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先一拥而上把人按住,给对方来了一顿拳脚。

“这天气真邪性!一刮风,人都要被吹透了。”一个士兵佝偻着身体,不停地搓着胳膊道。

“今晚是冷,不知是不是要下雨了。”另一个士兵也仰头望天,天幕黑涔涔的,没有月亮,星星也不怎么看得见,“要是下雨,这差事就真没法干了。”

“这两天街上安静得要命,鬼影子都瞧不见一个,这日子还有什么盼头?”又一个士兵说。

“闭嘴!”走在前面的街使回头厉声斥了一句,“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话都敢说!”

士兵撇了撇嘴。

虽然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夜间巡逻,不该提那个鬼字,犯忌讳。不过他心里很清楚,街使之所以训人,并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他的话戳中了对方的痛处。

搁在往常,就算真的下雨下雪,夜里街面上的人也不少。

那些纨绔子弟衣裘着锦,出门乘车、进门火炉,可不会怕冷。雨雪天气,对他们来说还是难得的景致。

现在之所以这么安静,还是因为前几天被天兵闹到京兆府的那些案子,其中好几起都是在禁夜之后跟京中的权贵子弟起了冲突。事情虽然解决了,但也暴露出了金吾卫巡街不利、禁夜不严的事实来。

陛下不高兴,上头的将军们吃了挂落,他们这些负责巡街的人,自然也倒了霉。

何况有一起案子的当事人,还是他们这支小队亲自把人送到京兆府去的,街使肯定在将军们那里受了气。

不过挨骂都不算什么,真正影响到这支小队的是收入变少了。

那些权贵子弟虽然惹人厌,对金吾卫也是呼来唤去,没有半点尊重,却也不吝于给他们一点好处,以便能够使唤得更顺手。尤其是出了事,都要给一笔丰厚的封口费。

至于半夜有急事上街的普通人,就更要给足好处了。

夜间巡逻可是苦差事,也只有额外的进账能稍微抚慰大家的怨气。

但现在都没了。

不过街使显然也不敢抱怨天兵,只能逮着他骂。

士兵心中也很不满,所以还是闭上了嘴。

其他人见状,也都闷不做声。

风是真的很冷,没一会儿,街使也有些受不了了,而且街上也确实没人,眼看前面就是安仁坊的武侯铺,他便道,“去那边歇歇,喝口热水。”

值夜的武侯将他们迎进门,一边倒茶一边笑着问,“怎么来得这么慢?”

“不都是这时候?”街使回道。

“这两天街上影子都没一个,巡街就是走个过场,谁像你那么认真?”武侯笑道,“现在家家都在约束子弟,且得安生一阵呢,至少得等天兵走了。”

街使不悦道,“难不成你还想让他们留下?”

“我是巴不得他们能留多久算多久!”武侯说,“反正真有好处也轮不到我,能省些事不比什么都强?”

街使低头喝水,差点被烫到,只好将杯子放下,“那我们金吾卫吃的亏,就这么算了?”

武侯扑哧一乐,“你这话说的,金吾卫吃的亏还少吗?自从神策军起势之后,我们南衙都成什么样子了,你以为还是能让汉光武帝都要感慨一声‘仕宦当作执金吾’的那个金吾卫吗?”

神策军的亏吃得,权贵子弟的亏吃得,天兵的亏吃不得?

真要这么说,他还是更宁愿吃天兵的亏,至少天兵一视同仁,金吾卫吃了亏,别人也不好过。

他的话太有道理,街使无法反驳,但心里的芥蒂却没那么容易消去,干脆转过身去盯着外面的夜色,不说话了。

忽然,他眼神微微一凝,盯住一处不动。

武侯刚刚转身端来一盘石子馍,看到他的动作,跟着看去,不由惊讶出声,“那是京兆府的人?”

众人闻言,全都看了过去,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

“是京兆府的人。”

“这时候,他们干什么去?”

“看这行色匆匆的样子,莫非是要办什么案子?”

街使忽然站了起来,招呼自己的队员们,“走,跟上去看看他们在搞什么鬼。”

众人轰然答应,起身拿起武器。

有案子,那就有好处。

别的人他们惹不起,京兆府还是可以欺负一下的。

“唉,你们……”武侯往前走了一步,伸出手去想要阻拦,但还是没来得及。

他略一迟疑,眼看人已经走远,只能摇了摇头,坐下来,就着热水独自享用了那盘石子馍。

罢了,大家所求不同,不是一路人,劝了也无用。

……

“你真看清了,那小贼是往这里来了?”

“看得真真的!”

“那怎么到了这里反而不见了?”

“会不会是进坊里去了?我们在外头,自然看不见他。”

“也是,他来偷东西,总要进去的。那咱们……”

两个京兆府的衙役正小声商量着,一只手突然从后面搭上了他们的肩膀,将两人吓了个激灵,险些直接跳起来,结果一回头,才发现是金吾卫。

两人想骂人又不敢,憋得脸都红了。

街使仿佛没看见他们难看的脸色,笑着问,“两位兄弟,怎么这时候出门,在这里喝风?”

两人支支吾吾。

街使就自顾自道,“方才仿佛听见说,是追着哪个小贼过来的,人进安仁坊去了?”

两人的脸绿了,愤恨地瞪着街使,用眼神传达出“你知道了还问”的意思。

街使见状,顿时痛快地笑了起来,只觉得这两天的气都出了大半。

不过心里还是有些疑虑,又看着两人问道,“那群祖宗可都还在城里,什么样的小贼,胆子倒大,竟敢在这时候出门找活儿?”

两人闭紧嘴巴不说话。

倒是身后的金吾卫士兵开口了,“他们那样的人,家里哪里会留余钱,向来是有多少花多少,没饭吃了,可不就得出来?”

“再说,天兵们都是贵人,这样的日子未必会出门,反而是他们的机会。”

“今天是没见天兵巡街……”

“他们现在白日去街头卖艺,夜里出来得少了。”

还有人着急催促,“队头,再不跟上,人真跑没影儿了。”

街使沉吟片刻,还是贪心占了上风,吩咐道,“你们去叫开坊门,把这两位兄弟也带上,见者有份。”

很快一行人就进了坊门,一边往里走,一边小声讨论那贼会往哪一家去。安仁坊因为距离皇城足够近,住的不是皇亲国戚,就是三品大员,不管哪一家,只要能得手,收获都不会差。

小贼当然不会走正门,所以他们只往偏僻之处走,转了半天,却一无所得。

正烦躁时,忽然眼前黑影一闪,一行人连忙追了上去,然后就迎面撞上了匆匆走出来的黑袍人。

此刻,金吾卫脑海里已经形成了思维定势,认为此刻出现在坊内的可疑人物定然就是那小贼。

折腾了这么半天,每个人心里多少都累积了一点怨气,这会儿总算抓到了人,别的都不管,先一拥而上把人按住,给对方来了一顿拳脚。

等大家都出完气了,街使才挥手示意其他人退开,自己上前蹲下,将手中风灯放在地上,一边报出金吾卫的名号,一边伸手将那小贼头上的兜帽揭开,口中还骂道,“你小子挺能跑啊,我……”

看清了兜帽下面的那张脸,街使手一抖,兜帽重新落了回去,整个身体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却忘了他此刻是蹲着,于是直接在地上坐了个屁股墩儿。

他惊恐地瞪大眼睛,用力张了张嘴,却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鹅,发不出任何声音。

“队头?”见他的反应不对劲,立刻有两个士兵上前要扶人。

但他们试了几次,居然都没能把人扶起来,只觉得街使仿佛变成了一片又软又滑的汤饼,根本捞不起来。

直到有心急的士兵想上去掀兜帽,街使才一下子找回了自己的力气和声音,大喝一声,“住手!”

士兵们疑惑地看着他。

街使脑子里嗡嗡直响,但是被利益冲昏了的头脑,反而一瞬间冷静了不少。

心念电转间,他立刻就意识到,自己是被人算计了。

他转头去看那两个京兆府的衙役,眼中的恨意简直要化作实质。

他们是故意把他引过来的!

可人已经来了,事已经做了,现在要想的不是这些,而是这事要如何处理。

假装什么都没发现,寻个机会把这“小贼”放了?其他人没看到对方的脸,他只要闭上嘴,事情就不会闹大,大家还是能相安无事……才怪!

不说京兆府和背后的人不会轻轻放过此事,就算真的轻轻揭过了,没有闹出大动静,事情就真的不存在了吗?

他们可是对他又踢又打,他若真平安无事,他们必然会迎来最狠的报复。

在这长安城里,得罪了别的人,有上头的将军们周旋,都还有一点转圜的余地,但唯独得罪了宫中的宦官,必死无疑。

到时候就不是自己怎么死,而是全家全族一起陪葬了。

现在唯一的生路,反而是把事情闹大!只有这个人被彻底按死,他和手下的兄弟才有活的机会。

京兆府打的好算盘!难怪就派了两个喽啰过来,根本不怕他息事宁人。

这是把金吾卫当刀使了。

但他却还要祈祷京兆府这回想折腾的事情足够大。

大到能弄死一个御前红人。

想到这里,街使心头发狠,也不再迟疑,他从地上爬起来,一边上前揭开那人的兜帽,一边呵斥自己手下的弟兄们,“都离远些,这可是宫中出来的贵人,若是磕着碰着了,你们这些人赔得起吗?”

兜帽揭开,露出一张满是愕然的脸,正是当今陛下面前的大红人、内常侍吐突承璀。

之前挨打的时候他一声不吭,就是怕暴露身份。

这街使虽然看到了他的脸,被吓得不轻,但半晌没有开口,吐突承璀本以为他会知晓轻重,好歹遮掩一番,将自己送出去。

不想他竟突然掀了兜帽,揭开了自己的身份!

“实在对不住您老。”街使还在点头哈腰,说出来的话却是一点都不客气,“咱们是追着一个小贼过来的,迎面撞上了您,没有多想,对了,这深更半夜的,您老怎么会在安仁坊?”

一边说,一边还作势要伸手扶他。

吐突承璀又气又恨,一把打开那只手,自己站了起来,低头整理衣物。

他想让自己看起来有气势一些,但刚才被人又踢又打,在地上滚了几圈,身上狼狈得根本无法整理,只好冷下脸道,“本官自然是有机密要务在身,不是你应该问的。”

“是是。”街使连忙应声,但旋即又面露难色道,“咱们不敢耽误了中使的事,按理说应该当作什么都没没看见,只是这一行还有京兆府的两位兄弟跟着,您瞧这……”

哼,好像谁不会甩锅似的,金吾卫既然脱不了身,京兆府自然也别想讨得了好!

果然吐突承璀一听“京兆府”三个字,顿时面色大变。

被人按在地上的时候,他就猜到是自己暴露了,只是难免心存侥幸,想着说不定还有机会转圜。

但此刻,他才终于意识到,根本没有什么意外,金吾卫或许真的是被骗过来的,但背后安排这一切的人什么都知道,就是冲着他来的!

这个街使虽然摆出卑躬屈膝、不敢得罪他的样子,却先是揭破他的身份,又明言不会暗中助他,显然是明知道被拉下水,已经铁了心要把事情闹大了。

……

吐突承璀被抓的消息在论坛上传开,玩家顿时喜大普奔。

说实话,厂公也有厂公的魅力,前提是能力出众、手腕了得,而不是吐突承璀这种干啥啥不行,争宠陷害第一名的家伙。

不过高兴完了,大家也免不了生出一些疑惑。

——不会吧,还真是吐突承璀啊?他怎么会亲自去接头的?

——对啊,这种事情,难道不应该是大佬隐于幕后,让下面的小喽啰去跑腿,事发了就把小喽啰推出来顶罪,自己继续逍遥自在吗?

——电视剧都这么演是吧,笑死。

——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是接头啊,吐突承璀就算想换人,也得接头的另一方认可吧。

——倒也是……这可是在杜佑家接头,来的人要是不够重磅,他这个朝廷大员肯定也不会愿意奉陪。

事情跟玩家们的猜测差不多,吐突承璀和杜佑之间是没有任何信任的。

这个联盟等于是被皇帝硬凑出来的,要他们去做一件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的事,却不肯给任何保障,那他们为了保障自己,自然只能为难对方了。

吐突承璀要求将接头的地点定在杜宅,杜佑要求吐突承璀亲自来接头,都是为了确保对方没法完全撇清。

这会儿出了事,当然也一个都跑不了。

听起来好像很蠢,将双方都置于危险之下。

但其实,要是没有玩家帮忙的话,别说是像今晚这样制造意外了,就算金吾卫和京兆府联合在一起,针对性地去探查,也不一定能够抓到吐突承璀的现行。

一方面,那样要动用许多人手,动静太大了,不管是吐突承璀还是杜佑都很容易受到风声。另一方面,金吾卫和京兆府也没有玩家这么便捷的联络方式和超强的执行能力,很难做到环环紧扣。

所以不是他们的能力太差,而是玩家开了挂。

讨论一番之后,大家又开始期待起明天。

——好想看看皇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什么脸色啊!

——这事让京兆府和金吾卫出头的话,那唐老大还能去旁听吗?要是不能,谁给我们直播啊,救命!

——我靠,你不说还真没发现!@唐一 大佬快想想办法,看不到直播我会死的。

——急急急,天天都挂在论坛上等第一手的消息,好不容易等到现在,求求大结局一定要让我看到啊,不然我几十年后快死的时候,想起今天,都没法瞑目。

逛论坛的雁来看到这一条,默默给她点了个赞。

虽然理论上,只要玩家开了地图,她就能够通过镜头看到任何一处地方,但直接看的话每分每秒都要消耗人气值,性价比太低了。

玩家若是在场,她就可以开启OB模式,把玩家当成自己的眼睛,只需要消耗一点点人气值。

而且再说一遍,看直播的乐趣一半在于看弹幕,自己看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大概是呼声抬高了,很快就有不少在长安城的玩家站出来表示,都安排好了,保证让大家能看上直播。

唐一没出现,她们那一波玩家基本都是这样,游戏里怎么表现且不说,但在玩家中间,却是坚决不出任何风头。

不过得到了答复,也没人会在意这答案是谁给出来的。

……

要说吐突承璀运气确实不太好,因为第二天刚好是大朝日,所有京朝官都要参与。

人太多,一般来说不会商量什么大事,只是公布一下皇帝跟宰相重臣们商量好的那些事务,然后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当然也有不一般的时候。

有人想搞事的话,大朝会简直就是天然的表演舞台,观众足够多、影响足够大。

郗士美既然要把事情闹大,当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昨晚的事情太隐秘,只有金吾卫和京兆府的人知晓,而这两边肯定都不会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前出去宣扬,所以这会儿别说旁人,就连李纯和杜佑都不知道出事了。

所以,当郗士美掏出一封奏折,说是要弹劾吐突承璀结交朝臣时,所有人都是瞠目结舌。

京兆府公审的事大家都知道,也知道郗士美这个京兆尹多半是做不了太久了,更知道牵扯进了天兵和皇帝的博弈之中,事情肯定还不算完。

但是会发展成这样,也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

李纯更是又惊又怒。

将事情交给吐突承璀和杜佑之后,李纯就暂且将之放下了。他相信以这两人的能力,就算对付不了天兵,让他们吃点亏还是没问题的,自己只需要等消息就好。

结果就等来了这样的消息?

废物!

不仅没有把事情办好,还将自己也填了进去。

李纯下意识地看向杜佑,就见这位德高望重的司徒,此刻也是一脸茫然、不解与惊愕。

看得李纯忍不住来气,吐突承璀是废物也就罢了,杜佑怎么也如此废物?

等听完郗士美的奏折,弄明白了事情的始末,所有人就更是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了。京兆府和金吾卫追捕一个偷窃为生的小贼,结果在杜佑家门口抓到了吐突承璀?

这……这也太荒唐了,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不信。

但按照郗士美的说法,吐突承璀现在还扣押在京兆府的监牢里,是被抓了现行的,这种谎话根本不可能圆过去,所以这真的就是事实?

大家勉强信了,但怎么想都还是觉得很离谱。

京城的权力斗争从来没有少过,但通常都是捕风捉影,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最终哪一方能够占据优势,只看皇帝更倾向于哪一方。

现在京兆府这么搞,岂不是一下子就拉高了搞事情的操作难度?

不过也有了那反应快的,意识到这件事里显然还缺少了一方势力,那就是自从来到京城之后就没有消停过,哪哪儿都有他们,就连街头卖艺都兴致勃勃去参与的天兵。

如果把他们也加上,原本怎么看都感觉不合理的事情,似乎一下子就正常了。

京兆府之前审的那些案子,可都是他们揭出来的,这回怎么也少不了他们。

不过天兵一直以来行事都十分张扬,这回怎么突然隐了身?他们总不会是突然懂事了,难不成是跟郗士美达成了什么协定?

但不管怎么说,天兵没有出来裹乱,还是让人松了一口气的。

没有他们,再大的事情也能按照规矩和旧例来办,不至于会像之前那些案子一样,让全长安城的权贵都感到不安了。

这么一想,很多人心底甚至生出几分喜意来。

宦官跋扈,由来已久,偏偏陛下护着,朝臣就算再不满意,也奈何不得他们。

现在有了这样的铁证,就算是陛下,也护不住吐突承璀了。能剪除此獠,也算是去了大伙儿的一块心腹之患,如何能不令人欣喜?

如此,很快就有人主动出列,请求皇帝务必彻查此事。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这种事是不能彻查的,查来查去,就是一笔糊涂账,说不定连皇帝都要牵扯进来。

不过越是这样,他们就越是要众口一词地提要求,这样皇帝才会迫于压力迅速结案,而不是继续想办法回护吐突承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