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她来做那个掌控一切、制定规则的人。

郭贵妃并没有做多余的事,她知道,最让李纯生疑就是自己——她也有意让李纯如此怀疑自己,但这样一来,她若是有什么异动,必定会第一时间被察觉。

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尽管郭贵妃十分迫切地想要立刻就分出个结果,可她更知道,若是这会儿还把自己搭进去,会让那些关心她、爱护她的人伤心失望。

所以郭贵妃唯一做的,就是大张旗鼓地关心李纯。

她不仅每天早晚亲自过去探视一次,还会额外准备三餐饭食和安神补汤,命人送去。

不出意外,李纯一次也没有同意见她,送去的东西也总是原样送回,但郭贵妃做这些,本来就只是做给人看的。

第一是给李纯看,不断刺激他,让他生出疑心。

第二是做给朝野看,她这个贵妃在皇帝生病的时候尽职尽责、尽心尽力,并没有任何携带。

但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做给后宫嫔妃看。

李纯对外宣称自己内宠众多,生怕她们在郭贵妃手底下受委屈,所以不册封她为皇后,倒也不完全只是借口。

尽管他现在还不像是后期那样骄傲自满、恣意放纵,但在女色上确实也不怎么节制,如今宫中皇子和公主各有十几位,妃嫔的数目自然只会更加庞大。

这么多人的恩宠都系于李纯一人身上,得知他病倒了,哪里还能坐得住?

不只是要在李纯面前抢表现、争宠,更是因为这涉及到了她们的终身之事。

若是李纯有个万一,没有孩子的嫔妃,待遇必然会一落千丈,就算是有孩子的,若是孩子尚且年幼,她们自然要为将来做打算,若是孩子已经大了,那更要争取更好的前程。

而这些,都绕不过李纯。

之前李纯发病的时候,人在紫宸殿,那里算是前朝,后宫嫔妃自然不能过去,郭贵妃也只是紧急被请过去主持大局。

但李纯醒过来之后,就迁到了后面的蓬莱殿。这里是后宫的范围,嫔妃们自然也可以各显神通了。

像郭贵妃那样坚持不懈地送吃食和药汤,是最笨的办法,大部分稍有宠爱的嫔妃,在宫里都会有自己的人脉。皇帝身边的宫人内侍,一直都是这些后宫嫔妃结交的主要对象,如今就到了用得上的时候了。

于是李纯身边突然热闹了起来。

李纯搬到蓬莱殿,本意是想躲清静——紫宸殿虽然也是他的起居之地,但同时也是常朝之所,随时都可能有朝臣前来求见,奏报公务,他现在这样,实在不想见朝臣,这才迁到后面。

但他很快就发现,就算见不到面,很多人也有办法在他面前刷存在感。

李纯身边侍奉的宫人内侍数量着实不少。

他以前从未关注过这些人,对李纯来说,这些人就像是殿里的摆设和器物一样,虽然不可或缺,但无事也不会特意留心。

但现在李纯看谁都可疑,这些宫人内侍竟也突然入了他的眼。

不留意还好,这一留意,李纯才发现,自己身边根本没几个清白干净的人,每个人背后基本上都能牵扯一方势力,或是来自后宫嫔妃、或是皇亲国戚、或是前朝大臣,有些人甚至牵扯了不止一个势力。

其实要是在平时,李纯也能很容易想到,就算他身边真有别人安排的钉子,那也不可能所有人全都是钉子。这些宫人内侍又不傻,不管是谁给出的好处,难道能比皇帝给的更多吗?

只不过在人情社会,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自然免不了会有些来往、有些交情。

既然有了交情,那在恰当的时候给对方行个方便,也就是很自然的事了。

放在从前,李纯根本不会在意这种小事,毕竟他自己也是个会收钱办事的皇帝,对这些规则同样了然于心。

然而现在毕竟不是从前了,现在的李纯,正处在最不安的时刻,对于任何风吹草动都十分警惕,自然无法容忍自己身边的人全都跟外面的人有牵扯。

今日能替他们传递消息,异日会不会将他的消息传递出去?

说不定已经有他的消息被传出去了。

不然雁来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提议要追试天下僧道,而天兵好端端的,又怎么会注意到那个本不起眼的笑道观?

阴谋论这种事是没法解释的,怀疑一旦开始就不会停止,反而越想越恐怖。

此刻,李纯就感觉自己身边已经被人编织出了一张密实的大网,将他网罗其中,无论往哪边挣扎似乎都找不到出路。

这种感觉他其实久已有之,但以前还能用理智压下去,现在却做不到了。

但越是心有怀疑,越是感觉恐怖,他反而越是什么都不能表现出来。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李纯这只惊弓之鸟,或许早晚有一天会像是郭贵妃所期待的那样,自己吓自己,最后活生生被吓死。

但李纯毕竟不是普通人,他是皇帝,而且是已经登基数年,手握大权的皇帝。

在感觉自己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胁的时候,他不会像普通人那样一味地害怕和躲避,而是会选择主动去解决。

李纯叫来了李炳,俱文珍和梁守谦。

他对这三人也不是完全放心,但能买通这三人的存在,总归是不多的。而且李纯手里总要有人办事,干脆就让他们三人互相制衡,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李纯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第一,将他身边的人全都换了,他们三个亲自去选人,务必要选来历清白,背后没有任何势力牵扯的那种。

第二,调更多内卫过来负责蓬莱殿的守卫工作,保持外松内紧的状态,一旦发现有任何人与外人接触,或是对外传递消息,便从严处置。

三人都不傻,一听就知道皇帝在怀疑什么。

不仅仅是怀疑,李纯明显还想将所有有异动的人全都抓出来。

真按照他这个方案来,必然会造成很多误伤。毕竟皇帝的身体出了问题,谁能不在意、不关注?并不意味着就对李纯心怀恶意,打听到了消息也未必会做什么。

但是看着面沉如水的李纯,没有人敢开口反对。

皇帝的意志立刻得到了彻底的执行。

……

雁来只看到了直播的后半段,也就是李纯吐血之后的事。

虽然玩家时不时就能整出一件值得关注的大事,但这件事仍旧完全超出了雁来的预料。

不过这次让她吃惊的不是玩家,而是李纯。

不管是李纯居然在服丹,还是李纯被气到吐血,又或是李纯差点就中风瘫痪……每一条都在她的预料之外。

李纯不是才三十多吗?就算按照历史也还有十年好活呢。

雁来总共就见过李纯一次,脑海里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所以不太确定他是不是像玩家说的那样,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但就算是原本正常的人,磕了药估计也会变得不正常。

她倒也没有矫情地替对方惋惜,毕竟李纯变成这样,对她来说不算是完全的坏事。

一开始穿越的时候,雁来确实没有想过“以后”——对那个时候的她来说,活下去,并且让更多的人活下去,真正力挽狂澜,改变西域的局势,就已经占据了全部的精力。

但是西域的情况稍微稳定下来之后,这个问题就自然而然地摆在了她的面前。

当时雁来曾经犹豫过,如果回鹘、吐蕃和大唐都愿意维护和平的局面,那她还要继续发动战争吗?

战争、即使是有玩家参与的战争,对很多人来说,也依旧是残酷的。

有玩家的帮助,平推整个世界很容易,但那是她想要的吗?

不过很快她就在郭昕的提醒之下,意识到真正的、永久的和平是不存在的。

人心与利益永远都是难以预料。

之后的发展也确实如此。

而雁来也在这个过程中,逐渐明晰了自己的想法:想要达成她设想中的那个和平的世界,那个比盛唐更繁荣、更强大、更完美的世界,有且只有一个办法——

她来做那个掌控一切、制定规则的人。

也是在那之后,雁来初步定下了自己穿越之后的人生目标。

不是系统为她指定的任务,不是玩家期待的剧情进展,而是在这方世界的历史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雁来将之称为“史书单开一章”。

虽然在司马迁的《史记》出现之后,历代修史便都以纪传体为本,但除了《史记》本身之外,二十四史中的其他史书,都只有本纪、列传、志、表,几种,而不再有“世家”。

诸侯和勋贵相关的内容都被并入了列传之中。

所以她已经没有机会像《陈涉世家》、《留侯世家》那样把自己的名字留在章节开头,来个《雁来世家》了。

《旧唐书》、《新唐书》的列传里虽然也有单人成传的,但数量很少。

与其去跟别人挤版面,雁来觉得不如干脆上本纪。

就算是唐人讳莫如深的武则天,也有一章《则天皇后本纪》,她的待遇总不至于比这更低吧?

既然有了这样的打算,那她跟李纯就早晚有一天要对上。

不过雁来并不着急,她还那么年轻,又已经占尽优势,完全可以按部就班、水到渠成地办好这件事。

所以她怎么也没想到,最大的助攻居然会是来自于李纯本人。

这多不好意思啊……

雁来将玩家拍摄的视频都找出来看过之后,便有些好奇地询问郝主任,“现在皇帝那边是什么情况?”

“不知道。”郝主任说。

“不知道?”雁来惊愕。

“是真的不知道。”郝主任对此也很意外,“皇帝应该是封锁了消息,所以现在,就连天兵也打探不到大明宫中的动向了。”

“这……”雁来在短暂的惊讶过后,又觉得李纯防备玩家才是正常的,便问,“那些觐见的大臣呢?”

“根本没有觐见的大臣。”郝主任无奈道,“现在不仅是天兵中的医生见不到皇帝,就连朝臣、后妃和皇亲国戚,他也一概不见。除了几个太医和身边的宦官、内卫,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情况,而这些人都被关在蓬莱殿里出不来。”

“这……”雁来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评价,“这样时间长了肯定会出问题的吧。”

“肯定不能长久如此,但估计还要持续一段时间。”郝主任说。

皇帝终究是皇帝,当他动了真格的,要严防死守、隔绝内外,其他人还真没什么好办法。

……

其实一开始,打探不到皇帝的消息时,朝臣们的心态是很平和的。

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事,虽说李纯现在应该做的不是封锁消息,而是一切如常,让人觉得他的身体根本没什么大碍,平平稳稳地将这一页揭过去,但对于刚刚才经历过生死危机的皇帝来说,想要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显然是不可能的。

这一点,大家都可以理解。

反正这种禁中暂时封锁消息的情况,其实也不新鲜。

而大唐的权力结构又决定了,哪怕皇帝暂时不能处理政事,朝堂也完全可以正常运转。

何况在最初的几天过去之后,皇帝虽然依旧不召见大臣,但送进宫里的奏折已经开始照常批复了。

不过也有人注意到,现在这些奏折,大部分都不是皇帝本人的字迹。

这也很正常,皇帝毕竟是中风了,对身体的掌控大不如前,不可能每一封奏折都亲笔批阅,让其他人代笔是不可避免的。

只是如此一来,就难免让人心中生疑。

究竟是皇帝不愿意见朝臣,让人代批奏折,还是那些宦官又在搞事情?

不仅是皇帝担心自己见不到朝臣,可能会被人糊弄,大臣更担心皇帝被人控制,所有的决策都不是出于自愿。

所以渐渐的,上书劝谏皇帝,希望他能正常开展朝会、安定人心的奏折也多了起来。

上书的臣子完全是在为皇帝考虑,他们的奏折也正好说中了李纯的心病,但他非但没有觉得欣慰,反而更生恐惧。

自己所担心的事情,难道已经明显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了吗?

李纯迫切地希望自己的身体能尽快恢复如常。

但是他这种状态,多思多虑、易躁易怒,本来就是养病的大忌,哪怕太医再怎么妙手回春,也很难有太好的效果,何况中风这种病,一旦出现了症状,本来就是很难逆转的。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之后,李纯对身体的掌控已经恢复了很多,但说话快了仍然有些含糊,走路快了也能看出来腿脚不太灵便,左手的颤抖更是成为了常态。

更麻烦的是,他似乎对柳泌炼制的丹药形成了一定的依赖性,有时候会突然特别难受,感觉只有服丹了才能好。

这种样子,李纯怎么敢召见朝臣?

也有太医战战兢兢地提出,或许可以请懂得医术的天兵过来会诊,他们的手段跟太医院这边不一样,或许会有奇效。

但李纯更不可能答应了。

当初他犹豫许久,还是没有像天兵求助,而是选择服丹,就是觉得天兵不可能真心帮助自己。

现在身体真的出了大问题,他就更不敢相信天兵了。

让他去求天兵,还不如继续服丹。

太医也检查过了那些丹药,虽然用了很多李纯心理上难以接受的材料,也确实有成瘾性,但是在镇定安神上确实有奇效,用来治疗中风,按照太医的经验来看,也不能说是不对症。

李纯之前也确实是靠服丹压下了麻痹、晕眩、手抖之类的症状,对这些丹药,除了生理性的依赖之外,心理上也有几分信任。

至于这回中风,李纯觉得纯粹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自己被仇士良、被天兵给气的,跟丹药没有关系。

现在治疗迟迟难以见效,他即便不难受的时候,偶尔也会有些心痒,想试一试这丹药对自己如今的症状还有没有效果。

是,他知道这些药材有坏处,但“以毒攻毒”本就是中医的理念之一,不是吗?而且,相比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发作的副作用,显然是现在这种状态更让他难以忍受。

再这样下去,他别说以后,连“现在”也没有了。

最后,李纯选择了一个自己常用的、折中的办法,那就是将剩下的丹药交给太医去研究、改良,去掉一些难以接受的原料,制出副作用更小的丹药。

几个太医听得头皮发麻,但还是只能接下了这个要命的差事。

……

大明宫中的风雨,虽然在短时间内得到了大部分玩家的关注,但在看完热闹之后,皇帝没有死、朝廷没有乱,那玩家自然还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玉门关。

阎玉关在经过一段时间的纠结之后,最终还是决定要回沙州去看一看。

别的不说,她想将一直十分挂念沙州的武叔葬回他一直牵挂的地方,然后再打听一下阎家其他人的下落,说不定自己在世上还有亲人。

所以,她来到了这里。

来之前,阎玉关心里本来是有些抗拒和畏惧的,但是真到了玉门关,才发现天兵的势力早就已经延伸到了这里,走在城中,除了风沙更大、街面上更杂乱之外,感觉跟在龟兹城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座给予了她名字的雄关,如今已经彻底失去了作为战略要塞的作用。

但转念一想,她又觉得这样才正常。

对天兵来说,城墙、要塞本来就很难成为阻碍。就算普通人不答应开放,这座关城也根本没法拒绝天兵。

唯一让她有些遗憾的,是当年自己出生的地方已经找不到了。

她们并未在这里停留太久,很快就转道去了沙州。

跟已经成为西域门户,本来就有很多天兵和商队进出的玉门关比起来,沙州城就能明显地看出来是在吐蕃治下了。

这种感觉阎玉关并不陌生,毕竟她自己也在被吐蕃人统治的焉耆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

她甚至能够一眼认出来,城中那些身着胡服,披发或辫发的人,哪些是唐人——吐蕃人只允许唐人在正月初一着唐服,其他时间都只能着胡装、说胡语。

不过现在,似乎也不需要她来辨认了。

因为那些汉人的胳膊上,都缝了一块红布。

倪浩香告诉阎玉关,这是兰州城的唐人想出来的办法。

现在是吐蕃人主动开放城市,天兵也不好做得太过分,不能直接让城里的唐人恢复大唐装扮,更不能要求吐蕃人取消他们的奴隶身份。但是天兵既然来了,那肯定是要给自家人做主的。

一开始,他们是要求百姓在家里悬挂红底唐字旗,但是那太明显了,很多人都不敢,后来干脆改成了在袖子上加一块红布条。

既方便天兵辨认,也能随时为他们提供帮助。

没有任何出格的地方,就算吐蕃人也挑不出毛病来。

要是吐蕃人不依不饶,规定不许在胳膊上缝红布,那天兵自然也就有了动手的理由。

现在,这红布已经在河西走廊上流行了起来,要不是玩家及时补充了物资,估计城里的红布都要涨价了。

阎玉关恍然,她这回带来的商品里也有不少红布,是倪浩香建议的。

沙州城既然能叫这个名字,城中的风沙自然不小,再怎么鲜亮的颜色,被风沙一掩,也就显得灰扑扑的了。生活在这里的人,也都已经习惯了,不去理会头上、身上的沙子。

但是阎玉关发现,每当有风吹过,人们都会下意识地掸一掸臂上的红布。

于是,人群中的点点红色,就成为了这座灰扑扑的城市之中,最亮丽的一抹色彩。

阎玉关立刻决定,自己带来的所有红布都不卖,只送。

摆好摊子之后,她便将一匹红布拿出来,在旁边挂上一块牌子,上书“红布自取”四字,牌子下面再放上一把剪刀。

这一举动立刻吸引了不少人驻足观看,但是没有人真的上前,而且一对上阎玉关的视线,围观的人也会立刻走开,让她有些失落,又有些不解。

怎么免费送的东西还没人要呢?

“你这样不行的。”倪浩香笑着将那块牌子拿回来,翻了个面,写上“购物送红布”几个字,重新挂好。

效果立竿见影,很快就有人上前问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