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直播一波三折,到高富帅关闭直播的时候,热度已经超过刚开播的时候。
但这只是个开始。
伴随着直播片段被剪辑传播,围绕着这件事产生的讨论也越来越多。
背诵天团的名字热度确实很高,尽管都还没出场,只是在弹幕里提到了一个名字,就又为《安西四镇》吸引来了不少关注。
对于原本就一直在关注这款游戏的人来说,这场直播透露出来的内容就更值得探究了。
虽说自从高富帅开了吐蕃地图之后,大家就已经知道,这个游戏的地图并不只局限在西域,但之前毕竟都只是吐蕃、回鹘这种不熟悉的地图,大家不会太激动。
这次却不一样,虽然没开地图,但是吐蕃和大唐有使者往来,也算是从侧面印证了,在西域之外的土地上,一切仍旧按照原本的轨迹发展着。
就连那些大家耳熟能详的名人,也仍然走在他们各自的人生路上。
基本上已经确定,游戏世界就是另一个平行时空了。
那么“游戏世界”的重要性,自然又上升了不止一个等阶。
一个完全按照现实复刻出来的世界,能够做到的事情太多了,何况它还是以游戏的方式呈现,很多现实里不方便做的、或者难以尝试的事,都可以在游戏世界里进行试验。
但也正因如此,才更要慎重——现实世界不能随便破坏,平行时空就可以么?
虽然现代世界对古代世界有无数优势,但现实里的东西又不能直接搬进游戏里去用。再说,连接两个世界的主动权并不在他们的掌控之中,一旦感受到威胁来自现实世界的威胁,对方很有可能就会断掉这种连接。
不过就算抛开那些可能会造成巨大破坏性的试验不谈,这个公元808年的平行时空,本身就是一笔巨大的宝藏。
考古学,金石学,语言学、民族学、人类学、历史学、地理学,生物学……
有太多的疑问能在这里找到答案,有太多的秘密正等待着人们去发掘,有太多的人迫不及待地想要进入这个世界去探索、考察。
偏偏游戏又不对外放号,除了少部分运气好被抽中的人之外,剩下的需求就都汇集到了某个才刚刚成立没多久的办公室——《安西四镇》调查研究办公室,简称调研办。
这个办公室并没有行政权,工作内容是第一时间将所有与《安西四镇》相关的内容汇集过来,该上报的上报,该下达的下达。
听起来好像没什么用,但这款游戏涉及面太广,如果没有这么一个“收发室”,让下面的人各自为政,会变得非常混乱,不利于管理。但有了这间办公室,也有坏处。
从成立的那一天起,办公室的邮件就以一种十分恐怖的速度飞快上涨,旧的还没看完,更多的新邮件已经发来了。
翻开这些邮件,会发现每一份上面都写着四个大字:给我账号!
每一个人的要求都是那么迫切,再玩不到《安西四镇》就要死了。
玩家要不到号,顶多只会在网上撒泼打滚说“别逼我跪下来求你”,能把邮件发到这里来的大佬们,却是真的能通过各个渠道给他们施加压力的。
即便这间办公室的员工都是从各处抽调过来的精英,面对这些邮件也忍不住头大。
但是很显然,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坐在这里看邮件而不是进游戏,当然不是因为他们不喜欢。
笑死,自己都还没被抽中,去哪儿给别人拿号?
但是随着游戏热度越来越高,催促的邮件也越来越多。
张云敏看着面前一封比一封来头大的邮件,又偷偷转头去看戴着全息设备、靠坐在椅子里的主任。她是调研办唯一一个有号的人,据说就是因为这个优势,才争取到了主任的职务。
每天有一半的工作时间,主任都在游戏里,据说是在考察研究。
张云敏是个现充,从小卷到大,一直卷进机关单位,又在工作上卷生卷死,这回被调过来,也是因为一直以来的优异表现。所以她对各种电子游戏从来都是浅尝辄止,不明白有什么好沉迷的。
但是这款游戏不一样。
她的工作光鲜体面,但压力也确实很大。张云敏做梦都想暂时逃离熟悉的一切,去一个遥远的、没有任何人认识自己的地方,彻底放松一阵。但是这样成本太高了,钱她可以赚,时间却是真的腾不出来。
现在只需要买一套设备,进入游戏世界,就能逃离现实了。
但问题是,设备买了,号呢?
这么想着,张云敏的视线里不由得带上了几分羡慕,没想到主任就突然抬手取下设备,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对上了。
还好她反应快,连忙转过脸盯着屏幕,一本正经地问,“主任,又收到了很多邮件,级别越来越高了,还是统一回复吗?”
主任言简意赅,“嗯。”
“那要是他们打电话过来呢?”
“就说我们还在研究。”
又是研究,张云敏有些想笑,听说最开始这个办公室本来是要叫管理办或者对策办的,结果主任强烈反对,就改成了调研办。
“那要研究到什么时候?”她忍不住问。
这个问题纯粹是她自己好奇,想知道主任都在游戏里研究出了什么。
“秋天吧。”主任说。
张云敏一惊,连忙转头看去,“这么确定吗?”
“我计算过他们目前拥有的耕地和产量,会有一大批粮食富余,所以秋收之后肯定会放号。”主任双手捧着保温杯,慢条斯理地说,“初步估计,玩家人数应该会扩大到十万人。”
“也就是说,会一次性放三万多个号?”张云敏有些惊喜。
她忽然明白主任为什么不急了。
心里有了底,再复制那句“来函已收到,请等待研究结果”的套话去回复邮件时,张云敏的态度都变得理直气壮了。
……
吐蕃,鸿胪客馆。
回到他们住的院子,徐复一抬头,就对上了几双充满期待的视线。
更有人迫不及待地问道,“中丞,真是安西军来人吗?”
“的确是安西军来人。”徐复先给予了肯定。
众人脸上立刻现出笑意,连忙催促他赶紧讲一讲具体的情况。西域现在是什么情况,安西军的使者又怎么会在吐蕃?
徐复也就讲了。
结果几人越听脸色越古怪,“这……真的是天兵吗?不会死,能复活?”
“那个高郎君是这么说的。”徐复道,“吐蕃人也没有反驳。他们曾经跟安西军正面作战,知道的肯定更多。那些吐蕃人平日里对着我等,百般骄横,今日在安西军的使者面前,却是客气得很。可见此事至少也有八分真。”
“这这这……”众人还是感觉很难接受,虽说他们平日里也求神拜佛,感觉很多事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但是当神迹真正出现在眼前,反而忍不住心生怀疑。
越是学识渊博的人,就越是难以相信。
这不是叶公好龙,而是摇摇欲坠的世界观在试图自救。
副使李逢第一个反应过来,笑道,“我也相信是真。若非这样的神迹,安西军如何能力挽狂澜、扭转乾坤?而安西军有此战力,对我等可是大大的好事!”
“这倒是。”其他人也意识到了,安西如今还承认是大唐的地盘,而雁来又是已故燕国大长公主的血脉,那么安西军对吐蕃的威慑力,不就等于是大唐对吐蕃的威慑力吗?
要知道,他们这回出使吐蕃,也是带着任务来的。
话说当年唐德宗登基之后,也有过雄心壮志,打算削藩,结果连续逼反了好几个藩镇,先有四镇之乱,后有泾原兵变,越削越乱,德宗干脆就彻底摆烂了。
建中四年(783年),泾原兵变时,唐朝曾向吐蕃求援,许诺平乱之后就割让伊西北庭之地。
结果吐蕃出兵不出力,基本没参与主要战争,加上疾疫流行,仗才打到一半就撤兵了。收复长安之后,在李泌的反对下,唐德宗没有兑现割让土地的承诺,只厚给缯帛。这让吐蕃大论尚结赞非常不满,于是在四年之后,以会盟为由,将大唐方面几位主将骗到平凉擒杀。
这就是“平凉劫盟”。
唐德宗这个记仇小能手,从此不见吐蕃使者,不接吐蕃国书,双方关系僵持了将近二十年。
直到德宗晚年,韦皋镇守剑南西川,接连大胜吐蕃,夺回了一部分失地,甚至一度俘虏了吐蕃大相论莽热,献俘于京。大概是德宗那口气终于出了,双方的关系才又再次缓和。
前些年吐蕃国内不太平,连续两任赞普死于非命,大唐作为对照组,也接连死了德宗、顺宗两个皇帝,所以双方都希望能够再次结盟修好。
结盟是吐蕃先提的,先是“复请献滨塞亭障南北数千里求盟”,见大唐不为所动,又改为“归还安乐、秦、原三州”。
这三州都在吐蕃进攻大唐的路线上,既是交通要道,也是战略要塞,大唐君臣果然被狠狠拿捏了,高高兴兴同意重新会盟。
然后事情就卡在这里了。
这也是吐蕃的祖传艺能了,给敌人画饼、画大饼,用会盟请和之类的方式麻痹敌人的神经,然后抽冷子来一下,让人防不胜防。大唐也算是在这上面吃尽了苦头,所以这次咬死了一定要先归还三州,再举行会盟。
但吐蕃方面显然并不想真的把这张又圆又香的大饼让出来,所以会盟的事从元和元年开始谈,到现在三年了还是没个结果。
这回徐复带来的那封《与吐蕃宰相钵阐布敕书》,就是在催促吐蕃:归还三州之后马上就能结盟,我准备好了,你还在等啥?
从到现在徐复都没能见到两位钵阐布的面,便可知吐蕃在这件事上的态度了。
事实上,别说钵阐布了,就是论勒赞这样的近侍官,徐复也是托高富帅的福才能见一面。平时他们都是被丢在客馆不理会的,吐蕃人也从不掩饰对大唐使臣的轻蔑。
所以徐复之前发现论勒赞对高富帅十分客气时,感觉才会那么微妙。
现在听到副使李逢这样说,徐复脸上也没有任何喜悦之意,而是面含忧虑。
众人都有些不解,“安西亦是我大唐国土,扬的也是我大唐国威,谅那些吐蕃人不敢再轻慢我等。这都是好事,中丞何故不乐?”
“唉!”徐复长叹一口气,“安西虽是大唐国土,可现在的安西军,可不是我大唐的镇兵了。”
天兵……
想到这两个字,大伙儿也明白了徐复的担忧,就算把高富帅的说辞打个对折,这支安西军的战斗力也依旧不容小觑。而这样一支强悍的军队,真的会老实听从朝廷的调遣吗?
要知道,大唐国内阳奉阴违甚至各自为政,根本不理会朝廷昭命的藩镇可有不少,焉知安西不是其中之一?
“诸位实在多虑了。”又是副使李逢笑道,“我们原以为安西北庭皆已陷于虏手,如今安西尚在,便是大喜之事。至于诸位的担忧,依我看,不过是杞人忧天。”
现在的大唐,就算想管西域的事,中间隔着个河西走廊,也过不去。就算道路通畅,朝廷也拿不出那么多的钱、粮、人来管西域的事。
只要他们依旧奉大唐为正朔,就算跟其他藩镇一样想要自治又如何?
至少那大片国土依旧是属于大唐的。
徐复本来还想说点什么,见状又按下了。这是在吐蕃,他心里想的那些事,不说能不能说出口,就算说出来也不可能影响当下的局势,反而会弄得人心惶惶,不如不说。
李逢见他没往下说,也松了一口气。
待只剩他们两人时,他才低声道,“中丞想说的是那个神女转生的故事吧?”
徐复长叹一声,“这故事既是从天兵口中说出来,便不只是传说,而是……天命!”
尽管屋里没有旁人,但这两个字出口,依然让两人生出了几分不安。
不能怪他们敏感,大唐可是出过女皇帝的,后来还有好几个想做女皇而不得的。
雁来若真是郭昕的女儿,反而好说,大不了就是封爵赐地,甚至下作一点,直接让她做太子妃,就能名正言顺把兵权收了。
但她偏偏身怀李唐血脉,反而不能像是普通臣子那样封赏。
如果天兵真像高富帅说的那么厉害,他们肯定不会只龟缩在西域那一隅之地,迟早会走出来的。而手中掌握着这样一支重兵,雁来又会甘心只做一个方镇吗?哪怕当地的军政都由她做主。
事实上,她现在就是自己做主。
大唐朝廷能够封赏给她的,除了一点虚名,还有什么?
到那时,局势会变成什么样子?
能做使臣的,当然不会没有政治敏感度,这事眼下与他们没什么干系,甚至还给他们带来了好处,可是十年、二十年之后呢?到时候他们也还在朝为官。
半晌,李逢道,“罢了,且顾眼前吧。无论如何,这次若当真能拿回三州之地,你我便能交差了。”
“是啊。”徐复也强自振作起精神,“接下来,就看这位雁帅的威名,够不够咱们扯起一张虎皮,办成此事。”
……
高富帅发现,论勒赞这个人能处,有事他是真给你办。
这不,第二天他就把那封白居易写的国书给拿过来了,惊得高富帅险些掉了下巴。
这还是论勒赞头一回见他露出这种表情,心里十分满意,笑道,“高郎君昨日说想看这封信,我回去之后对钵阐布提了一句,钵阐布便命人找出来了。”
“这么说,钵阐布已经看过了?”高富帅故意问。
昨天徐复拿话点论勒赞,未尝没有催促的意思,高富帅也不介意做个顺水人情。
论勒赞没有回避这个话题,反而意味深长地看着高富帅,说道,“钵阐布其实之前就已看过了,只是这几日被别的事情绊住,暂且分不出心思来处理此事。”
那“别的事情”,显然就是西域的战事了。
高富帅没想到被反将了一军,不由挠了挠头,论勒赞来得突然,这会儿也来不及开帖子等网友帮忙想回复了,他干脆说,“我们的事不急,只要吐蕃不来攻打我们,安西军肯定不会主动开战。还是两国外交大事要紧啊!”
论坛上都说了,接下来几个月不会召唤新玩家,也不会有战争,所以他说得理直气壮。
论勒赞被他的“直爽”噎了一下。
一般的外交使臣,哪里会像他这么说话?但想到他是天兵,心里又释然了。
按照旺拉布的说法,天兵就是一种你永远也料不到他下一秒会说什么、做什么的存在。
不用试图去理解,按照自己的节奏来就好。
所以他示意了一下自己手里的锦盒,“高郎君可要打开看看?”
“要要要!”高富帅的注意力也一秒被拉过来,下意识地伸手去接盒子,但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稍等,我去洗个手。”
趁着洗手的机会,他将直播间打开,交代了论勒赞主动把国书拿来给他看的事,然后就兴冲冲地出去了。
将卷轴打开之前,高富帅还有些紧张,生怕自己看不懂上面的字闹了笑话。不过展开之后,他发现自己多虑了,这种国书肯定不能用草书来写,都是非常规整的楷书,比印刷的看起来还舒服,内容也简洁易懂,没什么生僻字。
不愧是作诗都要让不识字的百姓能听懂的白居易!
高富帅调整了一下镜头,让直播间的观众也能看清纸面上的细节。
也不知道这字是不是老白写的。
弹幕也都在夸。
——什么叫艺术品啊!
——今天跟着主播开眼了,这就是国书吗,太漂亮了吧。
——是可以应该放在国博当镇馆之宝的程度。
——主播还在等什么,这样的宝贝放在眼前,你还不抢过来?
——这可是敌方大本营,主播拿头去抢啊?就算抢到了,这游戏又没有背包,人家随时能拿回去。
——无所谓,等我们安西军兵临拉萨城,这些还不都是囊中之物?
——没错,雁帅会出手!
欣赏完了国书,论勒赞终于说出了他今天真正的来意,“归还三州之事,原是钵阐布一手推动,赞普也点了头。但是我先前也说过,国中还有许多势力反对钵阐布,不愿看到唐蕃交好,因此实在不是我们不愿推进此事,只是一直有人从中阻挠,困难重重啊!”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高富帅的脸色。
跟直爽的人绕弯子没用,他干脆直接把困难摆出来。
高富帅听没听明白不知道,但是弹幕上可热闹了。
——这话术有点子熟悉。
——能不熟悉吗,这绿茶香气都快溢出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钵阐布:没能归还三州,哥哥不会怪我吧?
——楼上有那味儿了。
——意思就是国中的阻碍太多,就算看安西军的面子,也没法归还三州,所以这事儿你就别提了,是吧?
——传下去,安西军的面子换不来三个州。
——传下去,吐蕃人不给安西军面子。
高富帅摸了摸下巴,一抬头,看到站在门外的贡布,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笑着接道,“理解理解。他们之前对安西军和西州发动战争,肯定也是想借一场大胜向国中施压吧?还好我们雁帅英明神武,挫败了这些人的阴谋,战败的消息传回来,应该就不会有人支持他们了。现在国中的局势应该好了很多吧?”
论勒赞脸上的表情一僵,他没想到高富帅的角度会那么刁钻。
最要命的是,他还说中了事实。
但怎么会有人当着人家的面揭这种短的啊?
一时间,论勒赞也不知道高富帅是真直爽,还是什么都清楚却在装傻了。
弹幕也没想到他会这样神来一笔,顿时都在“哈哈哈哈哈”,还有人问“论勒赞怎么不笑了,是生性不爱笑吗”,一时间,直播间内外都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虽然高富帅很努力地忍住了没笑,但论勒赞总觉得他的表情很古怪,搞得他也坐不住了,匆匆搪塞了两句“国中局势复杂,一时半会儿难以说清”之类的话,叮嘱高富帅好好养伤,然后就匆匆走了。
他走得匆忙,自然没有留意到,门口的贡布看向他的眼神里,满是怨毒的恨意。
但高富帅看到了,直播间也看到了。
等人走得看不见了,高富帅便将贡布叫了进来,“之前那个问题,你想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