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拿来吧你!

其实也根本不用这些大臣来设法,能想到的办法,玩家都已经试过。

甚至有些昨天刚确诊瘫痪的时候没敢用的法子,也都用上了——昨天还指望着能慢慢调理过来,恢复一些,自然不敢下猛药,但现在人能醒过来就阿弥陀佛,就顾不上那许多了。

至于李纯究竟是怎么在一夜之间,从原本还有恢复的希望变成了现在这样,也没人去问。

不管是推举监国摄政的人选,还是审问柳泌,都是很有必要的,要怪也只能怪皇帝的气性实在太大。

还有一回是因为什么晕的来着?

哦,盐税。

提起这两个字,众人对待雁来的态度都郑重了几分。

要是在今日之前,这事高低要找她理论一番。

天兵就能在不打招呼的情况下,把朝廷原本的支柱收入给一刀砍掉八成吗?这是狠到一点活路都不给他们留了啊,也难怪皇帝会被气晕。

虽然雁来说是暂时的,不过三五年就能恢复,他们也愿意相信,但这三五年的日子怎么过呢?

不过现在,雁来既然暂摄国政,那这就是她需要考虑的问题了。

众人想到这里,竟感觉一阵轻松。

雁来还没有正式开始办公,他们就已经体会到了她当政的好处。

以往最让朝廷头疼的就是天兵,现在天兵成了自己人,头疼的问题立刻就消失了,连带着原本同样麻烦的藩镇割据、国库空虚等已经持续了数十年的难题,也都有了解决的希望。

想得很美,不过事情还是要一件件做。

回到延英殿,要议的第一件事是以后的朝会安排。

朝会,朝的自然是皇帝。

大朝在宣政殿外排班,所有品级足够的在京官员都要参与。常朝在紫宸殿外,只有清要官员和宰臣高官参与,称为常参官。小朝则是在紫宸殿内,能进入这里,与皇帝面对面商议军国重事的,自然都是国家肱骨之臣,所谓“登阁拜相”的登阁,指的就是这个。

除了大朝之外,其他的朝会主要还是为了议事。所以即便是常参官,如果当天没有要奏禀的事务,也可以不参加。

现在皇帝病倒了,按理说朝会可以免了,议事就直接找雁来。

但皇帝这才倒下,就有人编排雁来发动宫变、软禁皇帝,若是长久不开朝会,谁知道又会冒出什么牛鬼蛇神?

雁来知道,明朝那些皇帝不上朝的时候,是宰相领着百官去站班,拜一拜根本没人的御座,然后就各自回去干活。

按理说,现在他们也可以比照这个来——很多人以为自己敬慕的是皇帝,其实只是皇帝所代表的皇权,有时候,一把椅子也能做这个代表。

但雁来实在不想自己也每天折腾一回,就道,“大朝会还是一切如旧,在殿外站班礼拜便是。常朝就不必了,每天安排两个常参官到蓬莱殿去侍疾,如何?”

至于小朝会,当然是来延英殿跟她开,不然怎么叫暂摄国政?

众人本来担心她隔绝内外,他们就彻底不知道皇帝的状况了,听她主动说让常参官去侍疾,也就满意了。

果然不愧是天兵之主,行事也跟天兵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明明作风颇为出格,可是细看就会发现,她并不似一般的权臣那样霸道、专断,反而处处都在规矩里。

这种“规矩”,能让他们感到安全。

所以大家来的时候满心疑虑,散去时步履都轻松了几分。

众人各自回衙,几位宰相和户部的官员留则了下来,继续昨天因为李纯晕倒而被打断的议事。

说是商议盐税,其实真正要议的是国用不足、府库空虚的解决办法。

所以那份改革盐税的建议,众人毫无疑义地通过了——天兵要做的事,他们还拦得住不成?

然后户部就开始哭穷,今年这都九月了,度□□边已经在做明年的预算,花钱的地方不会今年少,收入却锐减了,眼看连官员的俸禄都快发不出,只能求雁来给个解决的办法。

雁来早猜到他们要把这事推给自己,也不惊讶。

不过她当然也不可能让玩家来填这个窟窿,便笑着道,“我也没法子变出钱来,倒是有个不成熟的想法,先说出来,咱们几位斟酌一番,看看是否可行,如何?”

她把话说得如此客气,反倒叫其他人不安起来,“您说。”

“昨日陛下给我赐了宅第,我住进去了才知道,那宅子已经空置了许久,瞧着倒是维护得很好。问了人,说是工部会定期检查修缮。”雁来道,“我不免就想,像这样的宅子,京里不知还有多少,一直白放着,只是耗费检修的财物,实在可惜了。”

众人不意她会从这里说起,心下倒是已经生出了几分猜测。

这些宅邸的所属权,其实是很模糊的。

说是属于朝廷吧,但上到宰相下到京兆府,都没资格处置;说是属于皇帝吧,他也用不上,通常都是赐给在任的高官重臣住。

但朝堂上的高官重臣都是有限的,有些自家就在京中有宅子,所以需要赐第的情况也不多,只能一直空着。但万一皇帝要赐第,总不能圣旨下了再派人去修整,所以工部这边时不时就得派人去看看,维护一番。

这么做自然是空费钱财和人力,朝堂上也不是没人发现,只是都不好提。

顶多是在修缮上弄些花巧,尽量节省一些,但究竟也有限。

听雁来的意思,却是要利用这些宅邸来做文章,增加朝廷收益了。

这样的事,也只有她能做得。

众人虽然觉得一上来就碰这个,容易犯忌讳不说,还容易得罪人,但现在填窟窿要紧,再者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儿顶着,先让她折腾一下,成了自然最好,就是不成,要是雁来能够明晰这些宅邸的产权,将它们划归国库,也不算白费一回事。

不过也有人提醒道,“这些宅邸都是官有的,可不能出售。不知雁帅打算拿它们做什么?”

雁来笑道,“不出售,至于做什么,现在还不好说,先命人统计一番,两京内外有多少这样的宅子,都有多大,现在是什么情形,才好说下面的。”

顿了顿,又说,“唔……也不单是长安城里的宅子,那些官有的田产、庄园、行宫之类,也都统计一下吧。”

她这一句话说得轻飘飘的,却是让听的人都心头一紧。

“这……”李夷简皱眉道,“庄园、田产也就罢了,行宫……是否有些不妥?”

“难道现在这样就很妥贴?”雁来反问,“我虽然不懂诗,却也听过几首坊间传唱的写华清宫、连昌宫、上阳宫的诗歌,虽是抚今追昔之意,却也不乏感慨宫阙倾毁、园林荒芜的句子,说出去很好听么?”

众人哑然。

雁来看着他们,意味深长道,“安史之乱已经过去几十年了。”

众人都是冷汗直冒。

安史之乱已经过去了几十年,可是它给大唐带来的影响却仍旧绵绵不绝。

在民间的闲谈里、在诗人的作品里,这件事经常被提到、被反思,可是在朝堂上、在公文里、在皇帝面前,这仍旧是不便提起的禁忌,往往只能用一些“艰难”之类含糊其辞的话来指代。

现在雁来就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了,怎不叫人心惊肉跳?

雁来还没说完呢,“这几十年里,除了战乱播迁之外,再无帝王巡幸行宫之事,国家又没有足够的钱财去修缮重建,行宫荒颓,自是无可避免。可是这些荒芜的宫殿放在那里,就是在提醒所有人过去发生的战乱和灾祸。”

所以,讲这些地方都收拾出来,做出妥善的安排,既能增加收入,又能消除这种无形的影响,有什么不好?

这一番话虽然出格,却也不算没有道理,众人顿时陷入沉思之中。

最后还是李吉甫开口,“是我等思虑不周,让令君见笑了。既然令君已经有了打算,那我等听令行事就是。”

摄政王什么的,更像是坊间流传的诨号,自然不能当面叫的。按照大唐的风俗,还是更习惯以京职来称呼官员,雁来现在官居中书令,倒也当得起这一声“令君”。

……

“安邑公。”李夷简赶上李吉甫,有些不快地质问道,“行宫是陛下驻跸之所,怎可轻举妄动?”

李吉甫淡淡道,“易之兄难道很希望陛下巡幸行宫吗?”

李夷简一噎。

据说内署的院墙上,原本画的是曲龙山——这是一座根本不存在的仙山,乃是德宗朝大诗人顾况《曲龙山歌》之中虚拟的一处仙境,不知被何人画在此处,李纯登基之后,对其中仙山颇为向往,近臣担心他想临幸曲龙山,干脆就给将原本的画给抹掉,换成了松鹤图。

朝臣们对帝王出巡的态度,大抵如此。

就算是宦官,除了少数脑子不正常,想要取悦皇帝以及谋取更多的好处的奸佞之外,大多数人其实也并不想让皇帝随便离开长安。

“如此,那将行宫尽数挪作他用,又有何不可?”李吉甫又问。

李夷简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

是啊,连行宫都没了,那皇帝也就没法巡幸了,除非大兴土木,但那样的阵仗就太大了,朝堂上下都会竭力阻止。

李夷简也是个干脆的,立刻低头道,“是我孟浪了。”

李吉甫并不在意,“你也是为礼法着想。”

李夷简越发惭愧,匆匆告退。

李吉甫目送他远去,又回头看了一眼延英殿。

其实还有一个理由他没说,也不方便对李夷简说。现在的皇帝,已经无力巡幸了,至于将来的皇帝……将来的皇帝想要亲自处理这些行宫,有什么问题?

雁来不仅也姓李,而且也同样代表了皇室的利益,李夷简那些担心都是多余的。

李吉甫早就知道,只要朝廷愿意接纳雁来,所有的困扰都会迎刃而解。但是真的到了这一天,才发现自己想得还是保守了。

雁来那种面对一切难题都举重若轻的态度,实在让人舒心。

前两年,朝廷连续讨刘辟、平李锜,人人都说元和一朝有中兴之相,但是跟现在一比,也就不算什么了。

刘辟、李锜这种原本还算是个人物的人,在天兵手底下估计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如今的大唐,才真是要中兴了。

不、不只是中兴,就算是极盛时的开元天宝年间,乃至许多儒生所推崇的秦汉,也未尝不能追赶乃至超越。

想到这里,李吉甫只觉得眼前的天地似乎都变得更加宽广、高远,让人心头敞亮。

他踱着步走回政事堂,李夷简等人已经在调阅雁来想要的资料了——既然都是官有的产业,各种资料当然都是有备案的,只是没做过系统的规整,显得既多又散,如今得先整理一番,弄清了大概的情况,再派人去实地勘察。

政事堂上下忙了好几天,大半个朝廷都被调动起来,总算将这些官有的产业都整理清楚了。

“比我想的多啊。”雁来一边翻看,一边道。

几位宰相都沉默着。

说什么?说这几十年都在打仗,长安城几度陷落,死了不知道多少皇亲国戚、高官权贵,所以才能空出这么多宅子?

就算他们不说,雁来也能想得到。

毕竟是“国都六陷、天子九逃”的中晚唐嘛!

她随口感叹了一句,又发现了新的华点,“怎么这么多庵堂、道观、庙宇?”

李吉甫解释了一番,她才知道两京现在很流行在某权贵去世之后,将宅子舍了做寺庙道观,供奉他们的灵位祈福。比如郭子仪这位汾阳王的旧宅,现在就已经是法雄寺了。

不用说,这又是皇家带起来的风气。

盛唐以前,很多公主都会选择出家修道,以换取社交上的便利,她们去世之前,也多会捐出自己的宅子改成寺观,后来就成了定例,太后、王妃、公主等去世后都要立庙祭祀。

想也知道,这种地方不可能有太多百姓来烧香,自给自足是不可能的,花费肯定是朝廷来承担。

雁来深吸一口气,特权阶级是真该死啊!活着的时候浪费民脂民膏也就罢了,死了也不消停。

好消息是,皇帝家也没有余粮,所以虽然想骄奢淫逸,但实际操作下来也是处处将就,譬如这宅邸改寺观,就只有极少数是将原本的房子拆了修新的,大部分都是继续凑合用。

所以要改回来也不难。

雁来一边翻看后面的产业,一边在脑海里琢磨着这事,等她看完了整本册子,也就有了主意。

“我看京中有不少寺观,供奉的都是皇亲国戚,为他们祈福,不知是否灵验?”她问。

这话让人怎么回答。

好在雁来也不需要答案,又说,“既然大家都这么做,想来是有些灵验的。如今陛下正病着,我想,干脆在宫里腾出一处地方,将这些神主都请过来,日夜供奉,也好保佑陛下早日恢复,诸公以为如何?”

众人都心知肚明,她是看上那些宅子了——神主移出来容易,可未必能再送回去。但这不算是坏事,再说雁来用给皇帝祈福做由头,也容不得他们反对。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礼部的官员和宫里的宦官进进出出,将各处供奉的神主都请进了皇宫,自然又惊动了整个长安城。

听说是摄政王要为皇帝祈福,有人赞叹,也有人不解。

按理说,她应该是最不希望皇帝好转的人。

但雁来是真的不在意,莫说李纯醒来之后,也未必能视事,就是他立刻恢复如常,雁来难道就会怕他吗?

权力既然已经移交到了她手上,可就没那么容易拿回去了。

……

经此一事,雁来倒是发现了,打着为李纯祈福的名号办事,好像特别方便。

所以接下来,她将两京空置的宅子改成廉租房,出租给在京的底层官吏,是为了给皇帝祈福。

将城市附近规模不大的行宫免费对外开放,还允许两京百姓买票进入两京的皇家园林参观,是为了给皇帝祈福。

把华清宫、上阳宫这样有特色的大型宫苑租给天兵去经营,是为了给皇帝祈福。

她甚至还放出了超过一半的宫人,剩下的也签了雇工契约,另外又将皇室所有的庄园、田产尽数分给了皇庄的佃户,也说是为了给皇帝祈福。

这面大旗一扯起来,简直可以说是所向披靡。谁敢反对,那就是不想让皇帝好起来,其心可诛!

虽然其实也没人反对。

毕竟这事虽然闹得沸沸扬扬,可实际上并没有触及到各方面的利益,真正受损的之后皇帝本人,但他还躺在蓬莱殿里呢。

就是那些家中长辈的神主被移入宫中祈福的权贵,也不好说什么。庙宇虽然没了,但你能说神主被供奉在宫里,不是一种荣耀吗?

更重要的是,雁来本人并未从中获得任何好处。

就连廉租房和让天兵经营宫苑,也都是在为国库创收。

就在众人放松警惕之际,雁来给两京的勋戚和权贵都发了帖子,请他们赴宴。

就算是最不开窍的人,也能猜到这必定是一场鸿门宴,但他们也不敢不去。

尤其是洛阳的权贵们,更是心头苦涩。雁来在洛阳,每年的宴请其实并不少,但都跟他们没什么关系,那时候他们心里不忿,但现在真收到了邀请,又开始惴惴不安。

两场宴会定在了同一天,反正雁来赶个场子也方便。

至于宴会的主要内容,当然不是吃饭。雁来带着厚厚的一大摞资料,让玩家挨个发下去。

众人原本还有些不解,打开看清上面的内容,顿时面色煞白。

在开放登录限制、手里有足够的人之后,雁来就让玩家对整个大唐的田产与户口做了清查,长安和洛阳当然也在其中。

但是两京居住的权贵太多,玩家也不好直接动手,所以当时是让他们自己上报。两京的权贵都是最早接触天兵的,也清楚朝廷跟天兵之间的微妙关系,皇帝都拿她们没办法,他们当然也只能配合。

只是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自然多少会有一些隐瞒。

然而此刻,他们隐瞒的那些东西,都明明白白写在了纸上,多少人口、多少田亩、多少产业,竟是分毫不差。

——废话,玩家直接将地图一打开,每一户人家有多少个小绿点,哪一块土地明明是田却无人认领,全都明明白白。之前没揭破,只是因为要跟朝廷保持友好的态度,现在朝廷也归雁来管了,这些当然都要清算。

既然之前没登记,那这些人口和土地就都是无主的了,自然要收归官有。

拿来吧你!

不过雁来姑且还是给他们留了一点面子的,没直说让他们交出来,而是表示,大家居然都愿意为了给皇帝祈福献出这么多的人口和土地,真是令人感动,上天有知,也一定会赐福皇帝的。

参加宴会的权贵们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们自己也纳闷呢,天兵无非就是收那百分之五的税,已经低到不能更低了,别的什么都不管,当初究竟是为什么,非得要瞒下这些奴隶和田产呢?

当然了,其中也不乏有人在暗地里弄些藏污纳垢的事,这会儿不由得暗暗心惊。

天兵连这些都能查清,自己以为隐蔽的那些事,真的就万无一失吗?

雁来也不管他们怎么想,正事说完,就让人上菜了。

天兵的自助餐,外间都已经传遍了,如今终于有机会参与,本该让人高兴,但现在,再怎么新奇的宴会形式、再怎么美味的山珍海味,现在这些人也都没心思去感受和品鉴了。

两场宴会结束,天兵又给一些人分了一些地,大部分人都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有人赞叹天兵的敏锐和神通广大,也有人嘲笑权贵们竟然以为能瞒过天兵,实在是自取其辱,但最终都归总到同一句话上——从今而后,老实做人、老实做事,天兵看着呢!

暗室欺心,难逃神目如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