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和光目中露出得意,他自陛下少时便服侍陛下,为陛下挨过打,挡过刀,是陛下最忠心耿耿的一条狗!
此番进大理寺之前,他特去请了这道保命的圣旨。
有陛下的御旨在手,谁敢动他一根手指头!
呵,便是太子殿下又如何?还不是只能乖乖放他离开!
周和光理了理袍角,冷笑一声道:“太子殿下若没其他吩咐,老臣便先告退了。各位大人辛苦了,等办结了此案,老夫定向陛下请旨,好生犒劳诸位。”
说完对着周围众人大笑了一声,转身便要离开。
屋门方要打开,一丝阳光自缝隙透进。
李岏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文书,不自觉掌心握紧,纸张发出簌簌的声响。
一抹暗色自眸中闪过。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门口的魁梧侍卫,道:“高守。”
方才那侍卫高守得令,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一把伸出脚来,狠狠踢在了周和光的膝弯处。
只听扑地一声,一丝令人牙酸的折断声响起。
周和光膝弯处剧痛袭来,整个人扑跪在地。
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不敢置信地惊叫道:“太子殿下!陛下有旨,您问话可以,不得对臣刑讯逼供!您是要抗旨吗!”
李岏抚平了手中褶皱的纸张,声音淡淡的瞧不出什么变化:“孤何曾刑讯逼供?更不敢抗旨。不过是瞧你这老头有些碍眼,打一顿罢了。”
“你!”
周和光气得语塞,哪知已有两个东宫卫上前,一人举起手臂粗的宽木板,毫不留情向着他的背臀击打下来。
那板子本就又宽又厚,挟着全力一击,如雷霆一般,轰隆一声。
“啊!”
周和光忍不住惨叫出声。
旁边站着的众人一时惊地说不出话来,几位陪审汗如雨下,急切地跪地道:“太子殿下!”
李岏已摆手打断,冷漠地道:“莫要多言。”
众人求情的话卡在喉间,只能眼睁睁看着场中周和光如破布烂絮一般,被打在地。
这杖也如打在众人的心上,各个面无血色。
周和光面色紫涨,双目血红,咬牙叫道:“太子殿下!您这是要迕逆。。这是大。。”
还未说完,口中已被迅速塞入了一大团脏臭的布条,后头的话被堵,只能发出呜呜地的声音。
他口舌被堵,发不出惨叫,疼痛便如被困在了身体之中,得不到宣泄。
烛光之下,一丝血溅起,撒在了白墙之上。
周和光出身高门,又是当今陛下少时伴读,一路仕途顺当,为官这么多年,何曾受过半点皮肉之苦?
直到今时今日,才知这廷杖的恐怖。
当真如重锤之于破鼓,丝毫不用怀疑,不用十下,自己这把老骨头就将被敲得粉碎,甚至浑身皮肉将被打成一滩肉泥。
然而还没从恐惧里回过神来,密雨般的痛击已是紧随而至。
惨叫声闷在口中,令人胆寒。
周和光瞬间心胆俱裂,浑身抖如筛糠,不过几下,官服已浸在血中,黏在了身上。
他勉力抬起头,模模糊糊的视线里,瞧见上首的年轻人一身白金华服地坐着。
怎么也未想到,太子胆敢行此背逆之事,此刻却毫无半点不安,只是安安静静地低头看着手中一份展开的卷宗,眉眼间分明全是冷漠与慵懒,看也未曾看上自己一眼。
周和光忍不住心神震颤。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罔顾圣旨,对自己动刑!
难道真的敢杀了自己?!
不,他一定在赌!
他在赌自己会受不住杖刑,将所有事招供出来!
可是,可是这赌盘之上,却是自己的命!
即便是太子赌输了,失手打死了自己,那又如何?
周和光一颗心剧烈的下沉,此刻才突然明白,即便是赌输了,太子失手打死了自己,又会如何?
凭他而今的权势,陛下还能为了自己这么一个人与他反目?
李岏看完了手中的文卷,抬起头来,手一松,那张白纸黑字便慢悠悠飘了下来。
他抬了抬手。
行刑的侍卫立刻住了手。
李岏嘴角噙着丝冷笑,眸子隐在灯火之下,与周和光道:“卿要不看看这个再想想?”
可怖的杖停了下来,周和光冷汗涔涔而下,口鼻全是血腥,他趴在地上喘了会粗气,才勉力睁眼。
一眼瞧见飘在面前的白纸上赫然是密密麻麻的几行字。
不过扫了一眼,他满是胡须下的面皮瞬间褪了血色,浑身抖如筛糠。
豁然抬头看着上首的人。
昏暗的室内,只有上首的灯燃着,烛火晃动,上首的人在灯影下忽明忽暗,面目模糊。
他周和光今日犯的最大的错,便是心里一直当他还是个未长大的孩子。
瞧起来分明还是文弱的少年,却早已不是自己以为的黄口小儿。
李岏道:“卿有话想说?”
脏污的布自口中被取了出来,周和光吐出满口的血,埋首在地:“臣愿意全都交代。”
李岏面上却并无半分得意,只是冷淡地道:“拿纸笔。”
。
“瞧见了吗?就是她。生得这般模样,就敢勾引太子殿下。”
“果然是为了攀高枝,不择手段。”
“以为进了宫就是人上人了?太子殿下自然是不待见她这种人,叫她好生在此站上些时辰。”
西跨院子里头,宫人们来往络绎不绝,对着院中站着的两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宋轻风充耳不闻,自站在树下,抬头看着头顶四四方方的天空发呆。
而一旁宋怀德如热锅上的蚂蚁,激动地走个没完,有心想要去呵斥这些人,又不敢,只能嘴里念念有词。
夕阳下沉,暮色四起。
宫城各处都笼上了寒烟,要等的人却迟迟未见。
两人已站在院子里大半日。
宋怀德紧张的浑身冒汗,双眼发蒙,走得腿酸,瞧见着从晌午等到傍晚也未得召见,忍不住道:“乖乖!难道是殿下这是后悔了!不过是酒后胡言,不准备认了!”
他越想越觉得可能,又忍不住去瞧自己的女儿。
宋怀德越看心头越有些发虚。
这女儿虽然生的清秀有之,长得不赖,可却干巴巴的,哪比得上那些京师富贵堆里滋养出来的白牡丹们!
能被赐进宫来,全凭昨夜黑灯瞎火的。
“昨夜便该生米做成熟饭,哪能叫他们反悔了!若是成了,哪能叫我们站在这里这许久。”
宋轻风彷佛没听到老爹的一声声大逆不道的喋喋不休,也未听到宫人们的风言风语。
随着等待,她紧张凌乱的心反而渐渐平息下来。
暮色中有些寒意升起,她从怀里慢慢摸出一个拇指大的葫芦小壶,用牙咬开塞子,喝了一口。
一丝辛辣划入咽喉,顺着胸腔落入腹中。
她深吸口气,抬了抬手,似是指着虚无中的某处,而后才道:“老爹,你知道太子殿下是什么样的人吗?”
宋怀德怎么也没想到有一日自己会和传说中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扯上这样的关系!
他整日在京师青楼楚馆里厮混,关心的只是哪家的姑娘更漂亮,手感更丰腴些,哪里注意过太子殿下这样遥不可及的人物!那是他这种人提都不能提的存在。
听女儿这样问,他眼睛一瞪,自然也不能说自己不知道,只是得意地道:“我怎么不知,太子殿下那自然是顶顶心善的,昨夜你那般冒犯他,都没有打死你,今日也不过叫你站上一站。说来昨夜我偷偷打眼一瞧,那是天上的神仙一般的人物!”
“神仙?”
宋轻风喃喃重复,而后一扬脖子将手中小葫芦里的酒喝净了。
这才突然笑道:“老爹说的不错,是神仙。”
兰哥哥若是不在了,自然会成为天上的神仙。
或许是他在冥冥之中,指引着自己来到此处。
宋怀德见女儿又靠在树干上发呆,一丝酒香飘来,他这才发现她手中拿着只小酒壶,不由面色一红也要喝。
宋轻风将小葫芦反转,歪着头表示一滴都没有了。
宋怀德忍不住骂道:“白眼狼的丫头片子!居然也不给你老子留一口!白亏了老子将你从死人堆里刨回来!”
若不是今年年中自己偶然去了回安西,将她给认了回来,成了侯府的尊贵小姐,此刻还不知有没有命活着!
又怎么有这个造化进东宫来?
宋轻风无奈地摊手道:“你要喝不早些说。”
宋怀德却一眼瞧见她腰间挂着的鼓囊囊荷包,一步上前就道:“分明你这里还有!居然藏着舍不得给我。”
宋轻风闪身避开,捂住荷包道:“你若想要,不若去问问?你到底是侯爷,他们拿出酒水款待也不算过分吧?”
。
从大理寺大堂出来,秋日热烈的阳光已经西下,夕阳挂在天边,撒下最后一丝余晖,出来的几人都有些晃花了眼。
众人终于从一天的惊心动魄里释放出来,下意识拧了拧浑身汗湿紧贴的衣裳。
抬头却见太子殿下负手站在檐下,夕阳余晖打在面上,照得他原本便如玉脂般的皮肤更是白的透明,细小的绒毛都透着光。
在这白雪一般的面容中,眼角下的一粒小红痣愈发显眼,更添风致。
瞧着真是一翩翩少年郎。
可没人敢这么想。
今日堂上受审的五人,皆是朝中三品以上的大员,各个是难啃的骨头。
不想今日无不凄惨地跪在地上,受了轮番酷刑,挂着满身的血,便是那位有陛下的圣旨相保,也未能幸免。
他们主理刑狱多年,瞧见这些大人的惨象,也有些不忍细看。
面前这位主上,瞧着年弱,又是一副偏柔和的好相貌,叫人生了错觉。
以至于。。
正想着,曹宏徒突然瞧见太子殿下接过旁边人递来的雪白帕子,漫不经心地将手上不知何时沾染的一滴血细细擦净了。
那白帕子上刺眼的一点红,叫他不由将头埋得愈发地低,不敢再胡思乱想。
李岏并未转头,却开口道:“卿怕了?”
曹宏徒忙埋下头道:“臣不敢。”
李岏扯了扯嘴角,面上却殊无笑意,这些人耍了一辈子嘴皮子,功夫精湛,只是却从未真正受过刀斧加身之苦。
对付他们,唯有刑罚才最有效。
他冷了声音道:“敢动安西四镇的赈灾款,不管是谁,孤都不会手下留情。”
说着走下了台阶,却又顿了顿,回身道:“找个大夫来瞧,不管用什么办法,这几日可别叫人死了。”
曹宏徒忙点头应是。
李岏又道:“还有,今日之事,你只管如实呈报给陛下。”
“是。”曹宏徒下意识应是,待反应过来,慌忙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
李岏懒得再说,转身上了马车。
“殿下是入宫觐见吗?”一旁侍从问道。
李岏看了看日头,倦意蔓延全身,吩咐道:“回东宫。”
方华殿外,琉璃瓦在夕阳之下流转出淡淡金光,檐下风铃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叮咚声。
一队黑甲侍卫肃然伫立。
全福想到此刻在西侧院的人,心头生了焦急,几次伸出脖子张望。
好一会终于瞧见一群东宫卫护卫着镶金嵌玉的马车来了。
全福心头再急,却面上不显,见车停稳了,这才上前掀开车帘轻唤道:“太子殿下。”
李岏自打盹里惊醒过来,双目隐含血丝,瞧见全福,这才知不过这一会功夫自己竟睡着了。
全福搀着他下车道:“太子殿下,您可算回来了,您今日一早行得匆忙未用膳,也不知午膳用好了没有。”
李岏嗓音微哑:“孤困,先睡会。”
全福欲要相劝,却见太子殿下已是摆了摆手。
他这才道:“那奴婢进些糕点您先用些垫垫腹。”
说着却又有些欲言又止,眼睛往旁处转了转,眼见着殿下要进殿门,再不说只怕没机会了。
遂小心翼翼地道:“太子殿下,有一事奴婢还要请您的示下。”
“什么?”
“那…那宋姑娘今日一早就来了。。。”
“宋姑娘?”李岏脚步不停,进了殿脱了衣裳一把瘫坐在椅子里。
全福忙上前跪下给他脱下皮靴,边脱边偷偷觑着主人的脸色,陪着笑脸道:“就是昨夜,昨夜在宫宴上不小心冒犯了您的那个。。那个宋氏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