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者之城,议事大厅内。
沉重的长桌上凌乱地摆放着一大堆珍贵的史料。
亚摩斯焦头烂额地坐在主位,不时从中翻找着什么。明亮的顶灯之下,所有细节都一览无余。
书页微微泛黄,勉强算得上干净整洁,经过时间的沉淀,呈现出一种极为厚重的质感。
当初的大灾难几乎摧毁了所有人类文明,现在他们所拥有的知识大多源于那一座座巨大的城市废墟。
他对古文字并不熟悉,因此读得断断续续,大多数段落只能跳过略读。
这些典籍里记录着旧人类的特征。
他呼出一口气,耐下心来细细寻找。
六千年前,起源星系的异能修炼空前繁荣,几乎每个人都有觉醒异能的可能性。
那时还没有血环石出现,动物也没有变异,连普通人都能去另一颗星球自由旅行。
一本书上写着,六千年前的古人类信仰着特殊的神明,但具体内容却语焉不详。
亚摩斯继续往下翻,然后在先祖的手记里找到一些奇怪的东西——
先祖将当时的皇帝称之为神,他名义上是皇帝的臣子,实际上却像是一个狂信徒。
厚厚几百页日记,每一页都在虔诚而痴迷地赞颂他、拥戴他。
笔迹越来越混乱,像是已经完全失去理智,然而到了最后一页,笔迹反而整齐起来。
他的先祖写道:“神明预言的末日即将到来,但人类不会坐以待毙。祂会庇护着我们,走向浩瀚无垠的宇宙。没有哪个文明会比我们走得更远。”
结合一些古老的传说,亚摩斯迅速理清思路。
也就是说,当时的皇帝提前知晓了大灾难的到来,然后命人制造出大量可供千万人迁徙的行星堡垒。
可惜行星堡垒容量有限,大部分人类只能留下来等死。
不知何时,大厅里多了一位少见的客人——眺望者之城的城主,洛塔。
“你又有什么事?”金发碧眼的美丽女性冷冰冰地吐着字,态度极其不耐烦。
“最近大家都很忙,不要给我增加额外的负担。”
异兽骨炼制的灰白战甲斑驳不堪,带着浓浓的煞气,新鲜的猩红叠加着暗红将它染的面目全非,离得近了,仿佛能听到异兽死亡前的嘶吼与哀鸣。
洛塔确实有理由烦躁,她已经三天没有睡过整觉了,偶尔撑不住小憩一会儿,连梦里都在猎杀异兽。
天灾来临之前,城内必须储存最低限度的食物,身为城主的她要操心很多事情。
沾着血的骨剑被拍在会议桌上,血液迸溅开来,渗入摊开的书籍,还有几滴溅到亚摩斯的眼皮上。
睡眠不足的城主此刻异常暴躁,眼底的乌青彰显着这一点。
亚摩斯就当没看见洛塔的不满,“我在城内发现了两个陌生人,很可能来自帝国,我觉得……塞拉摩的转机似乎要到了。”
“我只相信手里的剑。” 洛塔不置可否。
被抛弃了六千年的人们已经不会再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了,只有亚摩斯还这么天真。
洛塔轻嘲:“如果你真的是为了守望者之城好,为什么不去多杀几头异兽?”
亚摩斯沉默了,他其实预想到了这个结果。
洛塔的反应才是正常的,他们祈求了无数次,可等来的只有失望。
“也许这一次,我们应该试着去相信。”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样的话没什么说服力。
“亚摩斯,收起你的天真,当年留下的是一群没有未来的人,是帝国放弃了我们。”
洛塔理性分析:“你不妨想想,帝国真的愿意拯救一群弃民吗?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他们当年答应过的——如果有能力,就会回来带走所有人。”亚摩斯加重了语气。
“六千年过去了,除了你,谁还记得那个承诺?要是有心,帝国不会现在才出现。”
“与其担忧这个,不如去思考该如何度过下一次异兽觉醒。”洛塔垂下眼帘,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你可能还没收到消息。”她停顿了一下才说:“这次过后,塞拉摩星只会剩下三个主城,绝望者之城已经放弃了。那里彻底变成了一座孤岛。”
祖辈用血肉筑就的避难所被人为的荒废起来,整座城陷入疯狂的失序状态,城主却不管不顾。
其他三城尚且自顾不暇,最多只能给出一点作为人类的悲悯。
亚摩斯的嘴唇颤了颤,喉咙中泛起一丝梗意,“原来这就是夏兰所说的绝望尽头……对不起,我早该发觉的。”
洛塔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半月之前,绝望者之城的城主夏兰默不作声地拜访了其他三个主城。
来到眺望者之城的时候,夏兰在她的窗外站了一夜,直到清晨的霜染白了他的眼睫,才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现在想来,夏兰也许在用这种方法告别。
洛塔脑子里一直紧绷着的弦终于断了,湛蓝的眼眸中仿佛有冰山倾倒。
她提起亚摩斯的领子,冷笑着说:“好一个绝望尽头,你们见面就聊了这些?”
绝望者之城在上一次天灾降临的时候受了重创,异能者十不存一,本就不可能挺过这次天灾。
但这和自己选择放弃是两回事。
夏兰只愿意和亚摩斯交流,亚摩斯本可以阻止他。
亚摩斯没有挣扎,身体僵硬地维持着头颅前倾的姿势,连洛塔什么时候放开了自己都不知道。
洛塔也很后悔,如果那时候多问夏兰一句,或许绝望者之城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亚摩斯喃喃说道:“是我的错……洛塔,代我去一趟绝望者之城,夏兰会见你的。”
“为什么不是你亲自去?”洛塔的眼神仿佛是泛着寒光的利剑。
“洛塔,我必须留在这里确定他们的来历,现在只有你能救他们了。”他完全抛弃一城之主的威严,语气中几乎带上了乞求。
帝国是塞拉摩最后的希望,哪怕只有一丝可能性,他都不能放过。
“见他又有什么用,夏兰能这么做,必然是得到了整个绝望者之城的支持。”洛塔心里并不乐观。
“你只需要告诉他帝国的消息,哪怕只有一半的几率是真的。”
如果能让绝望之人重新燃起斗志,或许谎言也有存在的意义。
洛塔沉默半响,“我答应了,但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夏兰。”城主牵系了太多人的斗志,只是传个消息而已,费不了她多大事。
“洛塔,再多给我几天时间。”
“随你。”她没有停下离开的脚步,“但你要明白,就算他们来自帝国,也很可能只是无意中迷失在此的可怜人。”
亚摩斯苦笑着问:“赌一个可能性也不行吗?”
大门沉闷开启,洛塔冷漠地说:“你要怎么做是你的事,我不会给你提供任何帮助。想想你的主城,别成为和夏兰一样的懦夫。”
次日清晨。
安德莉亚一如往常完成晨祷。
祭司能够依靠祷告累积一些微末的力量,她一直保留着这个习惯。
安德莉亚偏头看向窗外,纯白窗纱把外面的景色保护起来,只能看到各种颜色的模糊色块。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到阿塔哈卡,这里什么都没有,她已经待够了。
她叹了口气,真是由奢入俭难。
正当感到她无聊的时候,克里斯来敲门了。
安德莉亚仔细地整理好衣裙,又为自己施加了一个容光神术,保证自己处于精神焕发的状态。
她打开房门,唇角弯起一个经过千百次训练的完美弧度。圣女最基本的工作就是传播神恩,这个笑容几乎已经刻入她的灵魂。
岑寂抬眸,短暂地失神了一瞬。
少女的眼眸宛如一整块顶级的蓝翡翠,又像宁静海面上流光溢彩的碧色海波,铂金色的长发荧荧地散发着微光,自然地披散在身后。
岑寂感受到一种久违的放松,所有的阴霾一扫而空,只剩下从身到心的宁静。
安德莉亚几乎立刻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晨祷时溢出的黑暗神力还没来得及消散,他的灵魂受到了细微的影响。
岑寂十分平和地说:“我们昨晚还没有商量好对策,您今天可以先待在房间里,我会将一日三餐送上来。”
“那些人……非常疯狂。”岑寂斟酌着语气补充。
城内的居民纷纷聚集在这里,仿佛在参加一个热闹的集会,尚且不清楚是敌是友。
他简直是为了保护债主操碎了心。
然而安德莉亚并不想领情。
她的眉头微蹙,不软不硬地说:“我知道了,但是现在,别挡着门。”
她还想去看热闹呢。
可能是神力对于灵魂的影响还未消散,他很顺从地让开道路。
安德莉亚下到一楼,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满满一厅的人,脆弱的旅店大门岌岌可危,还有人在不断挤进来。
旅馆老板举起手中托盘,高兴地说:“安德莉亚小姐,我刚刚研究了一些新菜式,您来看看符不符合口味。”
安德莉亚的视线瞟过去,味道暂且不提,起码颜色漂亮,香气浓郁。
这人啊,就怕对比。
她突然有点恨铁不成钢,同样是初学者,为什么她的仆从就这么不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