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龟兹城里的马球决赛火热开赛时,高富帅的队伍在跋涉过长达两千多公里的路程之后,终于抵达了他们的目的地。
拉萨——这个时候还写作逻些,不过不用在意,因为在唐朝,这两个字的发音就是lasa。
本来他们应该更早一些到的,不过赶路这种事,总难免会遇到一些突发情况。
再加上进入吐蕃南境后,人烟渐渐变得稠密,部落、城池和驿站一程接着一程,他们这支从遥远的西域回来的队伍里虽然没什么大人物,但所经之地,人们都想听一听外面的新鲜事。
有人迎有人送,走走停停,自然就耽误了一些时间。
高富帅这个长相和衣着都跟本地人截然不同的玩家,一路上引来了不少好奇的视线。不过“天兵”之类的,在进入拉萨之前,护送他的这支小队肯定不会往外说,所以也没引起什么波澜。
所以高富帅这一路,更多感受到的是疲惫、无聊和不方便。
听到尼玛说,按照规定他们要先在拉萨城外的驿站安顿,等待赞普发下入城的诏令,他非但没有失望,反而十分高兴,“正好,到了驿站我一定要洗个澡,然后大睡一觉!”
好歹也是“天兵”,必须要以最好的面貌进城,让吐蕃人看一看他的风采!
青藏高原的水资源十分珍贵,他这一路只在遇到河的时候擦洗过几次,至于睡觉,大部分都是在野外,那条件就不用说了,偶尔遇到驿站,房间也就那样。
希望这拉萨城附近的驿站条件能好一点,实在不行,他就只能下线补眠了。
一开始高富帅是想配合一下,尽量不下线睡觉的,但时间一长,身体实在受不了,他也就顾不上这些了。结果就是原本对他态度平平,但好歹闲着无聊的时候能坐在一起瞎侃的士兵们,全都变得十分恭敬,但如无必要绝不跟他交流。
高富帅正在想东想西,忽然马车剧烈地颠簸了一阵,将他摔到了地上。
自从进入吐蕃南境之后,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待遇了。不等他开口询问,外面已经响起了喊杀声,高富帅一惊,下一瞬,一杆长槊便刺穿马车侧壁,扎了进来。
幸好他跟尼玛都躺在马车底板上,长槊扎空了。
马车已经停下来了,高富帅意识到,他们应该是遇到了埋伏。
敌人准备得十分周全,而且是抱着置人于死地的目的来的,继续躲在车厢里,非但不安全,反而因为什么都看不到,会更被动。
思量间,眼看那杆扎进来的长槊就要抽回,高富帅的身体比他的意识反应更快,一把抓住槊杆,然后用力一拔。
车厢外的人毫无防备,被拖着撞到了车壁,发出一声惨叫。
同时,长槊已经落入了高富帅手中。
加点真是好文明!
自从能开箱子之后,高富帅停滞已久的等级终于渐渐追了上来,现在已经将力量属性点满了。单是比力气的话,NPC里面应该没有几个能比得上他,再加上趁其不备,果然一下子就得手。
有武器在手,高富帅的胆气也撞了一些,他想了想,先打开了系统的录像模式,果然,只要将镜头拉高再拉高,就能看到车厢外的情况了。
眼看拉车的马已经倒毙在地,一个黑衣人正准备撩起车帘,高富帅果断将长槊往前一刺,自己合身向前一扑。
如此,他不仅离开了车厢,还干掉了一个敌人。就是力度有点没控制好,但高富帅皮糙肉厚,也不在意掉的这一点血,迅速爬起身,抄起长槊,挡住了四个围攻过来的敌人。
尼玛跟在他身后,也持刀冲了出来,见状立刻弃刀,从死去的敌人手中抢过长槊,替他分担了两个敌人。
高富帅压力一松,这才终于能分心去观察周围的战况。
情况不太妙,敌人的数量有二十来个,而他们这支队伍,包括他本人在内,只有七个人。而且他们这支队伍是精兵,敌人也不遑多让,虽然敌人没有甲胄,但三打一的情况下,几乎没有任何胜机。
高富帅已经想跑了。
他虽然不怕死,但死在拉萨城外,也太憋屈了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这一路上经过了不少地方,一直都太太平平的,基本上凭借身上的装备和士兵们的身份牌就能畅通无阻。结果到了拉萨城外,用老话来说就是“天子脚下”,居然遭遇了埋伏!
怎么想都觉得有任务。
那他就更不能死了,要不然死都没法瞑目。
且不说他还能不能再跑三千里回到这里,就算回来了,这任务也不一定还在。
但他才刚露出要撤退的意思,敌人的攻击就更猛烈了,完全就是一种不要命的打法,拼着受伤也要留下他。
高富帅心下一沉。
他毕竟也是遍览各种影视文学作品的现代青年,这又是在游戏里,可以随便开脑洞,所以……怎么看,怎么感觉这些埋伏刺杀的人,好像就是传说中的死士?
拉萨城果然有搞头,还没进城就这么紧张刺激了。
可惜他就一个人,怎么想都不太妙。
都怪论洛丹,明明当初他跟倪浩香的打算是,在吐蕃军队里站稳脚跟,就“引荐”更多的玩家过来,组成一支队伍。结果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干,倪浩香就被刀了,自己则孤身来了拉萨。要不然,但凡身边有几个队友,都不至于这么被动。
可惜这里距离拉萨城也还有个十里左右的样子,他就算拼着受伤,也跑步过去。
要不然,高低得跑到城门口,宣告一下玩家来过这里。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用,还是能杀几个杀几个吧!拉萨城好歹是吐蕃的都城,这里的士兵,掉落的奖励应该会比西域战场上更高吧?
只是他刚刚想完,还没来得及行动,忽然听到了大地震动的声音。
这声音高富帅现在也很熟悉了,那是无数马蹄踏在地面上所形成的。
果然,很快视野里就出现了一队披甲执锐的骑兵,朝这边飞驰而来,一路带起烟尘无数。
“是近卫军!”护卫小队的队长惊喜地叫道,“大家坚持一下,我们的援军到了!”
但高富帅没有放松。
俗话说得好,警察都是最后赶到,负责打扫战场的。这队近卫军来得这么是时候,他反而感觉更古怪了。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我也遇到了那种英雄救美(?)的仙人跳了吧?
先找人来杀他,然后再在关键时刻冲出来救他什么的,这套路现在都是反派在用呢。
心里琢磨着这些,高富帅下手却也丝毫没有留情。
抢怪的人来了,必须得抓紧多杀两个!
于是等近卫军控制住战场,将高富帅“救”下来的时候,他已经身被数十处重伤,奄奄一息了,却还是撑着最后一口气,杀掉了一个敌人。
众人看向还在用长槊支撑着身体、勉强保持站立的玩家,眼神都不一样了。
论勒赞越众而出,走到高富帅面前,垂眸看着一身血一身伤的人,心绪十分复杂。这就是战报里说的悍不畏死的“天兵”吗?
听到动静,高富帅抬头看向他。
论勒赞连忙道,“在下是赞普的近侍官论勒赞,奉命前来迎接安西军的使者。没想到逻些城附近,竟也会出现劫匪,让使者受惊了。”
高富帅微微一笑,沾染着血色的笑容显得有些狰狞,“没事,你们来得……正是时候。”
论勒赞眉心一跳,还要说话,确定已经安全了的高富帅一惊放松身体,晕了过去。
……
醒来时人已经在城里了。
身上的伤全都被处理过,应该还帮他擦洗了一下,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就连头发都已经清洁过。
高富帅感受着身上的清爽,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没能风光入城,为“天兵”扬名。
“郎君醒了?”听到叹气声,尼玛立刻凑了过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对高富帅的称呼去掉了姓氏。
高富帅这才睁开眼睛,感觉到屋内的灯光,不由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戌时了。”尼玛说,“郎君昏睡了将近三个时辰。”
高富帅试着坐起来,尼玛连忙要阻拦,但迟了一步,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行动自如地坐起身。
但下一瞬,注意到他身上那些包扎好的伤口又开始往外渗血,尼玛连忙道,“郎君还是躺着吧,当心伤口崩开。”
高富帅低头一看,也被渗出来的血色吓了一跳。
因为伤得太重,系统替他屏蔽掉了所有痛觉,但是这样一来,他感觉不到疼痛,反而不利于养伤。倒也不能说是系统设置有问题,因为一般来说,伤到这种程度,玩家根本不会养,太不方便了,不如直接死一次,又是一条好汉。
但高富帅现在不能死,就有点麻烦了。
不过要是让他自己来选,当然还是不想体验疼痛的。
于是他只能让尼玛扶着自己,又躺了回去。
尼玛要去叫大夫,但被高富帅拦住了。大夫一来,那个什么近侍官就知道他醒了,肯定也会跟过来。但是在理清自己脑海中那些混乱的线索之前,高富帅不想见他。
“你认识那个近侍官吗?”他问尼玛。
尼玛摇头,“悉南纰巴(近侍官)是当代赞普即位之后才新设置的官职,我那时已经在河西了。”
“这个你之前说过。”高富帅若有所思,想了一会儿才道,“先别对外说我已经醒了的消息,你想办法打听一下,看看能不能问出他的姓氏、出身之类的。如果能打听到一些城里的消息,就更好了。”
“是。”尼玛先应了,然后才迟疑道,“只是我的身份,未必能打听到什么。”
在吐蕃,只有身份相当的人才能说得上话。
高富帅笑了一下,“去吧,只要他们想让我知道,你肯定能打听到的。”
要不然,何必特意派人来接,让他们就这样什么都不知道的进城不是更好?
尼玛有些怀疑,但是看了看高富帅的脸色,见他不仅没有担忧,反而有些兴奋,不由心下一动。
虽然也是一路朝夕相处,但是高富帅还是比归园田居有城府一些的。
至少他能管得住自己的嘴。
所以尼玛心里虽有诸多猜测,但是他至今也不知道西域的具体战况,只是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很明显是针对高富帅、或者说是针对他背后的天兵和安西军来的。
看高富帅的表情,今日的刺杀虽然凶险,但似乎并不是坏事。
尼玛是个很有分寸感的人,他很清楚,自己对高富帅最有价值的,就是一路上他问的那些事情,国中有哪些大贵族,苯教和佛教的争斗又是怎么回事之类的。
但尼玛毕竟只是个奴隶出身的士兵,尽管他凭借自己的聪明、敏锐与谨慎,知道了很多这个身份不应该知道的东西,但高富帅的很多问题,他能给出的答案其实也还是笼统而含糊。
甚至是在回答问题的过程中,他才将自己脑海里的那些记忆梳理整合了一遍,对国中局势有了初步的判断。
等进了城,他就帮不上任何忙了,反而需要高富帅庇护他。
要不然,在吐蕃,别说是一个奴兵,就是平民百姓甚至底层贵族,死也就死了。
赞普赤松德赞在位时,制订了“三喜法”,其中规定:赞普杀死他的属民,就像是父母打孩子,属民应服从赞普,但是如果赞普违背了佛法,属民可以反抗他。
虽然这个规定的重点是后半句,但也可见吐蕃国内森严而残酷的等级制度。
奴隶的出身让尼玛吃了太多的苦,也非常能认清自己的位置。
现在,相比起质疑,他更相信高富帅的判断。
尼玛恭敬地应下,离开了房间。
过了很久他才回来,脸上的表情有惊愕、有震动,还有一丝无法掩盖的惊慌,看向高富帅的眼神十分复杂。
“怎么了?”高富帅有些莫名。
尼玛迅速敛去眼底的神色,轻声问道,“郎君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高富帅问。
“论洛丹的大军,在西州城下全军覆没。”尼玛喃喃着说出了自己刚才打听到的消息,“如今不止龟兹东边的焉耆和西州,就连拨换城也已经是安西军的地盘了,疏勒城虽然没有被攻下,但也岌岌可危。”
直到此刻,重复着这段话,尼玛仍然有种难以置信的恍惚感。
尽管尼玛本人早就暗地里站在了安西军的那边,认为有天兵在,安西军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但是这才多久?
就他们赶路的这两个多月的时间,西域却已经是风云突变,局势彻底颠倒了过来。
吐蕃军队节节败退、毫无招架之力,要不是在疏勒城稍微遏制了他们的攻势,说不定这会儿整个西域都已经落入安西军之手了。
听到尼玛提起这个,高富帅咂了咂嘴,也有些遗憾,这些战争他全都没能参与!
不过能亲眼看看吐蕃人得知此事后的脸色也不错。
既然尼玛已经猜到了,而且消息早已传开,高富帅也就不再隐瞒,满脸好奇地问,“疏勒城那边的消息都已经传回来了,这么快吗?”
“西道的路比较好走。”尼玛说。
实际上东道的路也不差,只是他们不走寻常路,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翻山越岭。事实证明,虽然直线距离近了一些,但还真没快多少。
但这是高富帅选的路,所以尼玛就直接含糊过去了。
得知西域的战事高富帅一早就知道了,尼玛也冷静了一些,从那种不真实的恍惚之中回过神来,对高富帅道,“这这些消息已经在城里传开了。据说,论洛丹的大败惹得城中某些贵族十分不快,听说你到来的消息,就派了人来报复你。”
报复他泄愤是假,不想让他见到赞普才是真的吧?
高富帅笑了笑,丝毫不慌,“这次他们没能杀死我,之后就更没有机会了。”
在尼玛出去打探消息的这段时间,他也想了很多,基本理顺了脑海里的想法。
城里已经知道了西域的战报,这一点他已经猜到了,不然论勒赞对他的称呼不会是“安西军的使者”。
不过想想也是,他们这支队伍的行进速度,差不多是一天六十里。考虑到路况,对于一支普通的队伍来说已经算是很快了,但是跟传递军情急报的飞鸟使比起来,那还是差了很多的。
所以他们虽然出发得早一些,但是军情肯定跑得更快。
虽然那一战的结果太过惨烈,肯定会有人想隐瞒军情,但知情人太多了,而且又是分属河西,鄯善,且末三处,再加上从疏勒城退走的旺拉布,多少总会有些消息传递过来。
按照尼玛的说法,吐蕃本土可不是铁板一块,恰恰相反,内部的斗争既复杂又激烈,论族、尚族,苯教、佛教,他们彼此之间以及派系内部的争斗,甚至导致了好几位赞普死于非命。
论坛上的大佬们,曾根据从吐蕃俘虏口中问出来的情报做过一波分析,认为这场由论洛丹发起的战争,本身就是对内部斗争的一种声援。
一旦成功,他们所在的派系就能在挟此功劳,在国中拥有更高的人望、更大的权势。
所以不用想也知道,就算是吐蕃国内,也有许多人不愿意看到他们获得胜利。对于让论洛丹大败亏输的玩家,这些势力和派系,还真未必会仇视。
虽然高富帅是论洛丹让人送回来的,但世事就是这么奇妙,在论洛丹大败身死之后,他送来的人,反而成为了另一派攻讦他所在派系的、活的证据。
所以,肯定会有一部分人不希望他能活着进城。
但有人想杀他,也有人想保他啊,这不是连保镖都派出来了吗?
而且论勒赞出现得如此及时,说明现在占上风的并不是论洛丹那一系。那么在拉萨城里,他的人身安全应该还是可以保证的。
当然了,他们对他也未必有什么善意,无非是想将他作为一枚棋子、一柄尖刀,用来对付论洛丹所属的派系。
不过这也正好是高富帅想要的。
棋子也好,尖刀也罢,不上棋盘、不入局中,他怎么搞事情呢?
反正到底谁才是下棋的人,刀又拿在谁的手中,只有走到最后一步才能见分晓。
高富帅:燃起来了!
他自顾自地幻想了一阵,在脑海里过完了瘾,才回过神来,轻咳一声,问尼玛,“对了,那个论勒赞,有打听到什么吗?”
“只打听到了他是出身娘氏。”尼玛说。
“娘氏不就是那个什么……什么布来着的家族?”
“钵阐布。”尼玛纠正他,“也是当代赞普新设立的官职,由德高望重的堪布(方丈)担任大相的职位,地位在其他大论之上。”
“对。”高富帅敷衍地应了一声,继续琢磨。
近侍官也是当代赞普设立的,钵阐布也是当代赞普设立的,情况已经很明显了。
所以论洛丹所代表的是世俗派,或者说是苯教,又或者是吐蕃传统的大贵族集团,总之就是那么一回事,因为论洛丹的失利,他们派了人来刺杀他。
而钵阐布也好,近侍官也罢,代表的则是佛教,在当代赞普大力推行佛教的背景下,也可以说是赞普。为了阻止世俗派,他们派了人来保护他,来的还是一个赞普的近侍官。
理清了思路,高富帅这才对尼玛道,“行了,现在可以出去请大夫了。”
“可是……”尼玛看着他的伤口,沁血的位置早就止住了,现在大夫来了,会被戳穿的吧?
高富帅低头一看,也想到了这里。
他是四力一体的加点方式,所以体质也很不错,估计身体恢复力也强,这会儿已经止血了。
于是高富帅立刻来了个仰卧起坐,让伤口重新渗出血色,面容安详道,“这样就行了。”
尼玛:“……”
他欲言又止半晌,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能在心里告诫自己,高郎君看起来再像一个普通人,他也不是人,不怕疼痛只是他诸多非人特点之中最普通的一点,不值得大惊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