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朝会的时候有礼仪要求,但真的议起事情来,吵成一锅粥也是常有的事。偶尔有些武德充沛的官员气性上来了,甚至会直接动手。
作为一个已经登基三年的皇帝,李纯对于早朝时的混乱已经习惯了。
但朝臣对皇帝的这种逼迫,无论多久他都不能习惯。
因为在这种时刻,他总是会不可遏制地想到自己的父亲,想到他在宦官和重臣逼迫下不得不退位让贤的场景。
纵然他才是这件事中最大的获利者,但每每想到那个时刻,李纯心中生出的却不是得意,而是恐惧。
所以几乎不会主动去想它,可是在很多个不经意的时刻,比如现在,那个场景就会自动闯入他的脑海里,让他产生深深的警戒之意。
李纯看着下方不断出列的朝臣。
其实站出来的人虽然不少,但都是品级不太高的官员,更多还是御史这样的宪官、谏官,毕竟这也算是他们的分内之事。
但李纯知道,那些重臣也并不是站在他这一边,他们只是还在观望。
越是位高权重,越不会轻易表态,可他们心里的想法,他大致也能猜到。
这样一个对付宦官的机会,没人会愿意放过。
这让李纯心下越发气闷。
因为按理说,在这件事情里,需要交代的人是他。宦官和朝臣勾结,威胁到的其实是他这个皇帝。结果现在却反过来,成了朝臣催促他去彻查此事。
但事情既然已经闹到了早朝上,就不可能轻易平息,李纯也只能含糊地表态,“诸公放心,此事朕定然命人彻查。”
他本意是先应下来,将这个议题揭过。至于要怎么调查,那就是之后的事了。
谁知御史中丞李夷简立刻出列道,“伏请陛下以此事交付三法司,臣等必尽心竭力,早日审清,以安人心。”
李纯的脸都快青了。
站在殿内的朝臣们,没有几个敢抬起头来直视皇帝,所以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但上帝视角的直播间观众,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下面请欣赏由大唐皇帝陛下带来的表演:川剧“变脸”。
——哇原来脸色真的能一点点变青的啊,我之前一直以为是文学作品夸张了,没想到人家是写实。
——哈哈哈哈哈哈哈爽了!
——正在一边吃烧烤一边喝冰阔落一边看直播,爽上加爽!
——楼上大早上的日子就过得这么安逸了吗(社畜落泪,我是躲在洗手间里拿手机摸鱼看直播我会说?
——不不不,对我来说这是宵夜,懂?
李纯并不知道有人在对他的表情指指点点,但就算不知道,他的心情也十分糟糕,这早朝是待不下去了,只能冷着脸道,“吐突承璀是内侍,此事便交内侍省处置。”
说着甚至都不等走流程,直接起身说了一句“退朝”,然后就走了。
这就是宦官集团最大的劣势了,尽管满身朱紫,但他们是没有资格上朝的,也就没有资格在公共场合发声。
当然,宦官也会在朝中培植党羽,确实也会有不少无行无德的官员会为了政治前途而投向宦官集团,他们可以代替宦官集团说话。不过今天郗士美的攻击来的太突然,这些人没得到指示,自然不好开口。
皇帝这一走,朝臣们都有些傻眼。
登基三年,这还是皇帝头一回如此意气用事。
也正因为是第一次,大家都能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气坏了。这时候,反而不好再去挑剔这点小毛病。
就连李夷简这个负责纠劾礼仪的御史中丞,想的也是,看来这案子的审理权是要不到了。
“易之,想什么呢?光禄寺的人已到了。”有人在一旁唤他。
李夷简回过神来,也跟着快步出了大殿,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从贞观年间开始,每次朝会结束之后,都会给上朝的官员赐食。不过这不是正式的宴席,所以是直接在宫殿的飞檐、廊庑之下坐着吃,所以又被叫做“廊下食”。
一开始或许只是为了让开了一早上会、大脑空空饥肠辘辘的官员能及时吃上饭,但后来就加上了越来越重的荣誉和政治意义。
到今天,廊下食已经成为了工作流程之一。
所以尽管刚才的朝会并不愉快,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不欢而散,但饭还是要吃的。
从宰相开始,官员们依着品级在廊下坐了,准备吃饭,光禄寺的杂役先送上食案,然后再依次送上餐食。
这场景,壮观之中又透露出一点好笑。
弹幕原本还在为今天的朝会竟然没有一个结果而失望,这会儿又重新活跃起来。
——我还以为宫里吃饭都是那种高档宴席,结果就这么坐地上吃了?
——露天宴席怎么不算宴席呢(doge
——现在这天气还好,等到冬天,这饭怎么吃啊?
——冬天好像会有热汤面,夏天是凉面,节日还另外有小点心加餐,比如端午节赐粽子什么的。
——搞得还怪体贴的嘞!
——话说我一直有个疑惑,不知道有没有人能解答一下……所以今天开直播的到底是谁啊?
——已知唐长史是外官,没资格上朝,其他玩家就更不用说了。至于翻墙进皇宫这事,应该不会有傻子去尝试吧?
——是郗士美想办法把一个玩家塞进皇城里去当杂役了,这是可以说的吗?(偷笑
——什么,还可以这么操作的?!
——估计也就这么一回了,按照郗士美的说法,他这个京兆尹估计做不了几天了。
——这倒也是,皇帝肯定不会让一个跟天兵关系那么亲近的官员坐在京兆尹的位置上,不然他晚上都睡不着。
——笑死,这就是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吗?
——郗士美这个人是真能处。
……
“吐突兄,别来无恙。”第五国珍站在京兆府的监牢内,看着背门而坐的人,拱了拱手。
狱卒已经打开了牢门上的锁,第五国珍一抬手,就有两个内侍开门进去,一边一个,将吐突承璀扶了出来。
吐突承璀没有挣扎,只是阴冷的声音从昏暗的牢房里传出,“想不到来的竟然是你,第五兄如今想来很得意。”
第五国珍听到这话,心情却十分复杂。
身为潜邸旧人,自从新皇登基之后,吐突承璀可谓是一步登天,备受信重,德宗朝留下来的这些老人,全都不放在眼里,何等的志得意满、风光无限?
这才多久,就已经身陷囹圄,落到这种地步。
按理说,身为右军中尉的第五国珍,跟吐突承璀这个即将走马上任的左军中尉是老对头,这两年也没少吃对方的亏,此时对方遭了难,他即便不落井下石,也该感觉到几分快意。
但是第五国珍心下却只有唏嘘。
宫中风云突变,今日荣宠、明日贬斥也是常有的事,可那都是圣心,或者说是内部的争斗。
可这一回,吐突承璀却是被外人拉下来的。
如此迅捷、如此直接。
叫他们这些同为内侍的人,都免不了心有余悸。
除了皇帝的厌弃,没有人能够对付宦官的旧例,已经被打破了。
天兵那种不讲道理的行事方式所带来的影响,终究也轮到宦官来承受。如今宫中人心惶惶,吐突承璀一脉固然心如死灰,他的政敌们也不见多少喜意。
不过第五国珍脑海里这些感慨,随着吐突承璀被人扶着走出牢门,暴露在阳光之下,忽然一滞。
只因吐突承璀比他想象的更憔悴、更狼狈。
形象上的狼狈,第五国珍可以理解。不仅是因为这一夜吐突承璀十分煎熬,更是因为他要在陛下面前表现出自己的可怜之处,但是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这,”第五国珍甚至有些结巴,“吐突兄,你的脸……”
吐突承璀一听这话,脸上的表情顿时扭曲了一瞬,然后大概是扯到了伤处,又变得更加扭曲,眼中更是渗出几分恨意。
这……该不会是天兵打的吧?
怎么说呢,虽然了解得还不算多,但这明显就是天兵能干得出来的事情啊!
如此一来,第五国珍倒不好多问了,只能转开话题,“今日京兆尹上书参了吐突兄一本,如今外间群情激愤,吐突兄继续留在京兆府也不合适,陛下命我来押你入宫。”
吐突承璀闻言心头一颤。
他辜负了陛下的期望,让人带他入宫,当然不会是为了救他,只是怕他在外面,再牵连出别的事情。再说他毕竟是天子近侍,即便要处置,也是陛下自己动手,不能交予朝臣。
尽管昨晚就已经料到了这一点,但真的看到宫中来人,吐突承璀还是心生畏惧。
但他不想让第五国珍看出来,况且就算有满肚子的话,也要留着去对陛下说,没必要在这里对着旁人浪费时间,便只是沉默。
第五国珍也不多言,带了人往外走。
从监牢里出来,进入院子里,第五国珍立刻感觉浑身都不自在,仿佛周围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盯着自己。
不,不是仿佛,就是有很多人在盯着他。
第五国珍嘴角抽了抽,已经猜到是谁了。他们藏得不是很好,他光是用眼角余光就发现了好几处,但只能假装什么都没察觉到,跟过来相送的郗士美告辞,便迅速带着人离开。
出了京兆府,他不由抬手擦了擦汗。
京兆府中竟藏着那么多天兵,而且几乎没怎么掩饰,郗士美到底想做什么?
这里……还是陛下的京兆府吗?
要知道,京兆府这个位置身系京城安危,从机要的程度来说,并不弱于宰相,所以选任官员的标准和频率也跟宰相差不多。
如今郗士美却跟天兵沆瀣一气,难怪这几日陛下的心情如此糟糕。
吐突承璀这回是真的闯下大祸了!
……
回到皇宫,吐突承璀就被带去了紫宸殿。
到现在李纯都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不管事情最后要如何处置,总要先问清楚。
一看到李纯,吐突承璀的眼泪立刻就下来了。他跪在地上,膝行到李纯面前,伸出手,不知是想抱他的腿还是拉他的龙袍,但最后什么都没碰,只是深深叩首,哭泣道,“老奴辜负陛下的期望,罪该万死!”
李纯之前看到他脸上的青紫之色,脸上的表情就很不好看,此刻见他这般作态,更是心下酸楚。
他身边可信之人本就没几个,他们还连一个内侍都容不下。
“你啊你……”李纯长叹一声,也没再说什么斥责的话,只是道,“罢了,你且先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吐突承璀自然不敢隐瞒,从头到尾将自己的打算和事情的始末都说了一遍。
听到他一度打算将遂王也牵扯进来,李纯面色不变,倒是听到遂王真的出现在西市,看了天兵的表演,甚至应该是见过天兵的,他眼底的情绪渐渐变得幽深。
那种刚刚在早朝时才感受过的恐惧,又重新自心底蔓延上来。
会不会有一天,天兵也会跟郭氏的人一起站在他面前,逼迫他退位,将皇位传给遂王?
天兵,郭氏,朝臣,宦官……究竟还有谁是他可以依靠的?
此时此刻,虽然是私室自处,虽然身边的人都是他的家奴,但李纯却不敢让心底的想法在脸上表露半分。他垂下眼,假装听得很认真,实际上心头的思绪早就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直到吐突承璀说到关键,因为牵扯遂王的计划失败,他夜里就亲自去了一趟杜宅,结果才一出来,被金吾卫和京兆府的人抓了个正着。
甚至还被人打了一顿!
不知为何,侍立在一旁的第五国珍听到这里,竟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天兵打的。
奇异的是,李纯此刻心头闪过的也是相同的念头。
看来天兵虽然行事无忌,倒也还有几分格调,不会随便与人动手。
——至少不用担心自己将来会挨打了。
“咳……”李纯轻咳一声,将这种想法打散,想了想,问道,“这样说来,他们并没有亲眼看到你出现在杜宅?”
吐突承璀回想了一下,肯定地道,“应该没有。”
李纯松了一口气,“如此,便没有充足的证据说你结交朝臣了。”
也是,若有证据,刚才朝堂上,郗士美的弹劾就不会全都冲着吐突承璀去,而没怎么提杜佑了。
这么想着,李纯又对吐突承璀道,“你放心,只要没有足够的证据,朕不会轻易让人处置你。”
这不仅仅是为了吐突承璀,也是为了自己。
说到底,内侍是皇帝的家奴,本该是皇帝自行处置的。就算历来文官弹劾宦官,也都是走个流程,让皇帝自己动手。像是这回这样,直接将人抓了,然后才上折子弹劾的情况,绝无仅有。
这样的行为,无疑已经开始侵蚀李纯作为一个皇帝的权柄。
开了这样的先例,以后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效仿,他这个皇帝身边还有能用的人吗?
到时候提升的是天兵的威望,折损的是他这个皇帝的脸面。久而久之,还有谁会把他放在眼里?所以从现在起,就要防微杜渐。
不到万不得已,李纯绝不会将吐突承璀交出去。
此外,这也算是收拢人心之举。他毕竟才登基不久,除了吐突承璀之外没有别的心腹,宫中的宦官都是德宗朝留下来的老人,各有各的立场和打算,并不完全心向着他。
之前李纯并不在意,反正他可以慢慢扶持自己的人。
但现在吐突承璀出了事,他迫切地需要这些人归心。在关键时刻不放弃吐突承璀,也算是做给他们看的。
至少看第五国珍这个右神策军中尉的表情,是有用的。
最后才是李纯对吐突承璀的那点微不足道的感情,到底是潜邸时期就跟着他,在他身边侍奉了多年的老人。
不知吐突承璀有没有想到这些,但他表现出来的,却只有感动,几乎是痛哭流涕、语无伦次地感谢皇帝的回护,又说自己辜负圣恩,根本不值得陛下如此,请求一定要治他的罪云云。
正当殿内的气氛越来越融洽之时,忽然有内侍走来通报,说是杜佑在外求见。
听到这个名字,李纯刚刚才变得柔和的脸色,又重新沉了下去。
他给杜佑这么多优容,既是给数朝老臣的体面,也是因为杜佑的阅历和经验能够帮助自己,然后才是因为此人性情对他的胃口。
但不管哪一个原因,都不值得他像捞吐突承璀一样去捞杜佑。
何况在这件事里,全都是吐突承璀在做事,杜佑始终置身事外。
虽然这是因为杜佑的关系都在朝堂上,得等吐突承璀这边弄出动静来了,他才好让人配合上书,制造舆论,但李纯可不会这么想。
他只知道杜佑不止什么都没做,还在拖后腿——要不是去他家见面,吐突承璀被抓住之后也不会那么被动。
只要不跟杜佑扯上关系,吐突承璀就只是犯夜而已,对宦官来说,这根本算不上罪名。
尽管在杜家见面是吐突承璀的要求。
不过人还是要见的,总要听听杜佑那边是否还有什么漏掉的信息。
杜佑一走进殿里,就跟吐突承璀一样跪下请罪。只是他的姿态就比吐突承璀好看多了,直到此刻也还保持着一代名臣的风度。
让李纯看得很不顺眼。
朝臣总是抱怨皇帝宠信宦官,而不重用朝臣,但也不想想,他们总是摆出那副自矜自傲的姿态,还要皇帝配合他们摆出礼贤下士、求贤若渴的姿态,才肯稍假颜色,哪个皇帝会喜欢?
反正李纯不喜欢。
尤其是在得知杜佑带来的消息之后,他的脸色更是彻底黑了。
因为杜佑告诉他,金吾卫和京兆府给出的理由并不是编的,那个被郗士美一笔带过的窃贼是真的存在,而且他选中的目标还正好是杜家。
那小贼行事不谨,昨夜就已经被杜家的家丁抓获了。
只是杜佑谨慎,想着他那个时候过来偷窃,说不定看到了吐突承璀,所以就没有把人送去官府,现在还关在杜宅里。
他倒也没想着杀人灭口之类的,只是打算等吐突承璀的事情办完了再放人,免得横生枝节。
谁知今天上了朝,才知道吐突承璀一从他家出去就被抓了。
那个小贼或许就是唯一的证人。
尽管那小贼也算是大唐百姓,但李纯几乎没有犹豫就道,“不能处置了吗?”
如此一来,死无对证,不仅杜佑可以脱身,吐突承璀这边也就好操作了。
杜佑并不意外,只是低头道,“臣不敢。”
李纯一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天兵!
虽然按理说,长安城里的天兵都是有数的,就是五十一个使团成员,但……真的是这样吗?
反正李纯不信。
要知道,还有五千多天兵就驻扎在陇州城外,而从陇州到长安,快马一昼夜就能到。偷偷派遣一部分天兵混进来,是非常容易的事。
所以他们也无法确定,那个所谓的“小贼”,跟天兵有没有关系,甚至……会不会直接就是天兵伪装的?
毕竟这件事实在太巧,巧到让人不得不怀疑,这小贼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万一杀了人,却发现他直接消失了,连尸体都没留下,那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但是把这个小贼放出去,让他成为指证吐突承璀和杜佑半夜私下会面的证人?那当然也是不可能的。
事情就这么尴尬地卡住了。
李纯面沉如水,他现在简直是提到“天兵”这两个字就心生厌恶,却又根本没有办法处理他们,只能任由他们如同一根眼中钉肉中刺,梗得他难受。
……
夜色萧索。
自从天兵到了长安城后,何止是夜里上街的权贵子弟变少了,高官显贵们的夜宴其实也开得少了,就连宫中的夜晚,似乎也不像从前那样热闹,显得安静了很多。
李纯一个人坐在紫宸殿里。
其实他经常在紫宸殿忙到这时候,但今日,他却没有处理政务,而是一直在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灯花燃烧时开始发出轻微的“哔啵”声,那声音只有一点点,却将李纯惊醒了过来。
他回过神来,抬头一看,才发现枢密使刘光琦不知在殿门处站了多久。
“人来了?”李纯坐直了身体。
“是。”刘光琦应声,却没有进来,而是侧身让出了站在他身后的人。
正是右卫大将军,知内侍省事的俱文珍。
也是三年前一手策划了逼宫之事,胁迫顺宗禅位的主谋。
李纯为皇太子、即皇帝位,都是俱文珍一首推动,可以说是居功至伟。
但是李纯登基之后,俱文珍却没有得到与他的功劳相匹配的回报。连刘光琦这个次功都做了枢密使,他却根本没摸到左右神策军中尉、左右枢密使这“四贵”的边。
欣欣向荣的元和朝开始了,俱文珍却彻底沉寂了下去。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功劳实在太大了,所以哪怕新皇登基之后,革新二字已经无人敢提,但王叔文、王伾相继死去,朝堂上的文臣们对俱文珍这个逼死朝臣的罪魁祸首的态度,就有了微妙的变化,动不动就有人上书弹劾、抨击他的罪行。
皇帝心里大概也有些芥蒂,因此不太敢用他。
直到讨伐刘辟之后,他才有了现在的职务,却也几乎不在皇帝面前出现。
从前的风光恍然如梦,连从前只能在他脚下摇尾乞怜、求他提携的吐突承璀,都能反过来踩他一脚了。
但……
俱文珍在夜色里抬起头来,让自己的面容被殿内通明的灯火照亮,露出那双始终充满野心的眼睛。
他现在不是又站在这紫宸殿中了吗?
刘光琦退下去了,俱文珍则举步上前,到了李纯面前,才低头下拜。
“臣拜见陛下。”
“先生不必多礼。”李纯看着他道,“朕记得,吐突承璀从前做过你的副手?”
“是。”俱文珍坦然笑道,“都是贞元时的旧事了。”
李纯的眸光渐渐幽深,“朕本打算以他为左神策军护军中尉,如今看来,这个位置他只怕还担不起。不知先生是否愿意为朕分忧?”
俱文珍立刻跪下叩头,“臣万死而已,必不负陛下!”
“好,朕往后便要倚重先生了。”李纯轻声道,“你与吐突承璀既然有旧,那便去送他一程吧。”
俱文珍抬起头来,灯光下,皇帝的眼角似乎闪过了一抹晶莹。
他复又低下头去,“臣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