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为他担忧

林子起火之前,她正纵马往楚洵那边赶去,意图给那没有自知之明的女子一个下马威,后来火势既起,林子里的人开始退出,她便一直等在入口,候着心中那一人,然她等啊等,等啊等,等到几乎所有人都已回转,却独独不见那人的踪迹,她心急如焚,怕他身陷火海不能全身而退,正打算集结她的侍卫冲入火中,却不想这时候,他竟然毫发无损地出现了。

她雀跃地迎过去,喜极而泣,然却尴尬顿步,只因他怀里抱着个女子。

自她认识楚洵以来,何曾见他同女子如此亲近?

更遑论,那女子看他的眼神太过绮丽,不清不白。

他们该不会是互相心悦对方罢?

宛平县主最后剜了一眼阮蓁,而后利落转身,对一旁同样面色铁青的连玉枝道:“你去传话与她,就说皇后娘娘怜她受惊,招她前往行宫说话。”

连玉枝并不知宛平县主葫芦里卖什么药,但也明白阮蓁这回讨不着好,她对阮蓁虽然没有深仇大恨,可也着实想给她一些教训,没如何犹豫便应了下来。

楚洵把阮蓁交给了玲珑和莲清,他自己则寻了兰衍去商量事情。

玲珑背着阮蓁往回走,一路上是连声叹气,“小姐,你怎能让表公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抱你?你难道不知,这样会坏了你的名声?”

阮蓁还没说什么,莲清却先替她解释道:“这不是小姐受了伤?”

“可到了人前,总该避讳着些才是,本来小姐就是来相看的。方才还有几位公子差了下人来同我打听小姐,这其中还有一位永安伯府的公子,真真是一表人才,结果给表公子这么一抱,方才我看那位伯府公子,说不出的失望。”

“当真是可惜。”

莲清扶着阮蓁的薄肩,闻言也是一叹,“事已至此,那又能如何?不成便不成吧。小姐这般样貌,国公夫人又存心抬举,还怕嫁不出去?”

玲珑道:“话不是这么说,不只是永安伯府的公子,只怕在场的其他公子,也不会再考虑小姐。”

毕竟,谁会娶一个心里有旁人的女子?

方才小姐看表公子的目光太过炙热,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这其中的情谊。

“嘘,别说了,别叫小姐听了伤心。”

话毕,莲清看了阮蓁一眼,疲惫有之,疼痛有之,却独独没有伤心。

她很奇怪,表公子这一出,等于是堵死了小姐的富贵路,她怎么会不伤心呢?

伤心吗?不过是求仁得仁罢了!

楚洵不是想将她嫁出去?那就由他亲自斩断所有出路,看他还要如何嫁她?

婚事不成,想来姨母也不会着急认她做义女,且这事儿最起码得先知会她爹,再得批八字,选日子,这其中哪一环节不成,最终都成不了事,倒也实在不必上火,且见招拆招就是了。

眼下最紧要的是她的脚伤,得先回帐子找大夫看诊才是。

哪想到,她才刚沐浴好,昌平去请大夫还未回来,连玉枝便马不停蹄来找她不快。

连玉枝竟然来传达皇后的懿旨,道是皇后娘娘听闻她受了惊吓,要招她前去说话以作安抚。

“我这脚上有伤,去不得,还望玉枝表姐帮我向娘娘告罪一声。”

阮蓁心里门清,她算是哪根葱,也值当皇后娘娘如此费心?昨儿个她刚得罪过连玉枝,今儿她就来闹这一出,指不定打算如何整治她,她又岂会巴巴地上当?

哪想不多时,竟然有太监亲自抬了轿子来接她,这太监可不是连玉枝能使唤得动的,而楚洵如今又不在帐子,阮蓁再推脱不得,只能跟着去了行宫。

玲珑及莲清想要一同前往,却被宫人拦了下来,这叫阮蓁心中大感不妙。

是以,当她被迎如栖梧宫的侧殿时,阮蓁面上算是平静,心中却始终绷着一根弦。宫女端上的点心不敢用,看的茶不敢吃一口,尽管经过这一早上的折腾,她早已是饥肠辘辘。

但她方方面面都虑到了,却还是险些中招。

坐下有好半晌后,她觉察出北墙下那铜制镂雕瑞兽香炉飘出来得香味不对劲,甜丝丝的有些熟悉。

垂眸思索片刻,待明白那味道出自何物,登时心中一紧。

竟是依兰花。

从前她在乡下待的庄子,山上便有许多依兰花,当时她在庄子上,生活无以为继时,曾带着玲珑她们,去采来依兰花卖去生药铺子,换去些粮油米面度日。

一来二去,也知晓这依兰花,除却延医治病外,许多旁门左道喜好用它来配置情药。

而阮蓁向来是个把人往坏里看的人——这是有人要害她失了清白!

她不能坐以待毙。

于是,阮蓁捧起黄花梨木几上的茶盏,堪堪靠近唇瓣时,手一松,茶盏打翻的同时,也将茶水溅在她的身上,忙地自圈椅上弹了起来。

其中一个宫女,忙去外头招呼洒扫的宫女进来收拾。另一个宫女又去取了一杯白玉茶盏斟好茶水端过来,脸色是极其的难看,可偏生女子还提一些无理要求。

“这位姐姐,能否借我一身衣裳。”

那宫女不耐烦地皱眉,“我等的衣裳皆有制式,出借小姐,并不合适。”

阮蓁也不含糊,当即从袖袋里取出荷包,掏出几颗金花生来,递与那宫女,“姐姐就当行行好,帮一帮我罢,否则我这个样子,等下见了娘娘,岂不是碍了娘娘的眼。”

那宫女接过金花生,方道:“既你恁般说,我帮你便是。但我可不是为着你这点银钱,不过是怕娘娘等下怪罪我伺候不周罢了。”

阮蓁也并不拆穿,只连声道是。

说罢,红玉带着阮蓁去到后罩房,给了阮蓁一身八成新的夹袄,“你先换着,偏殿离不得人伺候,等会儿你自己过来。”

阮蓁本就有意支走她,好借着这身宫女的衣裳混出行宫去,哪想她竟主动开口,自也是喜不自胜。

却说阮蓁从窗户里望过去,见那宫女走远了,便去后边速速更衣,而后出了房门,游走在栖梧宫内观察地形,忽听西偏殿有呵骂声,便走至窗下偷看,正见一个华美服侍的女子坐在下首,被上首一个富贵雍容的女子骂得抬不起头。

“宛平,你胆子真是越发地大了,竟敢假传本宫的旨意!”

“姑母,你就帮帮我吧!”

“想我崔家女子,哪一个不是聪慧过人,独独有你这么个蠢出升天的,竟然想把人送上龙塌!楚家的表小姐,也是你可以随便动的?打狗还看主人呢!”

龙榻?!

纵然闻到依兰花的那一刻,阮蓁便猜到了有人想要毁她清白,但得知竟是想将她送上龙榻,心中还是一阵恶寒。

众所周知,皇上年过五旬,经年缠绵病榻,说不准何时便要归天,被这样的皇上糟蹋,可真是半点指望也没有。

且听起来,出这个主意的人,竟然是宛平县主。

这个宛平县主,敢伸手管楚洵的事,那一定和楚洵有所牵扯,不知为何,阮蓁想到昨日连玉枝所提及的那个女子。

便是她吗?

阮蓁又靠近了些,双掌抚在窗沿上,踮起脚尖往里看去。恰此时女子抬起头来,叫她看了个真真切切。

只见女子身穿凫靥裘,手捧铜透雕方手炉,生得是明艳大方,体态丰润而微骨,一看就是富贵堆里荣养大的,虽说容色上差了楚洵几许,然门户上却是般配得狠。

只贵则贵矣,却半分不见书卷气,连玉枝不说是个大才女?

阮蓁正狐疑,不想皇后却解了她的惑,“宛平,你说你心悦谁不好,为何偏偏是楚文仲?你明明知道,他心里只有迟音钟,再也装不下其他女子。”

宛平不服气地道:“迟音钟已经死了,早就死在了龟兹,只是他没见着尸首,不愿意承认罢了。他总不能为着个死人守一辈子。再说,他今日能同那个表妹卿卿我我,怎知他来日不会中意旁人,姑母不是常说,世间男子最是喜新厌旧?”

皇后娘娘失了最后一点耐心,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我同你说不清楚,只这人怎么请来的,你便怎么给本宫送回去,这事儿本宫只当不知,你自己也好自为之。”

说罢,皇后站起身,随行的宫女便且跟上,几人这般去了,独留宛平县主主仆在诺大的宫殿。

待过得一阵,那丫鬟见四下无人,便悄悄在宛平县主耳边如此说道:“娘娘叫小姐将阮小姐原封不动地送回去,可阮小姐如今只怕已中了蚀骨香,这可怎么办?”

苏婉抬袖一拭泪,眼中闪过一抹狠厉,“既然姑母不肯帮忙,那便将她送去我大兄帐里,大不了事成之后,予他一个妾位,能做我威远侯府世子的妾室,于她而言已是高攀。”

阮蓁没想到,便是皇后发了话,宛平县主依然要整治她。阮蓁更没想到,楚洵的心上人,竟然是迟音钟,那可是大梁的巾帼,女扮男装参加科举,最终被御笔点了探花,后出使龟兹,故意激怒龟兹国王,最后为龟兹国王所杀,为让大梁师出有名,献祭了自己的性命。自此以后,龟兹这个滋扰大梁边境几百年的外患被斩草除根,如此丰功伟绩,足以留名青史。

这样的一个奇女子,她要如何和她比?

只怕,终其一生,她也得不到他的心了。

阮蓁心里不免怅然,但眼下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得先躲开宛平县主的迫害。

好在,她如今换上了宫女的服饰,行动倒也方便了许多。她最终躲到一处僻静的墙角,连廊和院墙中间,太湖石堆了一座假山,假山下长了一株一人合抱的老桑树,半个树冠皆曝露在院墙外头。

若是能够爬上假山,再从假山去到树冠,再从那树冠下至宫墙上,跃下墙根便可出了栖梧宫。

只阮蓁拖着伤腿,艰难地爬上了假山,把眼上下一丈量,这院墙约有丈高,便是能翻墙跃下,就她如今这个脚伤,只怕不死也要残废,遂歇了心思,打算再往侧门去看看。方才他进来时,前门守了两个小太监,她便是穿了宫女服,想来也是蒙混不过去,不过侧门这种地方,一般是奴仆出入用的,兴许没有把门的也说不准。

恁般想着,阮蓁便往最近的东侧门去,只她才刚提步,便看见几个宫女太监,正一水儿地往这边来,为首的那个,可不正是方才受了她金花生的红玉?

她这般慌里慌张的,带着这许多人来,莫非是宛平县主发现她逃了,追责到红玉头上了?

阮蓁也顾不得脚上的伤,手脚并用从爬上了假山,躲在了桑树繁密的树冠里头。

待得一行人匆匆而过,声音渐止,阮蓁却依旧不敢跳下院墙,她可不想成为瘸子。

江州的谢三郎,便是因着瘸了,原先的未婚妻才悔的婚,不得已他父母亲才向她爹提亲,他这还算是好的,至少还有为他着想的父母。

可她在这个世上,本就无依无靠,若是再瘸了腿,那还有什么指望?

可若是不跳,便要被宛平县主捉去,为她兄长所糟蹋。

向前是残废,向后是玩物,还真是各有各的惨。

阮蓁举棋不定,犹豫着,便在树冠上待了下来。

不曾想,这一待便是一整日。

之后又寻来几波人,阮蓁一直不敢下树,也暗暗期盼着楚洵能来救她,玲珑知道她来了栖梧宫,楚洵要找她并不难。

但直到入夜,楚洵也没有现身。

寒冬腊月,更深露重,凉意直往骨头缝儿里钻,阮蓁忌着脚伤,便想着下去寻间空屋子过夜,敢是柴房也好,总好过歇在树上,指不定这只脚就废了。

哪想这时候,一阵锣声自墙外的传来,一道传来得还有一道尖利的嗓音。

“造.反了!”

“大皇子反了!”

“禁军和大皇子都反了!”

什么?叛军?

阮蓁闻声望去,便看见一个瘦削的太监,一面敲锣一面狂奔在空旷的巷道上,他的身后,不过十丈外,正有身穿玄甲的禁军,整齐划一、浩浩荡荡地追来。

倏然,一只利箭划破长空,直击那蓝领太监的胸口,他捂着汩汩流血的胸口缓缓坠下,死不瞑目的眼睛正巧望向阮蓁所在的方向。

四目相接的刹那,阮蓁一个后仰,险些摔下墙去,待她稍稍坐定,黑压压的叛军已近在眼前。

为首的那个叛军,鹰视狼顾,身材高大,可不正是玉阮蓁有过一面之缘的禁军统领周正荣。

他此刻已将方才那小太监的尸首拎了起来,取下手中佩剑,振臂高呼,“尔等速速投降,否则格杀勿论。”

说罢,他手起刀落,那太监的头便落在地上,还似蹴鞠一般在地面上滚了滚。

那人话音一落,此起彼伏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

这人白日里,便想着杀楚洵,如今他已得逞,那么楚洵现在还好吗?

该不会,也如眼前那个人,身首异处了吧?

为何世上待她好的人,都如此命短?

想起那人白日里对她的不离不弃,阮蓁胸腔不住地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