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吗?”郝主任留意着雁来脸上的神色,问道。
杀人,雁来当然不是第一次。
不过之前都是在远处用弓箭,像这种直接拔刀的情况,确实还是头一回,郝主任难免担心她会受影响。
雁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选择用这种相对血腥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她当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对于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来说,每一次权力更迭,其斗争的残酷与烈度,都远超过中原王朝的宫廷政变,当然阴谋诡诈就不及礼仪之邦了。
所以雁来对待大唐君臣的态度,跟对待回鹘首领和贵族的态度,不可能一样。
雁来很清楚,自己只是个普通人。论政治权术和手腕,她大概比不上李纯,论残忍冷酷的、草菅人命,也比不上其他回鹘可汗,所以必须一上来就镇住场子、立下规矩。
只有她这个新任可汗先立住了,剩下的事情才能交给玩家去处理。
要说完全没有任何感觉,当然是假的。但已经置身于这个时代,雁来即便不被同化,也必须要做出一些改变来适应这个世界。
非常之时,自然只能行非常之事。
雁来慢慢握掌成拳,仿佛仍然有一柄无形的刀执在她手中。
然后她抬头,朝郝主任微微笑了笑,“我很好。”
郝主任点了点头,她估计没有相信,但又不便继续追问,便道,“如果有空的话,可以多去咸安公主的墓地看看。”
对活着的人说不出的话,可以对亡者说。
“好。”雁来应下。
回鹘的城池和宫殿都是仿照大唐修建,所以这座王宫也是前殿后寝的格局,宫殿之间以回廊相连。
两人绕过回廊,回到了雁来暂时处理事务的地方。
尽管牙帐已经尽在掌握,但该走的流程还没有走,所以雁来并没有启用回鹘可汗常用的那些宫殿,而是另外收拾出了这处连名字都没有的院子。
此刻,雁来站在院门外,仰头望着光秃秃的门楣,转头对郝主任道,“你说,这里叫个什么名字好?”
郝主任问,“以后就在这里常驻了吗?”
雁来点头,“这里很好。”
好就好在偏僻到连名字都没有,可见之前一直没怎么用过。
出于某种心理上的洁癖,雁来并不是很想住进历代回鹘可汗使用的宫殿。
郝主任想了想,道,“这个还是雁帅自己取吧,若是想不到好的,也可以在天兵中公开征集,他们应该会感兴趣。”
“唔……”雁来觉得这样也行。
正思量间,后面忽然传来脚步声。
郝主任转头看去,见是那特勤跟在两个玩家身后往这边走,便朝雁来道,“雁帅还有事要忙,我就先告退了。”
“别忘了找人替我写奏折。”雁来提醒。
回鹘这边也打完了,该给皇帝上个奏折表功请赏了。她这个回鹘可汗,也得大唐朝廷册封,才能服众。
郝主任好笑地应道,“不会忘。”
那特勤此刻的心情十分轻松。
他本来就猜想雁来会私下见他,但也没想到会这么快,自然心头欢喜、步履轻盈。
不过到了雁来面前,他还是十分郑重地行了礼,“拜见可汗!”
之前跟着玩家叫“雁帅”,是表示亲近,但如今身份分明,就该改口了。
“兄长不必多礼。”雁来笑着伸手扶了他一把。
那特勤站直了身体,也抬头看着面前的院子,问道,“可汗在看什么?”
“在想给这个院子取什么名字好。”雁来说。
那特勤左右看看,有些疑惑,“是要用来做什么?”
“我打算在这里处理公务。”
“这……会不会狭窄了些?”那特勤说,他是个知情识趣的人,当然不会问为什么不选其他的宫殿,只道,“若是不喜欢现在这些宫殿,让人推倒重建便是。”
“那倒不必。”雁来失笑。
好歹也是有回鹘特色的城池,至少对现代人来说还是很新鲜的,还是留着给玩家打卡做任务吧。
不过这么一说,雁来突然想到了一个更好的主意。
她问那特勤,“你觉得,我直接将可汗牙帐搬到旁边的可敦城去,怎么样?”
正好她也更喜欢那边。
那特勤一愣,但还是点头道,“本就是可汗的住处,自然是随可汗的心意。”
“那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雁来笑着将此事定下。
如此,给这个院子取名字就不是很有必要了。雁来便收回视线,招呼那特勤进门。
……
“我没有提前跟兄长商议,就分走了你手中的生意,兄长没有生我的气吧?”两人落座之后,雁来便笑着问道。
那特勤毫不犹豫地道,“怎么会?是我来得太迟,本也没时间商议。可汗要用这样的法子收服人心,这番良苦用心,旁人不明白,臣难道也不明白?况且这生意本也不能说是我的,都是天兵带来的。”
最重要的是,以前是回鹘和西域的贸易,庭州是必经之路。但以后就是回鹘跟大唐的贸易了,根本不需要经过庭州,他就算想垄断,也不可能。
再者雁来既然叫了他过来,自然还有别的安排。
那特勤不觉得这些雁来会想不到,所以也完全没有隐瞒,全都和盘托出。
雁来听着,心下却不由感慨,聪明人和聪明人也不一样。所以不怪她不喜欢瓦莫斯,并不是所有的聪明人都心机深沉,也有那特勤这种坦荡磊落的。
将瓦莫斯留在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会“揣摩圣心”,然后打着为她好的名义,瞒着她干出点什么事来。
但那特勤却不会多事。
“看看这个吧。”雁来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两个小罐子,放在桌上,推到那特勤面前。
那特勤有些好奇地伸手打开了其中一只罐子。
盖子一揭开,他就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是茶。但细看又跟那特勤熟悉的,揉成团或者碾成粉末的茶饼、茶粉不同,这罐子里装着的是一片片独立的茶叶。
他不由惊异起来,“这是什么茶,怎么是这个样子的?”
“说得再多,不如你自己动手泡来试试。”雁来指了指旁边的炭炉。
那特勤毫不犹豫地点头,挽起袖子就开始忙碌。
唐人嗜茶,但草原人比唐人更喜欢茶。这是因为他们的饮食结构几乎都是肉和奶,茶叶正好能弥补缺陷。
所以每一次有回鹘的使团、商队前往大唐,别的东西都可以不买,茶却绝不能没有,以至于“大驱名马,市茶而归”的场面被唐人当成新鲜事来围观。
宋以后,中原朝廷和边疆草原民族的交易更是直接被叫做“茶马互市”。
总之,作为一个标准的回鹘贵族,那特勤煮茶的动作行云流水,比雁来熟练多了,也优雅多了,只是在看到没有茶碾,也没有准备添加的辅料时,疑惑地询问了一下。
等到茶泡好,他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尝试了一下。
入口是苦的,那特勤有些不习惯,但皱着的眉头反而舒展开来了。
这茶水竟没有大部分茶叶会有的那种涩味,虽然直接这么喝有些不适应,但可以想象,在吃烤肉的时候搭配着喝,就刚刚好了,既解腻又清口。
而且,等这一口茶水咽下,嘴里竟有种回甘之味,让他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将一盏茶尽数饮下,他才抬起头,对雁来赞道,“好茶!”看着瓷盏中片片舒展开的茶叶,又忍不住好奇地问,“是用了新的制作工艺吗?怎么叶片都保存得这样完好?”
雁来笑着点头,“确实是新工艺。”
那特勤就知道这必定是天兵弄出来的了,他站起身,朝雁来郑重一礼,“臣想购买这种茶叶,不知有什么要求?”
雁来笑道,“本来就是想跟你谈这个。做这个生意的天兵正准备扩大规模,你若是愿意,也可以投一些钱,做个股东。以后要往回鹘贩茶,自然也便利。”
那特勤又惊又喜。
他知道雁来肯定会有补偿,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手笔,连忙道,“臣求之不得!”
这可是在大唐的地界种茶树,雁来能让他投资,是真的没把他当外人。
“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雁来以目光示意桌上的另一个罐子,“你还没看那是什么呢。”
那特勤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光顾着煮茶,完全忘记了另一只罐子。他将视线投过去,迟疑片刻,还是摇头道,“人贵知足,臣能将这茶叶生意经营好就够了。”
顿了顿,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过,我能看看罐子里是什么吗?”
雁来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那特勤将罐子拿到面前,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一块白色半透明的晶体,有点像是矿石,凑近嗅了嗅,也没有味道,干脆直接伸手拈出一块,放在眼前仔细观察,却还是看不出来,只能问,“这是什么?”
“尝尝看。”眼来说。
有了之前的茶叶,那特勤完全没有怀疑雁来的建议,直接将这块晶体放进了口中,然后猛地睁大眼睛。
甜的!这是糖!
如果说茶是草原人必不可少的日用之物,那糖就是难得一尝的珍味。
这个时代,甜味的主要来源除了水果之外,就是蜂蜜和各种饴糖,产量都不高。而不管是蜂蜜还是饴糖,都是黄褐色的,也构成了此时的人对于糖的印象。
这种晶莹如冰的糖块,已经超出了时人的认知,必定会引来无数人的追捧。
那特勤再次确认,雁来对他是真的很大方。
不过他也听出来了,雁来的意思是让他二选一,于是依依不舍地将罐子放下,“我还是选茶。”
雁来也不意外。
玩家早就猜测,那特勤很可能就是回鹘最后一个天降猛男,在西域跟吐蕃打得有来有回,奠定了将来回鹘西迁的政治、军事基础,但是在这个世界应该已经被她和玩家蝴蝶掉了的保义可汗。
这样的人,自然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稍后会有天兵跟你联系的。”雁来说着,又笑道,“这两个罐子你也带走吧,就当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那特勤立刻将两个罐子拿起来,眉开眼笑道,“多谢可汗!”
既然知道是天兵的东西,那就有地方买。那特勤自然也不会缺少买这点东西的钱,但雁来送的礼物,又另当别论了。
为什么大唐皇帝时不时还要给宰相赐菜,不就是因为越是这种细节上的体贴,越能收拢人心吗?
……
雁来叫那特勤过来,当然不只是为了给他介绍一门新生意。
枣已经给了,接下来自然就是对他的要求了。
身为阿跌氏如今最有势力的人,雁来需要他来配合玩家,以最快的速度掌控阿跌氏原本的地盘。毕竟是之前的王族,雁来也不希望他们再生出什么波折。
那特勤答应得十分爽快。
他很清楚,雁来就是要让他成为一个表率,让其他各部知道该怎么做——要是还不知道,天兵就该去教他们了。
但这对他有什么坏处吗?
旧的时代已经彻底结束了,能够最早适应新时代规则的人,才能乘上时代的东风。
那特勤踌躇满志地走了,屋子里安静下来。
雁来伸出手,准备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但视线落在手上,她的动作忽然顿住。
握着刀的感觉,她还没有完全适应。
雁来想了想,干脆遵从郝主任的建议,改换形象出了门,打算去咸安公主的墓地看看。
前几天,这里经常有玩家过来祭拜,现在想来的都已经来过,这一带就又安静了下来。
所以到了地方,看到有个玩家抱膝坐在坟前,正在低声饮泣,雁来不由得脚步一顿。
倒也不是很奇怪,玩家嘛,出现在什么地方、做出什么事情都是正常的。也许她是在拍摄视频,又或许是触景生情,想到了伤心事,也可能只是受了委屈,特意找了这么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哭。
只是这样就有点尴尬了。
但没等雁来悄悄走开,那边的玩家似乎察觉到了动静,转头看了过来。
雁来更尴尬了,现在走开好像有点过分,但留下更奇怪。正左右为难时,那个玩家已经慌慌张张站起身,似乎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没说,转身从另一边跑走了。
雁来:“……”
她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将带来的水果放在了墓碑前的供台上,然后避开刚才那个玩家的位置,在另一边坐了下来。
真是奇怪啊,她看着墓碑上的文字想,死去的人反而更能倾听秘密、安慰活着的人。
不过雁来没什么可倾诉的,她的思路一直都是清晰的,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
所以她想了想,干脆跟咸安公主商量起了另一件事,“我应该不会在这边待太久了,到时候,要不要将你的墓迁回大唐呢?”
将咸安公主的灵柩迁葬回大唐,这是雁来第一次到长安,去祭拜朝廷给她立的衣冠冢时,就有的想法。但时过境迁,等真的来到回鹘,雁来反而有些不确定要不要这样做了。
反正现在回鹘已经在她的治下,也算是大唐的地盘,葬在哪里应该都差不多。
可敦城里的人,大部分都选择了留在这边。
那咸安公主呢?
她在回鹘生活的时间,几乎跟在长安生活的时间一样久。
但是雁来相信,对于当事人来说,这两段时间的长度和深度,都是不一样的。
她会更愿意留在这片曾经挥洒过血与泪的地方,还是回归故乡?
咸安公主当然不会回答她。
高大的墓碑矗立在春风中,沉默地与她对望。
但雁来心里却渐渐浮现出了答案。
迁,当然要迁!
也许以前和现在的大唐,都不是咸安公主眷恋的故乡,但她为这个国家吃过的苦、流过的泪、立过的功,总不能被埋没在这片土地上。
“等着吧。”她站起身,朝着墓碑笑道,“等我准备一个最盛大的仪式,让你堂堂正正地回去。”
不是作为大唐的公主,而是作为大唐的功臣。
去年李白和杜甫的迁葬仪式之后,玩家之中就兴起了一阵寻找古代诗人墓地的风潮,还真给他们找到了不少。其中很多都在时光和风雨中被侵蚀、损坏了,如今玩家得空的时候也会做一些修缮维护的工作。
希望咸安公主迁葬回去之后,也能兴起寻找和亲公主墓的潮流。
……
长安,大明宫。
李纯面前摆着一方小小的木匣,匣子里是一个官窑出品的瓷瓶,瓶内则是方士献上的金丹。
电视剧里那种打开木盒,圆滚滚的、龙眼大小的丹药就整整齐齐排列在盒子里的场面,显然只是艺术加工。金丹不可能做得这么大,容易噎着,也不可能直接放在盒子里,容易弄脏弄坏。
李纯面前的这些金丹,大概就跟后世的VC银翘片差不多大小,只不过是圆形的,一个瓷瓶里装着九枚。
拔开瓶塞,就能闻到丹药的香味。
倒出来看,每一粒金丹都呈现出淡淡的粉色,跟太医院平时进上的药丸截然不同。
仇士良捧来一杯温水,放在李纯手边。
李纯抬眸看了他一眼。
仇士良莫名有些紧张,忙解释道,“柳炼师说,茶水能解药性,这金丹需得用温水送服。”
“知道了。”李纯摆手,“你去吧。”
仇士良有些不放心,好不容易说动皇帝走到这一步,他当然想在一旁看着,但也只能满心忐忑着急地退下了。
李纯眸光不定地看着掌心里的金丹,半晌还是没有选择服用,而是将之装回了瓷瓶里,放进木盒,然后看着它出神。
虽然已经让人服用了一段时间,验证过药性,但真到自己入口的时候,李纯还是有些迟疑。
史书他也读过,历朝历代服丹的帝王,有谁真的心想事成了?身为皇帝,他当然更珍惜自己的身体健康,尤其是在发病之后。
虽然李纯觉得自己跟那些求长生的帝王不同,他是为了治病,但心头还是难免有疑虑。
其实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将这金丹拿去给天兵看看,问问有没有效。
但对李纯来说,那恐怕比服丹更难。
就像天兵中的那些神医,名声早就遍传两京,但李纯至今都没想过要宣召她们进宫为自己看诊。
他连朝臣都不愿意让他们知道自己的病情,何况天兵?
最后李纯还是盖上了木盒,暂且放到了一边。
现在还不用着急,等下次发病的时候,再考虑要不要服用吧。
但李纯也没想到,“下次发病”会来得这么快。
天兵递上了最新的战报,在亲自率军驰援中受降城,击败回鹘大军之后,雁来又率领大军深入草原,一路追着回鹘残兵留下的痕迹,打到了回鹘汗庭。
回鹘大相安允合狼子野心,见势不妙,就想挟持可汗逃跑,却反而害死了可汗和王太后。
而雁来虽然来迟一步,没能救下回鹘可汗,却也成功阻截住了安允合,将他俘虏。
原本这种级别的俘虏,应该送到长安来,交给李纯处置的。但是回鹘国内群情激愤,要将他明正典刑,为可汗报仇,雁来拗不过他们,只得答应了。
谁知回鹘人又说,她既然为可汗报了仇,那就可以继承汗位,于是共同推举她为新的回鹘可汗。
李纯:“……”
他觉得自己看的不是战报,而是安西军那边最近刊印成书,在长安城十分流行的传奇小说。
傻子都知道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她估计早就谋划着要把回鹘变成自己的地盘了。但是战报是真的,功劳也是真的,现在雁来要求他册封她为新的回鹘可汗,难道不合理吗?
直到奏折“啪”的一声落在桌上,李纯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在发抖。
他又犯病了。
之前的每一次,李纯都是因为急怒攻心而犯病,愤怒会让他出现晕眩、眼前发黑甚至短暂昏迷的症状,但是只要将情绪平复下来,身体上的症状也会很快消失,恢复如常。
可这一次不是。
这一次,他人是清醒的,身体却开始不听使唤了。
手上的麻痹感已经消失了,但是那种轻微的颤抖却始终没法消除,无论他怎么深呼吸都无济于事。
尽管只是一个微小的变化,李纯却因此而生出了一股深深的恐惧。
他有一种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开始了某种不可逆的变化,之后只会越来越严重,不可能再好转了。
这一刻,李纯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想到他艰难地从轮椅上站起身,动作僵硬地一步步登上丹陛,走到御座前的样子。看到这样狼狈的皇帝,谁的心里能始终保持敬意呢?
他绝不愿意在群臣面前露出那样的丑态!
这时,梁守谦在殿门外出声道,“陛下,几位相公求见。”
李纯看着桌上的奏折,忽然意识到了不同。
要是在以前,几位宰相看到这封奏折,就会直接拿着它来求见了,毕竟是军国重事,不容耽误。但这一回,他们却是先让梁守谦将奏折送过来,然后才过来求见。
李纯又不傻,当然知道这是为了给他留出一段时间,让他做好准备。
为什么他需要时间来做好准备?
因为李纯中风的事,虽然没有明言,但在朝中已经是个半公开的秘密。
李纯不愿意朝臣们看到他发病时的狼狈模样,朝臣们其实也生怕会撞上皇帝发病的尴尬场面。
不如提前留出一点时间和空间,这样对双方都好。
然而这一点无声的、不可言说的体贴,却深深地刺痛了李纯——因为他是真的需要,因为直到此刻,他的左手仍然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还好不是惯用手,李纯试着将左手垂在身侧,宽大的衣袖放下去,遮住整条左臂,那颤抖就几乎看不见了。
应该能遮掩过去。
但一次能糊弄过去,难道每一次都能吗?
就在这时,李纯的视线倏然一顿,他看到了被放在一旁的木盒。
在李纯的视野里,那小小的盒子像是关着某种猛兽的所在,既让他畏惧,又情不自禁地对那种强大的力量心生向往。
良久,他终究还是伸出手,将盒子拿了过来。
盒子里关着的是猛兽,眼前的危险也迫在眉睫,他不得不将它放出来,赌自己能够降服这头猛兽,不会遭受反噬。
他一定可以的。
他可是天子,是帝王至尊,是天下共主。
李纯端起已经凉透的清水,将一枚金丹送入腹中的同时,也让一道凉意顺着喉咙流淌而下,冷得他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