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这个龟兹跟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东城门外,玩家们一片欢声雷动。

总算是打完了!

算算时间,这一仗打了三四个小时。即便是不知疲倦的玩家,这么长时间的持续输出,精神上也还是会累的。再说这全息游戏里的死去活来,跟键盘网游还是不太一样的。

要不是战斗过程中一直都有武器装备、金钱经验、功勋声望入账,他们早扛不住了。

不知是哪个玩家感叹了一声,“感觉打了好久啊,天都快亮了。”

众人闻声,抬头看去,就见东方的天空已经渐渐亮了起来,呈现出一种十分通透漂亮的蓝色,然后越来越亮,渐渐转白。

果然已是破晓时分。

一旦意识到自己通了个宵,所有的疲倦就都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

一个玩家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众所周知,打呵欠会传染。

于是很快,不止是玩家,就连周围的NPC们也都露出了倦色,或是正大光明、或是偷偷摸摸地打起了呵欠。

“不行了不行了,我要下线睡一会儿,再不睡我怕猝死。”

“知足吧,你下线了还能睡一会儿,我下线之后还得去上班。”

此言一出,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不需要工作的玩家都不忍心抱怨了。

于是某个玩家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别都急着下线啊,留点人,还有这么多的装备还没捡呢。”

玩家们闻言,转头看看满地的尸体,也有些头疼。

在这种地方,游戏真实度太高,对玩家就不太友好了。普通游戏可以直接拾取掉落,自动放进系统背包里,这款游戏却是要自己动手去扒装备,然后再吭哧吭哧扛回住处。

之前战斗的时候,看到敌人身上有比自己更好的装备,随手也就扒了,现在要去扒尸体,玩家们难免有些心理障碍。

再说打扫战场这种耗费时间又枯燥乏味的事,玩家也很难有耐心去做。

不过很快,玩家们就意识到,真实度高自然有真实度高的好处。因为白安隐在雁来的示意下,很快就从城楼上下来,笑着对他们道,“诸位天兵若是不介意,这战场清扫之事,不如就交给本将来安排。”

对哦!玩家们恍然大悟,这种自己不耐烦做的事情,完全可以交给NPC去做呀!

当然了,NPC辛辛苦苦来帮忙,也不可能做白工,剩下的装备以及尸体上有可能摸到的物品肯定都要归他们了。

但玩家们全都在战斗里换了一身最好的装备,而且还有系统的奖励,也不太在意这些。

反正普通游戏里,这种批量掉落的装备也只能拿去回收给装备商店,而装备商店的坑也是众所周知的——原本卖一百铜币的东西,回收价能给你一铜就不错了。

得到了玩家们的同意,白安隐便去安排人了。

其实在这场战斗里,NPC们看似隐形,其实默默做了不少事情:在城楼上巡逻警戒,安置进城的流民,接收之前俘虏的葛逻禄士兵,以及现在的打扫战场。

这些自然都是雁来的安排。

玩家的心思,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搞事的时候一个比一个积极,但是收拾扫尾就没兴趣了。

既然如此,她这个“游戏策划”当然要替他们做好后勤保障的工作。

毕竟这还只是第一战,以后还有那么多的仗要打,早点将这些事情事情安排好,形成定例,也更方便玩家和原住民各自发挥长处,和谐共存。

……

东城门下的军营里,被安置在此处的流民们听着外面的种种动静,都有些不安。

虽然龟兹城接收了他们,但是后续会如何,现在还说不好。

若是龟兹城在这一战里输了,自然没什么好说的,让吐蕃人杀一批泄愤,剩下的留着下一场战争继续做炮灰。但若是龟兹城赢了呢?他们的命保下了,要考虑事情却更多了。

这么多人如何安置,以后靠什么吃饭,能过上什么样的生活……这都是说不准的事。

尽管奔波了大半夜,又惊又吓、又累又饿,但流民们却没有一个能睡得着,都在惴惴不安地等待结果。

现在外面响起了欢呼声,这一战想必已经结束了。

流民们顿时骚动起来。

角落里,几个胡子拉碴、勾腰驼背,竭力伪装出老相的男人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地行动起来,混进了人群之中。

他们凑到熟悉的流民身边,听着大家不安的议论与揣测,时不时掺和一句,引得原本就不安的中人越发忐忑,等觉得火候到了,便又开始煽风点火,鼓动流民们趁着外面还没安定下来,不如现在偷跑。

是留下来,继续等待别人决定自己的命运,还是跑出去寻找别的出路?

这样重大的命题,大多数人其实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选择,何况又是在这样一个紧张的时刻,他们也没有深思熟虑的时间,只能晕晕乎乎地被引导着做出选择。而一旦一个人做出选择,剩下的人便只能从众。

于是渐渐的,逃走的想法占据了主流。

其实大家都知道,跑出去未必会更好,但相比接受即将降临的、由别人掌控的、因为未知而显得尤其可怕的某个结果,跑出去他们至少能先喘上一口气。

另一边,身形完全隐在屋檐阴影之下的少年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他是想留下来的,他相信流民里有很多人也跟他一样。

但是如果其他人都跑了,他们也只能跟着跑,否则留下来就只能面对更加叵测的命运——龟兹城的人只会将流民当作一个整体来处理,才不会考虑哪些人想跑,哪些人又是无辜的。

而且想跑的人也不会容许他们留下,只有裹挟更多的人,跑出去的可能性才会更大。

再说,他们也怕想留下的人卖了他们,只要有人表露出想留下的意思,就会先被内部清理掉。

但这少年已经决定,就算冒险也要留下来。

无他,只因这里是龟兹,是大唐在西域仅剩的国土、最后的屏障。

如果早晚都要死的话,他想死在这里。

龟兹是不一样的,他一直都知道,但从前只是有这样一种模糊的概念,究竟有什么不同,他并没有深想过。

直到真正来到了这里。

他抱膝坐在阴影里,手指摩挲着胳膊,回想起刚才进城之前那惊险的一幕。

那只伸过来扶住他的手,那句“小心一点”,还有“愣着干什么,快跑啊”,以及那些前赴后继,仿佛不怕死也不会死的白衣人……

一切都像是幻梦一般,一切又都是如此真实可辩。

就在这少年陷入回忆的时间里,其他人已经议定了要逃走,便分出一部分人,故意去寻周围看守的士兵说话——流民们虽然被安置在了军营里,但是也不能住进士兵营房,所以只是把人集中在校场上,又抽调几百士兵看守。

趁着士兵们的注意力被转移,其他人立刻行动起来。

这些流民平常总是显露出了一种麻木的安静,仿佛他们已经彻底放弃抵抗,接受了作为炮灰的命运,但事实上,这支队伍里的每一个人,能够活到今天,都是因为足够的灵活机变。

所以此刻,他们行动起来也如同脱兔一般,那干柴般枯瘦的身体里,猛然爆发出了巨大的力量。

几乎是瞬息之间,领头的人就已经冲到了军营入口。

然后就撞到了准备过来查看一下战利品、刚好走到这里的几个玩家。

冲在最前面的流民们顿时面露狰狞之色,掏出藏在身上的武器——打磨过的石头或者铁片——毫不犹豫地发起进攻。

毫无防备的玩家立刻扑街。

然后一个帖子就出现在了论坛上。

【还没下线的先别聊天了,快去军营,那些流民要逃!】

众玩家一看,这还了得!

要知道,击杀奖励是实时到账的,流民和俘虏却要等后续人数清点出来了,才会根据玩家们的贡献度结算。要是人现在跑了,奖励肯定也没了,那之前不是白忙活一场?

于是面目狰狞的流民们冲出军营,面对的就是面目比他们还狰狞的玩家。

流民跟军队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就算是葛逻禄部那样习惯了反复横跳的军队,也还会负隅顽抗一阵,但流民们一见事不可为,便立刻麻溜地跪下投降了。

于是很快,流民们重新回到了校场上,而几个组织逃跑的人□□脆地供了出来,由玩家找地方单独关押。

依旧隐身在屋檐下的少年轻轻咬了咬唇。

他之前注意到的那几个人,还有一个没有被供出来,仍然藏在流民之中。

他迟疑着,但最终还是没有立刻出首。

其实玩家们只是打算把人留着,领了奖励再说,但在少年看来,龟兹城的人实在太过心慈手软,居然这都不杀人,只会遗祸无穷。

自己要是这会儿站出来,也就落到了明处,落到了那些人的眼睛里。

那太危险了。

……

校场上,没事干的玩家们也不急着下线了,守在一旁议论纷纷。

“流民怎么还会跑的啊?就离谱。要是打完仗大家直接下线,回来岂不是人都跑没了?”

“我算是看出来了,这游戏真是半点不能松懈,处处是坑。”

“真实度太高这一点,真是让人又爱又恨啊……”

“那我还是爱多一点,这不也挺有意思的吗?NPC不是简单的走程序,而是有自己的想法。”

“其实我觉得还挺合理的,毕竟这些流民吃了太多亏,都成惊弓之鸟了。他们又不知道留在龟兹城会遭遇什么,想逃出去也不奇怪。”

“这得想办法安抚一下吧?不然回头还是会想着跑,总不能一直把人关着。”

“这怎么安抚?只能等时间长了,他们知道龟兹城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就能安心留下来了。不过我估计还是会有些人想跑的,他们脱离社会太久,回来了也未必能适应。”

第五交响曲听着玩家们的议论声,若有所思。

想了想,他离开军营,登上高高的城楼,在距离军营最近的位置站定。

然后从腰间取下了一支笛子。

这是他在游戏里亲手制作的笛子,调整了很久,音色才达到了想要的标准,为此还在现实里啃了不少资料。

原本的计划,是想录个视频,让所有人知道这款游戏的“真实度”究竟能真到什么程度。不过制作笛子费了很多时间,之后又要练习曲子,视频就一直没完成。

然后吐蕃大军就来了,所有人都在备战,计划自然也被暂时搁置。

但第五交响曲觉得,现在或许正是一个机会。

长笛横吹,指节轻按,泠泠乐声便流泻而出,随风飘散。

城楼下,还在抱膝沉吟的少年一愣,下意识地直起身,抬头向上望去。而有这种举动的也不止是他一个,很快,原本还在忐忑不安、小声议论的流民们,渐渐安静了下来,一个个仰头看向天空。

这一夜没有月亮,满天的星子此时也已暗淡下去,但是东边的天穹之上,已是天光乍破。

玩家们也听到了笛声,注意到了流民们的异样,不过大家都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能互相小声询问,可惜其他人也不知道。

正好有几个玩家站在屋檐下,就在少年身旁。他听着他们的议论,最后还是没忍住,小声说,“这曲子是《折柳》。”

“唰”的一下,四五双眼睛齐齐朝他看了过来。

不习惯被人关注的少年立刻低下头去,有些紧张地抱紧了膝盖。要不是知道这些唐兵人其实很好,心里对他们怀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好感,他也不会鼓起勇气开口。但这样被人盯着,他还是下意识地害怕。

玩家们见状,莫名也有些紧张。

一个玩家想了想,从身上摸出一张烤饼递了过去,“这个给你。”

这是跟NPC小孩打交道养成的习惯,给点吃的,他们就会很好相处了。眼前这个流民看起来也还很小,这一招应该有用吧?

烤饼已经凉了,要凑得很近才能嗅到一点淡淡的谷物香味。但就这一点点香味,钻进鼻子里,立刻勾得长时间没怎么进食过的胃部蠕动起来,饥饿的感觉顿时变得极度难以忍耐。

少年用力按住胃部,艰难地将视线挪开,嘴唇嗫嚅了一下,但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烤饼已经被塞进了他的嘴里。

“吃吧。”玩家爽朗地说着,人已经在他旁边坐下,“能跟我说说这支曲子吗?你们好像都能听懂?”

少年迟疑片刻,伸手接住了烤饼,珍惜地用牙齿咬了一小块。

他一边咀嚼这来之不易的食物,一边小声作答,“我们这些人里,至少有一半是唐人,另一半也是说唐音、从唐俗的。”

玩家眨巴了一下眼睛,“唐人就都懂音律吗?”

少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是在西域,就算是不通音律的人,一定也听过《折柳》。”

“折柳送别!”一个玩家恍然大悟,“这是跟亲朋好友分别的时候唱的曲子啊!西域的唐人都是从关内迁来的,肯定都听过这首曲子,所以才那么流行,人尽皆知。”

“哦,我知道了!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少年双手捧着烤饼,默默打量着玩家们。

他们说话的语气很微妙,更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好像他们既不是唐人,也不在西域似的。

可是他们知道《折柳》,知道李白,还能如此自如、如此随意地引用诗句。

说话间,一支曲子已经结束了。

寂静之中,一种怅然的情绪在流民中间传递着。但是不等这种情绪凝聚酝酿,新的曲子已经响了起来。

玩家立刻扭头去看少年。

少年慌忙咽下口中的饼,“这次是《阳关》。”

“这个我知道,阳关三叠!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那你说,上一句是什么?”

“呃……”

“这首诗作者是谁?”

“呃……”连续卡壳的玩家不干了,“为什么突然就开始背诗了啊!”

“因为这是在大唐啊,你不觉得很应景吗?”

“那你来说,作者是谁?”

“呃……”该玩家一下子也卡壳了,“等等,答案刚刚还在我的脑子里的,怎么一下子又忘记了?你让我想想……”

少年听着他们的争论,将头埋在膝上,很轻很轻地笑了起来。

这个龟兹跟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却又是那么的亲切,那么的可爱。

……

最终玩家们还是没争论出一个结果,大概是觉得丢脸,他们很快就放弃了这个话题,转而讨论起这笛声是从哪里来的,讨论着讨论着,就决定去找吹笛的人,然后一溜烟儿跑了。

少年目送几人远去,将最后一口饼塞进了嘴里。

一抬头,就对上了各处投来的、窥视的视线。少年一边嚼着饼子,一边狠狠地瞪回去。

这就是流民的生活,如果刚才没有趁那些人在的时候迅速将食物吃完,现在就该有人扑上来抢了。

窥探的视线陆续消失,少年这才再次抬起头来,看向城楼上。从这个角度什么都看不到,但他知道,吹笛子的人就在那里。

《阳关三叠》之后,又是《凉州词》。

听着听熟悉的旋律,少年不自觉地小声跟着唱了起来,“……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春风不度玉门关啊……

在诗人创作这首诗的时候,大唐正值开元盛世,虽然边塞多苦,虽然悲壮苍凉,可是荒凉里又夹杂着壮阔,哀怨中又掺入了希望。

到了现在,就连玉门关内的河西之地也尽数被吐蕃攻占,龟兹成为了真正孤悬塞外的“孤城”,大唐的春风,的确是再也吹不到玉门关了,更遑论距离玉门关尚有三千里之遥的龟兹城?

身在西域的人,再听到这支曲子的心情,已经不是哀怨,而是绝望。

少年甚至已经听到流民之中有人正低声饮泣。

他的心中也不由生出了无尽的酸涩,眼眶不知不觉变得湿润了。

其实他那么年轻,既没有见过大唐,也没有见过玉门关,可是对于这个地方,他心中却怀着一种无比复杂而又沉郁的感情,让他想到它,就不能不为之一哭。

正哭得不能自已时,耳畔的曲调忽然又是一变。

这一次的曲子苍茫辽阔,再不见一丝消沉。曲子吹了一遍,又一遍。第二遍时,周遭忽然响起了沙哑的歌声,不是一个两个人在低声跟唱,而是许多人齐声合唱,使得这歌声雄浑至极,简直有一种能撼动人心的力量。

哭泣的少年不由得抬起头来,有些愕然、但立刻又觉得似乎不需要惊讶,因为正在歌唱的不是别人,正是驻守在附近的唐兵。

——不是那些年轻的、嘻嘻哈哈的、给人感觉很奇怪的唐兵,而是那些上了年纪的,沉默而坚毅的,一直默默守在后面的老兵。也不只是在校场这里驻守的,还有其他地方的,说不定整个龟兹城的老兵都在齐声唱着这首歌。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壮阔的歌声飘荡在龟兹城上空,似要与天边的微光相融,再撕破云层,让无尽光明倾泄而下。

……

郡王府。

因为是半夜行动,所以在雁来的坚持下,郭昕没有去城头,而是留在府中休息。

但他又怎么可能睡得着?还是跟着等了一夜的消息。

长安守在一边,劝了几次,见劝不动,也就不再说了,反而主动跑到外面去观察局势,再回来报告给郭昕听。所以整场战斗的过程,郭昕也知道个大概。

这一战,他们已经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而龟兹城甚至没有损失任何一个人——只有天兵们死去活来。

郭昕的心情,也跟城楼上的官员们差不多。

原来仗还可以这么打?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雁来为什么会对天兵那么有信心。有这样一支军队在手,的确是什么样的目标都敢想的。

这会儿郭昕已经在长安的劝说下躺到了床上,正准备入睡,就忽然听到外面齐声唱起了军歌。长安连忙看向郭昕,就见他已经坐了起来,要披衣下床。

“王爷!”他连忙说,“小娘子交代了,不许你出门。”

“不出门。”郭昕摇头笑道,“只是这支歌,我不能躺着听。”

他果然没有出门,只是披着衣服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遥望着东边晨曦微露的天空,小声跟着唱了起来。

等到歌唱完了,外面重新归于寂静,郭昕才转身往回走。

“王爷,要不要我出去打听一下是怎么回事?”长安跟在一旁问。

郭昕摇头,将衣服解下来,“不必问,我这就睡了。你也去吧,想出去跟他们玩也行。”

长安有些诧异,自家王爷哪次不是要人再三劝说才肯休息的,今日怎么这样自觉了?

却不知郭昕心中是怎样的欢喜。

不仅欢喜这一战胜利了,更是欢喜未来将是一片光明。

第一次见面的那天,雁来对他说,“玉门关也好,酒泉郡也罢,我保证,有生之年一定能再看到。”原来不是随口承诺,而是真的能够做到。

郭昕其实已经好些年不曾想起大唐,想起长安了。

因为西域的局势越来越坏,他心里很清楚,大唐已经放弃了他们,这些人也永远都不可能再回到故乡,只能继续无望地坚守下去。

可是这些话,他不能对别人说。

因为他是郭昕,是所有人心目中的支柱,所以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他都要笔直地站在那里,不动不摇,才能安定人心。

所以他不是不想念大唐和长安,而是不敢想。

不敢想,却又不能忘。

可是现在,一切都有了转机。他不需要再强撑着去当那根支柱,而安西的未来也从愁云惨淡变得一片光明。

所以……他也该保重身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