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李岏眉心微皱,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一双似乎闪着烛火的双眸。

他长这么大,谁见了不是恭恭敬敬,低眉敛目地远远地行礼。

何曾想过有女子大胆如此!竟直接扑到他的身上来。

更没想到,她扑过来便紧紧抓着他的袖子,面对他,目光却毫不闪躲,只是睁着黑黢黢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

他从未见过这样大胆的目光,明亮又似藏着迷惘,似深潭一般看不见底。

竟叫他一时忘了动作!

不想这一幕却叫陛下瞧见了。

陛下正喝得醉醺醺,瞧见此间事呵呵笑着与身旁人道:“太子未推开那女子,想也是瞧得过眼。太子到底长大了,既如此,那便给太子做侍妾。”

此事就这样成了定局。

太子殿下年近十八,东宫姬妾一个也无,正准备议亲太子正妃和侧妃。

而今陛下指了她说是侍妾,虽没给正经位份,可到底是东宫殿下的第一个女子,比太子妃入府还要早。

场间一时安静地一声也无,众人不想这女子手段如此粗鄙不堪,却成功地飞上了枝头。

他那时甩开了手,并未出言。

只是低头时,却分明瞧见那女子听到旨意后脸上的笑容,不知是否是过于开心,竟是热泪盈眶。

不过一夜时间,这女子居然已来了东宫?

这般急不可耐。

想及此,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之色自李岏的眸中一闪而过。

他今日在大理寺杖打了周和光,忤逆了陛下的圣旨,而今便不能再在这种小事上给陛下难堪。

若是传进大内去,又是麻烦。

全福见他不语,心头打突,小心翼翼地道:“殿下,奴婢将人带进来拜见殿下?”

李岏沉了脸,低头就着太监捧来的水仔细净了手,过了好一会才扔了巾帕道:“不必见了。这种小事,你不会自己安排?”

盆里的水溅了出来,跪在一旁侍奉的小太监吓得浑身一抖,将头埋得愈发地低。

全福立时知道殿下对此事极为不满,只是忍着没有发作出来。

遂忙又道:“原本不敢叨扰太子殿下,只是。。”

这女子乃是陛下亲自指来的东宫,他怎么敢随意处置。便是晾在西侧院里这半日,已是叫他心惊胆颤,坐立难安。

他不敢明说,只是舔着笑脸道:“她到底是宁安侯府的高门小姐,身娇体弱,在院子里候这大半日,奴婢瞧着脸色惨白,似有不支。”

“殿下您看,接下来该如何安置?”

“宁安侯的女儿?”

侯府的千金未必做得了太子妃,但是做个侧妃却是够的,怎么却是只给他做了个没名分的侍妾?

全福见问,只好小心地觑着他的面色回道:“这。。这宋姑娘是安宁侯在外头与人生的。。”

李岏圈在椅子里,忍不住就要笑出声来。

难怪。

这宋氏,是侯府庶出也就罢了,居然还顶着私生女的名头。

大族之家,私生女本就名声难听,难以入宗谱,更上不得台面。

而今他正要议亲,陛下却先塞了个私生女入东宫,难说是临时起意还是故意为之。

全福见殿下脸色已冷到了极点,想着缓和一下氛围,只好硬着头皮道:“听说宋姑娘原在安西一带流浪,今年方认回来的。这姑娘倒也是命好,提前几个月来了京,躲开了安西四镇今年这么大的地动。不过想必她对安西一带的情形也熟悉,殿下若有需要,倒是可以问问?”

要了解安西的情形自有其他人,李岏明白他的意思,不过是怕他一时处置了这女子,这才寻个由头罢了。

不由不耐烦地道:“该怎么办便怎么办,按着宫规就是。”

“是。”全福忙应下,一颗心落了地,他担心了一天,生怕殿下倔脾气上来,再惹得陛下不快。

此刻放下了心,笑眯眯地试探道:“那奴婢这就去准备,让她好生梳洗一番,今夜就服侍殿下?”

李岏不耐烦地摆手让他自去安排。

全福忙答应着准备去办。

却见殿下目光抬起看向了远处架子上的一只锦盒。

他心领神会,忙蹑手蹑脚地上前去,自架子上取下盒子,躬身呈了上来。

李岏接了盒子,伸出手指摸了摸盒身,忍了一日的脾气随着抚摸慢慢落定下来。

再难,他总是要争一争的。

“若是宫里有人来,就说孤身体不适恐染了君父,明日再去。”

“是。殿下不适,奴婢去请李院判来?”

未等到回答,全福抬头,却见殿下已整个人躺在躺椅上头,抱着盒子闭起了眼睛,已然睡着了。

他忙闭了嘴巴,叫左右人去拿轻薄的被褥盖上。

宋怀德受不得,去寻人要酒要水喝去了。

宋轻风一人站在墙根边上,不知在发什么呆。

落日洒下最后一片余晖,宫城上方盘旋的乌鸦麻雀吱吱喳喳地叫唤。

夕阳的光终于从西边的云层里慢慢散了出去,天快要彻底黑了。

弥漫在周身的寒气渐渐起来。

宋轻风下意识双臂环抱得更紧了些。

哪知恍恍惚惚中突然感觉肩膀一热,一股奇怪的味道蔓延过来。

她疑惑地眯眼看去,迷蒙的视线方瞧见,不由得血气上涌。

破乌鸦居然欺负她!大晚上地给了她一份热乎乎的大礼!

她恼怒地右脚尖向上一踢,一粒小石子飞到了她的手中。

不过转手,就对着天空一群乱叫的乌鸦就扔了过去。

只听“嘎”的一声,惊慌嘶哑的叫声传来。

方才那只送了礼的黑翅乌鸦中了招,竟啪嗒一声落在了脚边。

天已蒙蒙得黑,万物归寂。

整个宫城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碧瓦红墙,在最后一丝残阳下闪着琉璃琥珀之光。

如此陌生。

宋轻风摸了摸衣角,下摆挂着的荷包还在,里头鼓鼓囊囊地。

打开摸索了一番,从里头掏出一粒黄豆大小的饴糖来塞进了嘴里。

哪知这东宫的乌鸦竟都比别处的高傲,被打落在地,也不觉得理亏,对着宋轻风就是一通嘎嘎乱叫。

见宋轻风不理它,竟试图冲上前来,啄她一顿,然而乌鸦翅膀受了伤,只能徒劳地在地上白扑腾。

她的心绪好一会才彻底拉回来。

这才发现脚边支呀乱叫的乌鸦顶着毛茸茸的脑袋,居然还是只未成年的小乌鸦。

只是那看向自己的黑眼睛里满是倨傲。

宋轻风好奇地踢了一脚小乌鸦毛茸茸的脑袋,而后道:“你送我大礼,我折你一根翅膀,也不算过分。”

那小乌鸦被踢,又是拿出玩命的架势扑腾。

宋轻风被它吵得头疼,只好撇了撇嘴道:“好吧,好像是有点不公平。”

说着四处看了看,不见人影,便蹲下身来,点着嘎嘎乱叫的小乌鸦脑袋道:“那我负责给你养好伤,这总成了吧。”

哪知小乌鸦却伸出脖子,嘎地咬了一口。

宋轻风不妨,垂落在胸前的绿色发带竟被它叼在了嘴里,头发散了开来,它得意地看着她,黑豆子的眼睛里满是嘲讽。

宋轻风无语,一把将发带抢过来,顺脚将小乌鸦一脚踢到了一旁的草丛里。

拿过发带正要绑头发。

哪知寂静中突然传来脚步声。

她心中一惊,手中的发带落了,一阵风起,竟将发带吹跑了。

她跳起来居然没抓住,眼睁睁瞧着那发带向着墙那边飞去。

宋轻风停下脚步转过身。

便见不远处站着几个人,手中都拧着灯笼,面目却隐在黑暗里看不清楚。

瞧着身型,该是早上带他们进来的全福公公。

宋怀德不知从何处回来了,肥胖的身子险些撞在她的身上。

他一眼瞧见一群人,忙上前谄媚地道:“哎呦,是全总管来了吗?”

全福伺候完太子殿下就寝,安排人随时伺候着,自己就往侧院来了。

远远瞧见那宋氏呆呆地站在墙边,不知为何披头散发,体统全无。而这宋怀德,更是出了名的混不拧。

心中愈发为殿下不平。

殿下越是什么也不说,他越是心中难受!

想到太子殿下白雪一般的人物,不想竟叫这些人给玷污了。

全福双眸暗了暗,咬牙忍着气并不理宋怀德,却见宋轻风已是紧随而至,双颊微红,忍不住问道:“全福公公,是太子殿下宣我们了吗?”

全福略微弯腰做了礼,这才尖声尖气地道:“姑娘且跟我来。”

一旁宋怀德忙如圆球一般,挂了一脸谄媚的笑道:“全公公,那臣呢?太子殿下宣臣了吗?”

这种混不拧,也想求见太子殿下?宋轻风是陛下御赐的他没有办法,可宋怀德却没有这道金牌。

全福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斜着眼睛道:“太子殿下政务繁忙,没空见宁安侯爷。”

说着就当先走了。

宋轻风见宋怀德一脸的失望之色,恐生出事端,遂与他道:“老爹你不若在这里磕个头赶紧回去吧,天色已晚,莫要耽误了出宫的时辰。叔父们都在等着您今夜喝酒呢。”

宋怀德立时眉开眼笑:“说得也是。”

他心中早就猫抓一般,急不可耐地要回去好生吹嘘一番才是正经。

安抚走了老爹,宋轻风加快脚步追上全福。

两人在昏黄的天色里走了一会,便来到一道宫门前。

不等敲门,门里立时走出来几个衣着光鲜的嬷嬷,各个四十岁上下,出来便与她和全福行礼。

全福与她们道:“几位都是德高望重的老嬷嬷,请将宋姑娘好生梳洗一番,侍寝的规矩要讲细致了,万不能出半点差错。”

几个嬷嬷具都深深盯了宋轻风一眼。

她们虽然看多了宫内争宠的伎俩,但直接往男人身上扑的,倒是头一个。

扑完没被大内侍卫剁成肉泥,还被陛下亲自下旨赏赐的,那更是旷古未有。

真是走了狗屎运!果然人的命是挣出来的。

这宋氏虽然入宫的手段不光彩,如今也是没有具体名分的侍妾,可她是御赐的,更何况谁知会不会得了殿下的宠爱,一跃上枝头。

高嬷嬷忍住扭曲的面容道:“公公您放心吧,保准错不了,宋姑娘,请随我们来吧。”

全福要走,却感到衣袖被人拉住了。

他转过头来,却见宋轻风瞪着黑眼睛,声音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侍。。侍寝?是要服侍太子殿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