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他会杀一个试试的,但不是现在。

早上起来,次仁斯塔就有些心神不宁。

距离探子进城,已经过去了一天两夜,却始终没有消息传回来,也不知道是被耽误了,还是……

次仁斯塔再次坐下来,开始对着案上的白纸沉思。

不能再等了,今天之内没有消息,他就必须要将求援信发出去了。否则再过两天,论洛丹估计就会派遣使者前来督战。

可是这信要怎么写,次仁斯塔还是没想好。

就在这时,传信的卫兵匆匆跑到了毡帐门口,大声禀报道,“节儿,有一个咱们的探子回来了!”

只听得毡帐内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声,很快次仁斯塔就掀开门帘,疾步走了出来,“人在哪?快请过来!对了,回来的是谁?!”

“是尼玛,节儿。”

“尼玛?”次仁斯塔一愣,这个名字十分陌生,并不是他前天送进城去的那两个。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不管此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至少可以打破眼下的僵局,还是先见过人再说,于是催促道,“赶紧把人请进来。”

卫兵答应着下去了,次仁斯塔也没有回毡帐内,而是站在门口,翘首以待。

不过,当他看到尼玛时,却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头。

吐蕃人等级森严,当然也体现在穿衣上,所以他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个奴兵。

次仁斯塔顿时觉得自己站在门口等待的行为有些不合适了。

但现在转身进去显然更不合适,他只能沉下脸来,摆出节儿的威严,紧盯着从远处快步走过来的人。

不过等人走近了,次仁斯塔的注意力却又转到了尼玛身后那两个人身上,虽然他们的衣着看起来有点怪异,但细看之下,分明就是唐军的服饰!

守卫在毡帐门口的士兵反应比次仁斯塔更快,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们的兵器已经封锁住了道路,阻止三人上前。

次仁斯塔见状,也就收敛了表情,摆出镇定自若的神色,看着尼玛跪下行礼,报上自己的姓名、出身和所属队伍。

原来是当初混在流民里的那一批探子。

将这些探子掺进流民之中,一是为了掌握流民的动向,二是方便在战场上鼓动和引导流民的行动,三就是万一有人来救,可以趁其不备反击。

但唐军的行动太突然,吐蕃这边什么准备都没有。

结果就是不仅流民全都被救走,追上去的葛逻禄大军和达瓦顿珠率领的一个千户,也都石沉大海。

次仁斯塔已经默认这些人全军覆没,当然也忘记了流民里还放安插过一批探子。

毕竟会被派去做这种脏活儿的,肯定都是奴兵,损失了也不可惜。

没想到最后回来的反而是他。

但不管怎么说,有人回来,对次仁斯塔来说就是好事。他轻咳一声,让尼玛起身,然后才问道,“这两个唐军又是怎么回事?”

尼玛连忙道,“节儿,这两位是属下请来的客人。具体的情况有些复杂,请容属下详细汇报。”

既然是详细汇报,当然不能站在门口。

次仁斯塔也反应过来,转身道,“那就进来说吧。”

“节儿!”守门的士兵连忙道,“不如先将这两个唐兵留在外面,待节儿问清楚情况,再来处置。”

高富帅本来正在津津有味地看着眼前的CG场面,突然被cue,顿时有些不高兴了,“不是吧,堂堂吐蕃节儿,在自己的大营里,难道还怕被人刺杀吗?我要刺杀早就动手了,还会等到现在?”

话说到这里,高富帅微微一顿,忽然有些心动。

要不要真的刺杀一回试试看?

这可是本次战争吐蕃方面的最高指挥官,在官方的“吐蕃来袭”活动中,他的人头奖励可是高达1000功勋!得杀一千个普通士兵,俘虏五百人,或者救下二百个流民,才能挣到这么多功勋。

即使高富帅能够动用钞能力,目前的功勋值也才堪堪达到这个数字而已。

要不怎么古代从军的最高功勋都是斩将擒王呢?

他所有的跃跃欲试都写在了脸上,吐蕃士兵立刻应激,举□□了过来。

这种时候,就显示出训练的重要性了,高富帅迅速地往后一闪身,躲过攻击,然后伸手往腰上一摸——什么都没摸到。

为了爬山,他们在龟兹城时就解除了大部分负重,铠甲武器一概都没带。

高富帅干脆放弃躲闪,直接伸手抓住了刺来的两杆长枪——超过一百的力量值,让他勉强扛住了两个吐蕃精锐士兵的进攻,对方既无法前刺,也没法收回武器,只能与他僵持。

更多的吐蕃士兵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但这时,一直在旁边暗中观察的尼玛终于开了口,“还请节儿恕罪,我带来的客人并无恶意!”

次仁斯塔看了他一眼,摆手让吐蕃士兵们退下了。

倪浩香也上前按住了高富帅的手,笑着朝其他人点头,顺着尼玛的话说,“误会,都是误会!这家伙就是脾气有点暴,绝对没有恶意。”

一番折腾后,众人进了毡帐。

次仁斯塔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便主动问道,“说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要在其他部族的将领收到消息赶来之前,先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当着高富帅和倪浩香的面,尼玛当然不会说什么隐秘,干脆先介绍他们的身份,“不知节儿有没有注意到,如今龟兹城里的唐军,与我们印象中的已大不相同?”

“哦?”次仁斯塔发出了一个疑惑的音调。

但尼玛只看他下意识坐得更直的身体,以及攥紧了座椅扶手的指节,就知道他肯定也有所留意。

这位节儿在驻守河西、西域的诸多将领之中,也是以知兵善战、谨慎有谋而闻名的,都已经跟唐军对峙了这么久,不可能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天兵、复活,哪个词听起来都很荒谬,最怕的就是对方什么都不知道,那就很难说服他。

既然已经察觉,尼玛后面的话就好说了,“节儿有所不知,如今龟兹城里主事的人已不是郭昕,而是他新收的义女,叫郭雁来。据说,这些新来的唐兵,就是她用法术召唤来的天兵。”

“郭雁来?天兵?”次仁斯塔的表情,果然跟尼玛头一回听到这个词一样。

“不错!”尼玛又丢出第二个信息,“这些天兵不仅年轻力强,而且死后还能消耗一定代价复活!”

次仁斯塔此时已几乎要从位置上站起来了,双手撑在面前的几案上,锐利的目光直视尼玛,“你确定?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尼玛转头看向高富帅和倪浩香,“当然确定。这两位就是属下从龟兹城里请来的天兵,节儿若是不信,大可杀了他们,自然会发现他们根本没有尸体。只是……”

次仁斯塔的视线终于重新落在两个玩家身上,审视着他们。

第一眼他就看出着两个唐兵有古怪,现在被尼玛这么一说,他就明白古怪在哪里了,除了相貌和身上的衣物之外,他们完全不像唐兵!

站着的姿态不像,脸上的表情不像,行走、言语、气质,都不像。

非要说的话,确实更像是那天晚上令次仁斯塔印象深刻的白衣人。

当时他也曾经想过,不知道郭昕从哪里弄来了这么一批帮手,但怎么都想不出个结果,更想不到,最终的答案会是如此超出想象。

天兵……能复活……

难怪尼玛说他带回来的是“客人”,难怪这两人穿着唐军的衣裳,却是一男一女。

次仁斯塔不愿意相信,又不能不相信。

事实上,在最初的荒谬过去之后,他反而松了一口气。如果是因为这样非人力可以应对的原因,战争失利就怪不到他头上,给论洛丹的信该怎么写,他心里也有数了。

至于说杀了这两个人验证一下——

尼玛没说完的那句话,次仁斯塔心里也有数,好不容易才从龟兹城带出来的人,杀了的话可就没有了。

何况就算杀了他们,他能验证的也只有“没有尸体”这一项,至于复活,既然没有尸体,肯定不是原地复活,就算人在龟兹城复活了,他们也看不见。

再者,尼玛能想到的,次仁斯塔当然也能想到,而且想得更深更远。

时代已经变了,谁掌握了这些拥有复活能力的天兵,谁就能在接下来的变局里占据优势。

既然尼玛能把人带回来,就说明天兵虽然是郭昕的义女召唤来的,却并不忠心于她,这就是吐蕃的机会!

想到这里,次仁斯塔便撑着桌面起身,大步从上面走下来,热情地朝两人道,“此人胡言乱语,还请两位天兵不要往心里去。天兵能来到这里,是对我大蕃的认可,我们又怎会对天兵不敬?”

说着又转头去骂尼玛,“喊打喊杀的,成什么样子?你这样的态度,一路上必定没少冒犯两位天兵,我这就杀了你,让两位天兵消气!”

说着,居然真的回身去取案上的刀。

高富帅和倪浩香对视一眼,眼中都满是兴奋。

这样的名场面,以前可都只是在史书里和电视剧上看见过,现在却是亲身经历了!

两人心里甚至是有些可惜。这要是普通的、能读档的游戏,他们高低要先选择冷眼旁观,看看次仁斯塔是不是真的会杀人,杀了人之后又要如何收场。

但《安西四镇》主打的就是绝对真实、过期不候,两人为了接下来的长期任务着想,也不敢太浪,这会儿立刻齐齐上前,拦住了次仁斯塔。

接下来自然就是一番拉扯,直到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次仁斯塔才放下了剑,板着脸交代尼玛一定要招待好贵客们,然后才让他领着他们下去找地方安置。

虽然还有很多话想问,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那些人该收到消息赶来了,再说很多话也不能当着天兵的面说。

尼玛领着人离开,次仁斯塔送到了毡帐门口。

等人走远了,他才转头问门外的士兵,“方才跟他动手,感觉如何?”

“力量很强!”一个士兵答道,“我们两人合力,也不过只能勉强压制他。如果他有武器在手,胜负难料。”

实际上真动起手来,高富帅肯定不会是这些经验老道的吐蕃精锐的对手,但这些人可不知道,再加上他天兵的身份,不自觉地就把人往高深莫测的方向想。

“是吗?”次仁斯塔转过头,盯着两个玩家远去的背影。

他还记得,那天晚上的白衣人,明明一撕就碎,根本不是葛逻禄士兵的一合之敌。

是天兵也有实力高下之分,还是在这短短几天时间里,他们就从一碰就碎提升到了现在这种程度?

不管哪一种,听起来都很不妙啊……

天兵……吗?次仁斯塔垂下眼,眸光幽深难测。

他会杀一个试试的,但不是现在。

……

等尼玛安顿好两个玩家,回到大帐,次仁斯塔也已经将那些部族首领劝回去了,连两个吐蕃千户都没留下。

既是为了显示一视同仁,安抚那些各有心思的异族,也是为了避免他们干扰自己的思路。

但次仁斯塔也很清楚,这拖延不了多久,那两个天兵是从大门走进来的,很多人都看到了,他们的存在瞒不了人,要不了多久,恐怕就会有人去接触他们。

所以这会儿,他正在为接下来要写给论洛丹的求援信打草稿。

有了尼玛送来的消息,这封信就好写多了。但是很多细节还是要反复斟酌,才能最后落在纸上,所以次仁斯塔写得很慢,几乎是写下一个词就停下来思考一阵。

尼玛过来的时候,他才刚开了个头,听到禀报,便放下笔,“让他进来。”

“拜见节儿!”虽然之前就已经行过一次礼,但进入营帐之后,尼玛还是第一时间跪下了。

“不必多礼。”次仁斯塔起身走过来,亲手将他扶起,顺手在他肩膀上用力拍了几下,用一种十分亲近的语气说,“这一回辛苦你了。”

尼玛忙道,“不辛苦。都是为了节儿,为了赞普,为了大蕃!”

“不错,为了赞普,为了大蕃!”次仁斯塔笑道,“你这回可是立下了大功啊,回头我一定在论洛丹面前为你请功!”

尼玛心下一喜,又是一松,“多谢节儿提拔!”

“是你应得的。”次仁斯塔又拍了拍他的胳膊,这才退开道,“来,坐下说吧,龟兹城现在的情况,你知道多少?”

“属下所知也不多。”尼玛惭愧低头,“城内管理似松实严,属下虽然借着流民的身份,也寻机在城里转了一圈,但关键之处都有重兵把守,难以接近。”

“天兵的数量呢,可打探到了?”

“没有确切的数目,但是至少有五千人。”

“至多呢?”

尼玛深吸了一口气,“至多……不知道。”

“什么意思?”

“龟兹城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允许天兵雇佣流民和俘虏干活。属下便是因此,才能在城中行走。”尼玛脸上流露出回忆之色,“葛逻禄人是俘虏,并不与流民在一处做事,不知有多少人,但以他们在战场上的表现,至少也有一半。再加上流民,数量已经近万了。但是……”

“属下还看到一些天兵自己过来干活,据说……”说到这里,尼玛的神色变得凝重,“是因为没人可雇佣了。”

“所以至多可能上万?”

“或许不止。”尼玛抿了抿唇,艰难地道,“属下怀疑,他们是在轮班。”

“当真?”次仁斯塔坐不住了,站起身问,“你有多少把握?”

尼玛跟着起身,苦笑道,“没有把握。天兵们‘复活’的地方在武威郡王府内部,我进不去,所以只能怀疑。”

准确地说,那是他作为一个潜伏密探的直觉判断。

可是他没有证据。

“若是这样,那就麻烦了。”次仁斯塔开始在大帐内踱步。

知道具体的人数,才好安排相应的战术。但如果真像尼玛说的那样,他们既然可以轮班,那当然也可以一次性把人全都召唤过来。

而且毕竟是邻居,龟兹跟焉耆的情况差不多,所以城里能存多少粮食,次仁斯塔心里大概有数。知道了天兵的具体数量,也就能算出他们的粮食能坚持多久。但要是那边能随时选择召唤或是不召唤,这一条就用不上了。

果然,最后还是要回到最糟糕的那种状况。

——只有天兵才能对付天兵。

次仁斯塔对尼玛本有些不以为意,毕竟只是个奴兵。但现在,不管是对天兵人数的猜测,还是能想到离开龟兹时带上天兵,并且还真的做到了,都说明此人不仅敏锐,执行力也十分出色。

眼下他正需要这样得用的人,若能收为己用,再好不过。

这么想着,次仁斯塔暂且收敛起忧虑,转头看向尼玛,态度越发和煦,正要开口,忽然又想起一事,就问道,“对了,前天晚上,我们趁着攻城时,派了两人潜入龟兹城,你可知道他们的消息?”

来了!

尼玛心下一凛,面上却露出几分沉痛之色,“知道。”

次仁斯塔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不好,皱眉问,“出事了?”

尼玛点头,“我听倪浩香——就是我带回来的那个女天兵说,其实在城头上,就有天兵察觉到了不对劲,于是……趁半夜闯入接应两人的胡商家中抓了个现行,还将他的家产全都抄没,现场瓜分了,人则是送进了郡王府。”

“这是天兵?”次仁斯塔吃惊。

尼玛苦笑,“正是天兵。人间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个游戏场,所以行事随心所欲,肆无忌惮,全然不将任何道德法律放在眼里。”

次仁斯塔听得皱眉,“那岂不是很危险?”

尼玛连忙道,“他们内部似乎自有秩序,而且尤其怜贫惜弱,手段也称不上狠辣,只是行为举止往往出人意料,也很难管束。”

他顿了顿,看了次仁斯塔一眼,又道,“况且,正因为他们视人间种种争斗如儿戏,我们才有争取他们的机会。”

次仁斯塔一顿,若有所思,“倒也是这个道理。”

倘若那些天兵也守所谓的忠孝节义,那么就该奉召唤他们的那人为主,替她征战杀敌了,还有他们吐蕃什么事?

如此想着,次仁斯塔看向尼玛,再次赞道,“你这回着实费心了。”

尼玛也察觉到了次仁斯塔态度的软化,这次没再说什么“为了赞普,为了大蕃”,而是道,“都是属下分内之事。”

次仁斯塔打量着尼玛,两天一夜没有消息,他其实已经有心理准备,送进城的人估计坏事了,但听说全军覆没,还是心头一寒。

若不是还有尼玛这个漏网之鱼,他现在就真的被动了——损失了上万人,却连龟兹城里的具体情况都没打探到,即便是论洛丹也不会保他。

但是也正因如此,他才不得不去怀疑尼玛。

龟兹城如此凶险,去了多少人都杳无音讯,怎么就他能跑出来?

尼玛也知道这种猜疑不可避免,但是他也不怕。从节儿之前的反应,就知道他已经看出了天兵的重要性,既然如此,就肯定会留下他。

察觉到次仁斯塔的视线,他干脆道,“属下听到风声,便去郡王府打探消息,险些露了马脚,幸好被两位天兵所救,替我遮掩了过去。后来也是他们设法找到了出城的路径,若不然,属下现在也还被困在城中,无法可想。”

这是出城的路上,他们重新商量出来的说辞。

既然不需要“取而代之”,那就干脆将双方彻底撕开,不跟那些人扯上关系,免得解释不清。

就算有人会怀疑,但还是那句话,没有证据。

“他们为何救你?”次仁斯塔问。

其实以尼玛的描述来看,天兵们做事,其实并不需要理由,完全可以只是因为“有趣”,但他还是问了。

尼玛道,“倪浩香是因为跟天兵和龟兹城的关系似乎都不太好,至于原因,属下也不知道。至于另一个高富帅,他在天兵之中似乎也颇有身份,应该是不耐烦被拘束在龟兹城中,想到外面来看一看。”

“看来,天兵们也各有心思,各有弱点?”

“是,他们彼此之间也不太和睦,内部争斗颇多。”

次仁斯塔又问了几个问题,再让尼玛从进城开始,将自己所有的经历复述了一遍,确定没什么遗漏,才让他下去休息,自己则坐下来继续写信。

他的落笔依旧很慢,似乎是在字斟句酌,但这一次,他没有再停下来,而是一口气将整封信写完。

才刚刚将信封好,正准备叫人来送,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

次仁斯塔扬声问,“外面怎么了?”

“回禀节儿,是平措东本跟一个天兵吵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