觉得大夏天的在外面跑很辛苦,但现在雁来觉得,跟案牍劳形比起来,她还是更愿意去外面跑。也是李纯晕的时间足够凑巧,她已经将整个西南边境逛了个差不离,不然两边兼顾,那才真叫魔鬼。

总之,想说的都说完了,雁来自己说爽了,至于听的人怎么想,她其实不是很在意,正要下逐客令,忽然有玩家从外面风一般卷了进来,口中大声喊道,“摄政王,皇帝醒了!”

什么?

听到这话,殿内其他人比雁来更震惊。

难不成她那些乱七八糟的“祈福”,还真有用不成?

要知道,这已经是李纯昏睡的第四天了,按照医生玩家那个“时间越久就越不容易醒来”的理论,他苏醒的概率已经很低了,这也是在场这些人愿意对雁来低头的根本原因。

结果皇帝醒了?

雁来也没想到,将她这一系列操作推向巅峰的,会是李纯本人——这一点估计李纯自己也没想到。

本来她凡事都要说一句“为陛下祈福”,就是扯个虎皮而已,连是否适配都没考虑过,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她的态度很敷衍。

但谁让皇帝醒了呢?

虽然没人能证明是她的祈福生效了,但也没人能证明不是嘛!

甚至因为她闹出来的动静够大,就连延英殿内这些利益相关的人,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都是祈福有用,更不用说外面的人了。

“走,去看看。”雁来兴致勃勃地起身。

上回去探望的时候李纯没醒,第二天再去,人又晕了,所以她这个新上任的摄政王,还没在皇帝面前过明路呢。

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连忙跟上。

他们虽然都有官品爵位在身,但却没有常朝的资格,所以还没亲眼见过皇帝现在是什么样子,当然要去看看。

……

李纯现在不太好。

他每晕一次,身体的状况就会更差一些。第一回 还只是手脚不灵便,说话含糊,第二回就变成了只有手指和脖子能动,说不出话,而现在,他只有眼珠能动了。

身体状态每况愈下,可他的神思却始终都是清明的。

完整的意识被困在了一具近乎死亡的躯体中,这种痛苦,大概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体会到。

所以,尽管人已经睁开了眼睛,但李纯却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任由周围的人来来去去、吵吵嚷嚷,都不能惊动他分毫,以至于一开始,太医们还以为他是彻底痴呆了,还是医生玩家做出诊断,病人应该只是无法接受这样的打击,自闭了。

毕竟,瘫痪的病情是不可能隐瞒患者的,他会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自己身上每一处细节的变化。

李纯之前并非不难受,只是愤怒的情绪压下了一切,让他一直在挣扎。但这一回,他连挣扎都没办法做到了,自然心灰意冷,主动与现实隔绝。

不过,这种隔绝还没能做到滴水不漏。

至少在听到“摄政王”这个不伦不类的称呼的瞬间,李纯的眼珠子动了动,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来人是谁。

然后他的视线里就出现了雁来的脸。

其实这才是他们第二次见面,所以这张脸是陌生的,却又如此刻骨铭心,尤其是她那双与中原人绝然迥异的浅蓝色眸子,更给了李纯一种强烈的非人感——或者说,他不相信雁来真的是人。

李纯读过史书,知道古往今来,许多的帝王都身具异象,舜天生重瞳、霸王力能扛鼎,至于各种各样的梦兆,更是数不胜数。

但以前,李纯对此半信半疑,半信是他相信自己身为帝王,必然有过人之处,半疑是因为这样的“异象”他从未亲眼见到过,一切都只是传说。

那时他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真的能够看到无数的异象,而这些异象,还都集中在了一个人身上。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如果她也能算是普通人,那他又算什么?

对上他的视线,那双眼睛微微弯起,他听到雁来说,“拜见陛下,陛下醒了就好。这几日陛下昏睡着,我等茶饭不思、夜不能寐,都在日夜为陛下祈福呢。”

李纯不知道雁来这些天的壮举,自然也不会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但旁边有人主动上前,帮忙翻译道,“陛下有所不知,摄政王夙兴夜寐,做了许多事为陛下祈福,诚心动天,陛下果真醒了!”

雁来转头看去,发现开口的是一位公主。

公主也朝她微微一笑。

其实她是主张老实低头的,求见雁来,也是想认错挨罚,谁知雁来居然同时召见了所有人,其他人又抢着开口,先把话给说僵了,以至于她连个表态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皇帝醒了,只怕那些别有用心之人还要再折腾,她得先把态度亮出来,不能再被人裹挟着走了。

这群人本来就没什么联盟,看到有人抢先表态,不愿再跟雁来对着干的人自然是纷纷跟上,一个个将雁来夸成了古往今来第一大忠臣,为了皇帝的健康问题鞠躬尽瘁。

自然也有人见不得他们如此粉饰太平,譬如李纯的姨夫李翛。

这位本来就没什么底蕴,只是借着王家的势完成了阶级跃迁,所以行事完全是暴发户的做派,聚敛钱财、诋毁朝臣、结交宦官……什么样的坏事都干过,这回在自己家里蓄养姬妾、请人来玩乐的也是他。

他深知自己犯的事,一旦查实了,落到天兵手中,必然没什么好下场,所以也是态度最坚决的。

这会儿好不容易见到了李纯,他当然要抓紧时间告状,于是大步上前,打断了其他人的话,一股脑儿将雁来这段时间为了“祈福”干的好事都给说出来了。

其实皇帝就算知道了这些,也未必能做什么,说不定还会再晕一次,但李翛现在都顾不得了。

李纯果然瞪大了眼睛,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

他早猜到雁来上位,肯定会对这些权贵动手,却没想到她会如此迫不及待,更没想到,雁来不仅对皇亲国戚动了手,就连皇帝的私产她也敢动手!

李纯从小看着祖父德宗的行事,认为有钱才能解决大唐如今所面临的难题,也习惯了将钱财看得很重,所以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雁来的做法。

她疯了吗?

就算不考虑他这个皇帝,也不考虑坊间的物议,雁来也总是要登基称帝的,到那时候,这些可都是她自己的产业!

李纯忽然有点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