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要不就让罗布平措一刀砍了他算了?

次仁斯塔顿时一阵头痛,叫来一个亲兵,让他带着人去鄯善送信,然后就大步出了营帐,朝天兵们的住处走去。

他是预料到会有人主动去接触天兵,特意让尼玛将人安置在自己的大帐附近,就是为了防止这种情况,没想到还是没能防住,更没想到冲在最前面的是吐蕃人。

罗布平措这个莽夫,次仁斯塔还真怕他一刀把人给砍了。

到了地方,好么,不止是罗布平措和赤松桑吉在,其他各部的首领也都在,再加上他们身边跟着的人,将天兵所住的营帐围了个水泄不通。

“干什么?”次仁斯塔连忙扬声斥了一句。

亲兵也适时在一旁高声提醒,“节儿来了!”

众人回头看到他,围拢的人群瞬间散开,为他让出一条路来。次仁斯塔大步走进去,看到现场,这才松了一口气。

还没打起来。

但也快了,因为罗布平措的手已经握住了刀柄,明显是想拔刀,只是被赤松桑吉拦住了。

他连忙走过去问,“这是在做什么?”

“节儿!”罗布平措转过头来,次仁斯塔才发现他眼睛都红了,也不知受了多大的刺激,眼底满是仇恨,指着高富帅道,“此人大放厥词,对我大蕃不恭敬,还请节儿让我教训他一顿,替达瓦顿珠兄弟讨回声誉!”

“嘿,我说的都是实话,什么叫大放厥词?”高富帅不满意了,“你都说要替达瓦顿珠讨回声誉了,不也是相信我说的,他是死在我手下吗?”

罗布平措一听,便也顾不上次仁斯塔了,立刻转回头去道,“强词夺理!就凭你,怎么可能杀得了顿珠?他可是获得过虎皮的勇士!”

“唉,这年头怎么连实话都没人信了?”高富帅无奈叹气,“早知道就把证据带来了。”

次仁斯塔脑子“嗡”的一下,他已经听尼玛说过了,自然知道,达瓦顿珠身上的衣物,的确是落到了此人手中,他似乎很喜欢,还改了尺寸自己穿。这回来吐蕃,还是他们好言相劝,才没有穿过来,不然没等进营帐估计就要被人打死了。

尼玛也说过,这些天兵行事随心所欲、肆无忌惮,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干,但是次仁斯塔本以为,他们既然来了吐蕃营地,自然是对他们抱有好感和善意的,多少也该收敛些,却没想到,对方会那么直接地挑衅。

达瓦顿珠是不是死在此人手上的不重要,但是在当下这个人心惶惶的时刻,提起这个名字,必定会对整支军队都产生难以估量的影响。

次仁斯塔看着高富帅,一时有些不确定他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但他很确定自己此刻的想法。

要不就让罗布平措一刀砍了他算了?

那边罗布平措还在大叫,“你!我不信你的鬼话,有本事你出来与我一战!”

高富帅回答得十分干脆,斩钉截铁,“我不!”

“懦夫!”

“随便你怎么说,反正你们那个吐蕃千户是死在我手里的。”高富帅只咬定这一点。

他花钱买来的最后一击,怎么不算是他杀的呢?

次仁斯塔:“……”

眼看罗布平措已经被气得神志不清,他连忙道,“平措,你冷静一点!”

然后又转头看向高富帅,微微皱眉,有些不快地道,“高郎君,都说来者是客,本官自认对你们并无怠慢之处,这难道就是你们的做客之道?”

“可不是我主动找的事啊。”高富帅双手抱胸,理直气壮,“是他先过来找麻烦,嘴里不干不净,看不起人,我只不过是回了一句大实话,他就破防了。难道这就是你们吐蕃的待客之道?”

果然桀骜不驯,不服管教。

偏偏他说的很有可能还是实话。

次仁斯塔转头看向罗布平措,果然见他负气地别过脸去,顿时觉得头更疼了。

说什么天兵桀骜、不服管教,自家人也没好到哪里去。

最后还是尼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将高富帅拉到一边去劝说,“高郎君,这位罗布平措东本,与达瓦顿珠东本关系最好,你说那些话,他怎么受得住?好歹是在我们大蕃的地方,你就少说两句吧。”

“算了,给你面子。”高富帅哼了一声,转身进了毡帐。

尼玛转头看向次仁斯塔,次仁斯塔也连忙将罗布平措和赤松桑吉拎走了。

见没有热闹看,剩下的人也都散了,只是眼中各有思量,还有人悄悄用眼神交流沟通,打算找个机会碰头。这两天大大小小、明里暗里的变故不少,他们也得商量一下,才能确定该如何应对。

……

毡帐里,倪浩香看到高富帅走进来,就问他,“闹了一场,有什么结果?”

听语气显然也不太赞同,难怪躲在帐子里没出去。

“你懂什么?”高富帅在一边坐下来,懒洋洋道,“我又不是为了要一个结果。”

“那是为什么?”跟着进来的尼玛问。

高富帅说,“当然是为了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我到这里来,可不是来受气的。得先让他们知道我不好惹,以后才会掂量着。”

他说这种话,一点都不避着尼玛,甚至还转头去问他,“你不是说,我们到了吐蕃就会有金银财宝、官职爵位吗?”

“所以我说啊,肯定是因为功劳不够大,才被人小看了。”倪浩香幸灾乐祸,“要是那个里应外合的计划成了,我不信他们还是这个态度。偏偏你事多,给我搅黄了。”

“现在打也不迟啊。”高富帅闻言立刻道。

“你不是说吐蕃人反正打不过天兵嘛,现在又改口了?”

“那是因为之前没有我们啊。”高富帅自信满满,摸着下巴道,“要不我们想办法帮吐蕃人打个胜仗?”

“你怎么帮,靠上嘴皮下嘴皮一碰吗?”倪浩香翻了个白眼。

“少瞧不起人!”高富帅提高声调,“你等着吧,我一定想出来!倒是你,别光说风凉话,也想想办法,又不是来旅游的,要是出来一趟什么收获都没有,回去保准会被嘲笑死。”

尼玛听到这里,眸光微微一闪,立刻道,“要是两位真的有主意,我一定在节儿面前替你们请功!”

其实尼玛已经猜到次仁斯塔打算向上面求援了,所以短时间内,他是肯定不会出兵的。但那又有什么关系?不管最后用不用,天兵们想出来的办法,那就有他的一份功劳。

“当真?”倪浩香问,“这样的功劳,算什么级别,能换多少赏赐?我要一个确切的标准,别说那些没用的。”

“呃……”尼玛还真打算先糊弄一下,听到最后一句,也没话说了。

这算什么样的功劳,能得到什么样的赏赐,这他说了也不算啊!他自己的功劳,还要等节儿向上面奏请呢。

倪浩香一看,就意兴阑珊地摆手道,“算了,之前你吹得天花乱坠的,现在看来,还不如龟兹呢。”

废话,在龟兹城,玩家跟NPC的赛道是分开的,有一套单独的晋升体系,自然公开透明。但在吐蕃,他们却要跟NPC竞争职位,但是人家有出身、有人脉、有背景,玩家有什么?

这也是论坛大部分人不看好转阵营的根本原因。

少数民族阵营不用说,人家是看血脉传承的,贵族生下来就是贵族,你拿什么比?

就算相对更开明的大唐,也有世家、门阀、郡望之类的限制。玄宗朝的宰相张九龄,位极人臣,却还是会因为出身岭南偏僻之地、没有显赫的家世郡望而被人攻讦。但张九龄其实也是出身官宦世家,曾祖、祖父和父亲都做过官。

古人所谓的“出身贫寒”,指的是家道中落,或是大族旁支,家中几代没有人做官,不得不以耕织维生。别说是大唐,就是到了宋明,但凡是能考科举做官的,多少都有些来历,几乎没有真正出身平民的。

譬如“断齑画粥”的范仲淹,父祖也都曾为官,只是去世得早,后来母亲带着他改嫁,继父也是进士出身的官员。

所以不管哪个阵营,人家都已经有一套成熟的玩法和规则了,玩家进去了只能被同化,很难保留自身的优势。

当然如果玩家人数足够多,也可以掀桌子,自己制定规则。

但与其费那个劲,为什么不干脆留在百废待兴、没有任何掣肘的龟兹城搞建设?等这边发展起来,就可以去打别的地盘,到时候一样可以给他们制定规则。

所以高富帅和倪浩香早就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念头通达得很,搞起事来一点不虚。

但他们越是这样的态度,吐蕃这边反而越是小心翼翼。

譬如刚才次仁斯塔亲自出面带走了挑事的罗布平措,譬如现在尼玛一听倪浩香的话,就连忙道,“两位千万不要误会,事关重大,你们的功劳,别说是我做不了主,就是节儿恐怕也做不了主,还得请示论洛丹。这样慎重,也是因为看重两位的缘故啊!”

“论洛丹?”高富帅好奇地问。

这个名字,他和倪浩香早就从阎玉关口中听说过,是吐蕃驻守河西的节度使。不过他此时还是假装没听过,试图从尼玛口中问出点新东西来。

果然,尼玛一见两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便细细介绍起来。

不仅讲了论洛丹的家族和官职,还透露出了一个他们之前不知道的消息。

身为河西节度使的论洛丹,此刻并不在治所沙州,而是已经移驻鄯善,以便主持西域接下来的战事。

另外,天兵的事,次仁斯塔肯定会给论洛丹写信,想必要不了多久,应该就会有消息了。

高富帅和倪浩香听到最后一句,都有些紧张,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

自从玩这个游戏之后,他们也眼熟了好多以前从来没听过的地名,比如鄯善。但是……它具体地图上在哪里,又是今天的什么地方,却是完全记不住的。

幸好他们还可以作弊。

高富帅继续引着尼玛说话,倪浩香则是赶紧上论坛发帖求助。

而论坛上永远都有热心的云玩家,很快他就得到了答案。鄯善,大唐这边叫石城镇,位置差不多在沙州和龟兹的中间,距离两边都有大概七百公里——难怪那个论洛丹要搬过来了,一千四百多公里,差不多够从北京跑到杭州了吧?

再次感慨,西域真是地广人稀啊!

论洛丹要是留在沙州,等消息传过去再做出反应,黄花菜都凉了。即便搬到鄯善,按照古代急行军一天五十公里算,也得走上半个月呢。

这个答案让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这回过来的目标,就是在援军到达之前,设法鼓动吐蕃军出战。最好是能干掉那两千吐蕃本部兵马,不行的话就尽量多消耗他们的兵力,这样等援军到了,龟兹城的压力也能小一些。

否则要是一次几万人攻城,玩家都杀不过来了……

却没想到次仁斯塔这么有决断,他们人才到,他的求援信就送出去了。

还好还好,距离那么远,他们还有时间。

尼玛也是个好人,送来了那么关键的情报。

于是连倪浩香都缓和了脸色,对他的态度好了很多。

尼玛见状也放松了一些,趁机道,“所以两位若是有什么好主意,尽管告诉节儿,事成之后功劳肯定少不了!”

这话,其实在发现两个天兵之间的明争暗斗时,尼玛就想说了。但当时他忍住了,一是因为时机不对,那时候还在龟兹城里,打听到再多消息也没用,二则是因为有些话,自己说出来分量不够,也给不出任何承诺。

倒不如像现在这样,把人交给次仁斯塔,他的功劳就定下了。

之后他们给出了什么信息,提出了什么建议,要不要相信和采纳,那就都是节儿要考虑的事情了。

“听到没有?赶紧想,功劳等着你呢。”倪浩香对高富帅说。

高富帅狐疑地看着他,“你该不会已经有主意了吧?”

“你猜~”

“噫,恶心!你能不能正常点说话?”高富帅搓了搓胳膊,“有想法你就直说嘛,我又不会跟你抢功劳。”

“这话你也好意思说?”倪浩香冷哼一声,“是谁撺掇着尼玛半夜跑路,害我的计划打了水漂啊?”

“你当时不也同意了?”

“我那是被逼无奈,你们俩都想走,我难道还能自己留下吗?”

“说得好像你的主意肯定能成一样,那你倒是说出来听听啊?该不会是装的吧?”

“你爱信不信,我不仅有办法,还有不止一个呢。但我就不说,急死你!”

两人又旁若无人地吵了起来。

尼玛已经习惯了,安静地站在一旁听着,在心里记下关键信息。

之前他被高富帅说动,更想离开龟兹城,所以也没有细问过倪浩香到底要怎么“里应外合”,现在看她的样子,似乎真的有能行得通的计划。

不过尼玛也看出来了,跟大方的高富帅相比,倪浩香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只有空口许诺,不给出真正的好处,她估计不会开口。

回头还是让节儿自己带着诚意来问吧。

……

龟兹城,郡王府,后院。

如果玩家能够突破郡王府的重重守卫,来到这里,会惊奇地发现,郡王府的后院跟他们想的完全不一样。

没有花园,没有假山,没有人工湖,也没有亭台楼阁。

一切“王府后花园”应该有的东西,这里都没有,只有一座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冶金工坊。

源源不断的矿石从山洞里运出来,在这里粉碎、筛选、高温冶炼,变成人们熟悉的铁块,最后再经过千锤万锻,做成铠甲和武器。

没错,安西大都护府同样是依山而建,却并不像是龟兹王宫那样,是为了借助天险进行守御,而是为了这里的铁矿。

早先安西四镇互为援助,镇压整个西域的时候,这矿山的作用还不显。毕竟那时安西军战功赫赫,最好的武器、最好的铠甲、最好的马——什么样的封赏都能从朝廷那里要到。

但是自从道路断绝、消息闭塞之后,这处铁矿的重要性立刻就凸显了出来。

特别是这几年,郭昕收缩兵力,放弃了外面所有的城池、烽燧和守捉所,孤守龟兹,这处铁矿就成为了安西军唯一的补给来源。

此刻,雁来和郭昕正在巡视这里的冶炼工坊。

雁来还是头一回进工坊,看什么都好奇。尤其这座工坊在她看来有些落后,但反而每个流程都能看得明明白白,甚至可以透过缝隙看到烧红的铁水。

早春的天气,两人在工坊里转了一圈,就出了一身的汗,身上的厚衣服都有些穿不住了,于是连忙退了出来。

“不走到这里来,谁能想得到,此处别有洞天?”雁来回头看了一眼工坊,然后视线上移,落在后面陡峭的山壁上,不由赞叹道,“当年选址时,到底是巧合,还是特意挑的这里?”

“自然是特意选的。”郭昕说,“早先龟兹城的格局还不是现在这样……”

当初选址的时候,大都护府的位置其实是在龟兹城外的——那时候的龟兹城规模,比现在要小得多,是在四镇设立之后,才逐渐扩建成现在的模样。后来局势越来越糟糕,索性连城墙都修了新的,将大都护府也纳入了龟兹城的范围。

所以如今的龟兹城,才会是那么狭长的一条。

“原来如此。”雁来每次听到这种不为人知的细节,心里都有一种惊奇感。

有一种拂去尘埃、重见历史的感觉。

感慨完了,她收回思绪,视线又重新落到眼前的工坊上,忍不住问道,“义父当真要将这工坊拿出来做诱饵?”

“怎么,对你的天兵没有信心?”郭昕笑着反问。

“信心是有的。”雁来叹了一口气,“但毕竟是战争,肯定会对现有的矿道和各种设置,乃至这座工坊造成很大的破坏。”

“舍不得了?”郭昕大笑,“若是以前,我也舍不得。但现在,咱们有了足够的人手,这个坏了,自然能再建个更好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雁来闻言一笑,正要开口,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回头看去,就见阎叔正匆匆走来。

“节帅。”他先朝郭昕行礼,才朝雁来道,“雁帅,那个胡商招了!”

“哦?”雁来一喜,值得阎叔特意跑一趟的,肯定是很要紧的消息,“招了什么?”

“说是他们偷偷在城里挖了地道,打算从那里出城。但具体的位置,他要见到雁帅才肯说。”

雁来一惊,也没想到还能问出这样的隐秘,下意识地转头去看郭昕。

郭昕也有些愣怔,显然此事也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见雁来看过来,他回过神,朝她摆手笑道,“去吧,正事要紧。”

目送雁来远去,郭昕又回头看了一眼山下的工坊。

人才是一切的根本,没有人能比在西域待了四十多年、左支右绌的郭昕更能理解这句话了。

能召唤天兵的雁来,带来了龟兹城最缺少的人,剩下的问题自然也能迎刃而解。现在,郭昕对龟兹城的未来充满了信心,自然也不吝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

到底做了几年的邻居,次仁斯塔对郭昕有所了解,郭昕又何尝不知道他的为人行事?

此人颇为谨慎,之前已经连续失利,再得知天兵的神异之处,他肯定会压着手底下的人,不许他们轻举妄动。但毕竟是领兵打仗的将军,不可能一点赌性都没有,只要利益足够大,就值得他冒险。

所以郭昕要拿出他绝对无法拒绝的筹码。

这不仅仅是一座矿山,也是一条通道。它是郭昕为龟兹城众人安排的另一条退路,要是吐蕃人不肯接受白安隐投降的条件,甚至想屠城报复,他们还可以选择从这里进山。

如果次仁斯塔能够掌控这条通道,不仅能断了龟兹城的退路,还能从这里进攻,避开消耗巨大的攻城战。

郭昕赌他一定会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