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撩火

这话其实说得冒险,时下民风虽不及前朝守旧,却也不曾开化到这个份上。

她是在赌。

但很显然,她赌赢了。

虽他脸色立时沉下,但相比于连玉枝告白时厉声斥责,却是不痛不痒。

这无疑极大地鼓励了阮蓁。

阮蓁往床榻莲步轻移,边走还边窥视着楚洵的神色,虽他眸光一直盯着自己,却始终并未喊停,更甚至,在阮蓁露骨地看向他的眼时,这人非但未曾闪躲,还饶有兴致地对视过来。

莫非从前是她太过保守,其实楚洵喜欢这样明目张胆的勾.引?

既如此,她便投其所好。

细腰微摆,秋波暗送,步子也比寻常妖娆了几许,虽比不得勾栏女子的惹火勾人,但倒也堪称一句妩媚多姿。

对此,楚洵依旧并未阻止,眼角眉间甚至还隐有笑意。

阮蓁也只当是这步棋走对了,后至床边,从高几上取过盛装有药膏的碗,看向楚洵右肩下面一点的伤口。

约莫是中箭时,楚洵身处水下的缘故,有水在当中缓冲,这伤口并不深。

“表哥真是英武不凡,这要是换着别人,那血指不定得流多久,而表哥就不同了,这才不过一个晚上,如今已经结痂。”阮蓁不遗余力地夸奖道。

她说这话时,靠得很近,近到可以将温热的气息喷薄在男子的耳垂上。

然后她就看到男子红了耳根,得逞地一笑,阮蓁用木勺取出药膏,往楚洵的伤口上涂去,而她那不安分的手背,则始终摩挲在男子的肩膀肌肤上。

而她的上半身也不曾闲着,她的柔软几乎贴紧了男子坚硬的胸膛,不时擦.枪.走.火。虽说她年岁小,并不十分饱满,却也似六月的桃儿,正是诱人的时候。

终于,男子有了反应,他的大手一把握住了阮蓁的小手,轻轻一带,女子便躺在了他的臂弯。

看着那滚动的喉结,以及充满男性力量的下颌线,还有那益发危险的眼神,阮蓁心跳如鼓,终于是要在今日发生些什么吗?

毕竟是第一回,还是无媒无聘,终究是有些过不去心中那一关。

她低下头,掩下眸中的怵意,

但楚洵这火是她勾起的,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她终是鼓足勇气,轻咬着嫣红的唇瓣,含羞带怯地重新抬眸时,男子已换了一张生人勿进的冷脸,并凉凉地道:“所谓奔者为妾,表妹这是打算做我的妾?”

做妾?

做什么妾?

难道楚洵打算让她做妾?

阮蓁不住地摇头,弱声道:“不,表哥,我不做妾,我绝不做妾,我若是做妾,我娘泉下有知,一定死不瞑目。”

“你还能想到姨母,还算是有救。”楚洵倏然将阮蓁从身上拎起来,语重心长道:“今日之事,我只当你是被谢卿山吓破了胆,想要找一个靠得住的夫婿来保你平安,但这样的事,我绝不允许再有第二回,你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虽说你爹不值一提,但你是林太傅唯一的外孙女,也是曾经金陵第一才女林鸳的女儿,你不应该自轻自贱至此。”

至此,阮蓁也想明白了,方才楚洵之所以不曾阻止她的勾.引,便是为了抓她现行,而后才有这一番告诫她的话。

诚然,她是林太傅的外孙女,她外祖曾是先太子的的老师,她应该是要清高一些的,怎么能沦落到献媚男人呢?

可是,清高得有清高的底气,如今连个没有娘家作为依仗的郑氏,尚且都敢要她的性命,她又哪里清高得起来,少不得还要为自己挣得权势地位,才能谈及清高。

楚洵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多少是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

不过,阮蓁如今闹了个没脸,倒也不敢再和他抬杠,只低着头,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回到自己舱房,自此再也没出房门一步。

直到五日后,除夕那日抵达金陵。

却说阮蓁等人一下船,长琴便从人群钻了出来,将楚洵和阮蓁迎上了回国公府的马车。

阮蓁有些奇怪,照理说国公府不应该知道他们的归期才是。她挑起车帘,看向旁边楚洵那辆马车,充当车夫的长琴一脸的紧绷,心中骤然一沉。

难道说,楚家出事了?这才指了人在码头候着?

这个猜测,在马车抵达国公府后得到了证实,楚洵进了国公府的大门,不曾回他的照雪斋,而是往老夫人的瑞云居去,楚洵依旧步履从容,然而他一侧的长琴却是行色匆匆。

到底发生了何事?以至于,楚洵一着家,连杯茶也未吃,便被请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要知道,老夫人已深居浅出多年,等闲的事她可从不过问,镇日只知道吃斋念佛。

楚家这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因着今日是除夕,百狮堂设了家宴,阮蓁一路舟车劳顿,便先回了溪山院,沐浴后换上姨母叫府中绣娘给她做的交领妆花红缎襦裙,短襦的内衬贴了皮毛,比原先的袄子暖和,也显得喜庆。

换好衣裳,又稍描眉,轻抹胭脂,等装扮好,天色已暗了下来。

莲清要留下来归置行礼,只玲珑打着灯笼陪着阮蓁前往百狮堂,谁曾想才刚一出溪山院,就在园子里碰到个冤家。

“这不是连小姐吗?他除夕夜不回连家,怎地还在国公府?”

等走得近了,玲珑又惊奇地发现,“连小姐这眼睛都哭肿了,这大过年的哭成这样,多不吉利啊。”

二房的楚桐主仆,打着灯笼迎头赶上,朝嘴上竖了根中指,“嘘,你快快小声些,别给玉枝听到了,她最近火气大着呢,你可千万别去招惹她,免得她拿你来撒气。”

阮蓁来国公府也快一年了,只有连玉枝欺负旁人的份儿,何曾见她哭过?

“玉枝表姐可是遇到什么事儿了?”阮蓁低声问。

不知为何,阮蓁心中隐隐觉得和楚洵有关,毕竟只有楚洵才会每每叫连玉枝失态,但当楚桐说出事实真相,还是叫阮蓁胸腔为之一震——韶华公主和宛平县主都争着要嫁给楚洵。

好半晌,待她均匀了呼吸,这才尽可能平静地道:“那表哥呢,表哥是如何说的?”

在阮蓁看来,楚洵就是个无所不能的人,只要他不想娶,不管是公主还是县主,那都没办法叫他屈服。

“二哥大概还不知,这都是他去江州之后发生的事,二哥去江州的第二日,皇后就招了大伯母入宫叙话,想要为她娘家侄女,也就是宛平县主做媒。隔天,苏贵妃也设了宴,也宣了大伯母入宫,透露了欲招表哥为韶华公主驸马的意思。原本皇后态度还不算坚决,结果苏贵妃这横插一脚,皇后益发势在必得,隔天便在皇上面前过了明路,免得苏贵妃和她抢。哪想到苏贵妃到底是苏贵妃,竟然迷惑得皇上扭头就反悔,同意了二哥和韶华公主的婚事。现如今,也就是两位娘娘在打擂台,否则这赐婚的圣旨,只怕早在二哥回来之前,便已抵达了咱们府上。不过,也得亏两位娘娘抢得厉害,才给了咱们喘息的间隙,否则真等圣旨下来,二哥作为一个臣子,难道还能抗旨不尊不成?”

阮蓁听出来了,事情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她松了一口气,“听桐姐姐说起来,看来已有应对之策?”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百狮堂。

楚桐闻言抬了抬下巴,“喏,那就是应对之策。”

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只不过一眼,便叫阮蓁在今日又一次失了沉稳,身形甚至闪了闪。

迟音英,那个肖似其姐迟音钟的女子,楚家这是打算给楚洵娶一个替身,以此来搪塞宫中的两位娘娘是吧?

而她的身侧,那个紫金玉冠玄夜袍,通身金器玉石养出的矜贵气,甫一出现,便不由自主吸引所有人目光的男子,不是楚洵又是谁?

而此刻,那双能洞悉一切的墨眸,也似乎正往这边看过来。

下意识地,阮蓁退却一步,藏在楚桐身后,那日之后,她实在没脸见他。

不想却听得一声冷哼,堪堪回眸,便对上连玉枝那饱含讽刺的眸光。

四目相接,连玉枝讥讽地牵起唇角,从唇形来看,她当是在说“痴心妄想”。

然阮蓁早已习惯连玉枝的冷嘲热讽,只平静地转过身,但心里也不是毫无波澜。既然连玉枝察觉楚了她的失态,那么一向明察秋毫的楚洵呢?

这般想着,阮蓁佯装不经意地一抬眸,却发现楚洵早已收回目光,正同迟音英说着话,神情专注,还不时点头回应,压根就没注意自己。

松口气之余,阮蓁也颇感挫败,咬着唇瓣低下头去。

楚桐察觉出阮蓁的异样,左右一扫,恰巧撞见连玉枝不及收回的促狭目光,便瞪了她一眼,“都是自家姐妹,你这是在做甚?”

本就窝着一肚子火气的连玉枝,又见连自家表姐竟向着一个外人,心中更是大为光火,因而把下巴骄傲地一抬,“她算我哪门子的姐妹,不过是个打秋风的穷亲戚罢了。”

楚桐气结,提步就要前去理论,却被阮蓁攥住了手腕,“算了,桐姐姐,大过年的,别再节外生枝,省得叫长辈操心。”

一提起家中长辈,楚桐倒也是歇了心思,府中如今已是一团乱麻,委实不该在给长辈添麻烦,只握住阮蓁的手,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掌心,宽慰道:“蓁表妹,你别同她计较,玉枝也很是可怜。”

阮蓁猜这可怜,指的是心上人要娶妻,然而新娘却不是自己,但这关乎连玉枝的清誉,她也不好明说,只反问:“可怜?”

楚桐扫了一眼不远处的连玉枝,拉着阮蓁沿着风雨连廊,去到一处僻静之地,在美人靠上坐下,吩咐丫鬟在前头把风,这才同阮蓁分说道:“想来蓁妹妹早已瞧出玉枝对二哥的心思。”

见阮蓁并无讶异之色,便接着又道:“玉枝一心想要嫁给二哥,祖母宠爱这个外孙女,原也是有意撮合,但二哥却并无此意,大伯娘同姑母更是势同水火,这事儿便不了了之。哪想近日,玉枝得知公主和县主欲要强嫁二哥,心中不胜欢喜,当即找到祖母,表示愿意嫁给二哥,以解如今楚家的燃眉之急。而大伯娘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从前那些上赶着嫁给二哥的人家,如今都忌惮宫里的两位娘娘,根本不敢接二哥这个烫手山芋,虽依旧不愿,却也只能从了。”

“既然如此,那迟小姐?”

想起这个,楚桐就忍不住攥紧了帕子,“还不是我那个好姑母,你说外人怕被连累也就罢了,她可是楚家人,这个时候不说帮忙,竟恨不得立马和二哥撇开干系,因这事儿闹出些动静,怕传入宫里被两位娘娘嫉恨,影响我那姑父和几个表弟的前程,忙地就帮玉枝定了人家。等开了年,男方便会来下定,那男子是连老夫人娘家的侄孙儿,人才样貌倒也不差,只是咱们二哥珠玉在前,她又哪里瞧得上其他凡夫俗子,每日以泪洗面不在话下。”

顿了顿,楚桐歉意地看向阮蓁,“所以,蓁妹妹,玉枝言语无状也是情有可原,任谁摊上这样的事儿都得疯,你就别同她一般见识,勿要将她的话放心里去,好不好?”

其实,阮蓁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这些年的遭遇,早已练就了铁心铜肺,只要不是真刀真枪地伤害她的血肉,她是不会往心里去的,然而谢桐的情却不得不承。

一个人秉性如何,端看他对下位者的态度。

楚桐是国公府,除却姨母和楚洵以外,唯一一个在她落魄时还不曾看不起她的人,这样的朋友值得深交,因道:“好,我答应你便是。真是没想到,表姑母竟如此狠心,再有便是,被如此摆布,玉枝姐她便甘心?”

“她那个霸王性子,你又不是不知,怎会甘心,自然是生死不依,可我那姑母却是狠下了心肠,任她一哭二闹三上吊,愣是不松口,她一个女儿家,父母铁了心要嫁她,她又能怎么办?”

这个世道,女子总是不易,即便是连玉枝这样的,也免不了被抛弃的命运,可她的爹娘即便放弃她,一定也会为她择一个好夫婿。

不像她,从小到大,一针一线,一衣一食,都得靠自己筹谋。

思及此,阮蓁才松懈的心弦又紧绷起来。

她知道,到如今这个地步,她该是要顺其自然,做不成他的妻,便是做他的妹子也不亏,他同样会照应她,但她绞尽脑汁,费尽心思,苦肉计也使了,美人计也用了,机关算尽才走到如今这个局面,要她放手谈何容易?

她不要顺其自然,她偏要强求,不到最后一刻,她阮蓁绝不服输。

只是,眼下楚家似已认定了迟音英,看这架势,不日便要将亲事定下,短短时日,她又要如何见缝插针,方可扭转如今的败局?

阮蓁微微阖眼,陷入了沉思。

不几时,随着爆裂声声,欢呼也跟着此起彼伏。阮蓁掀开眼皮子一看,成百上千的烟火升腾至空中,砰地一声后,炸出漫天的火光。

看着为焰火所填满的夜空,阮蓁眼眸也为之一亮,“桐姐姐,我听连翘说,花灯节那日,咱们府上的公子小姐,都会乘画舫,去夫子庙看烟火大会?”

楚桐道:“是有这么回事。”

所有人皆会去,那楚洵也一定会去。

阮蓁松了一口气,或许,还没有到绝境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