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不必和她废话,这两个丫头惯会骗人,方才还说是贵妃娘娘的妹妹。”衙役见薛含桃还不死心,捂着受伤的手背,满脸恼怒,“一个被主家找上门的逃奴,妄想着脱罪罢了。”
“是啊,大人不要被她糊弄,不若叫我锁了她直接拖出去。”另外一个衙役眼带凶光,完全不把薛含桃拿出来的东西当回事。
这么多银子打点,他不信小吏不动心,偷偷处理一个没有身份的丫头,动动嘴皮子的功夫。
可笑,不赶紧跪地乞求,居然还反告被污蔑,没有脑子的愚民百姓!
他冷笑一声,伸手去夺薛含桃手中的绢帛。
然而,这时一直未曾作声的小吏重重一脚踹在这人身上,大骂,“蠢货!”
有没有身份户籍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拿出堪比黄金的绢帛。
小吏认不出这是圣旨,但他有眼睛识货。
少女手中捧着的绢帛,不仅柔顺轻薄,上还有珠光流动,这样的珍品岂是寻常人可以拥有,随便卖出去不比五十两银子多得多。
他轻蔑地哼声,在银票与绢帛中,选择将绢帛接了过去。
上面有字,写的似乎还不错,小吏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随后大惊失色,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
有龙纹有御称有金印,这分明是一封圣旨!
再看里面的内容,小吏慌得手抖不止,方才他没听错的话,这女子言她的姐姐姐夫为她寻了一桩婚事,而衙役又提到贵妃娘娘,这完全对上了啊。
“来人,快去请县令大人,不,去请府尹怀大人!”
恍惚过后,小吏立刻改变了态度,对着薛含桃和果儿弯腰赔笑,“两位姑娘……娘子,你们先坐下稍作等候,一切由府尹大人定夺。”
“呵!我早就说过,府尹大人肯定不会定我家娘子的罪。反而是你们,等着吧!”果儿怒瞪那两个因为小吏的话而变了脸色的衙役,扶着薛含桃去坐下。
“不,多谢大人的好意,我们还是站着吧,毕竟我等只是民女。”
薛含桃摇摇头,不肯坐下,老老实实地按照规矩来,拉着果儿站到了角落。
换作在丰县,她一个民女状告刘县令的女儿,恐怕连跪着的机会都没有。
身份之别,犹如天堑。很早之前,她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所以,现在的她哪怕有了个贵妃姐姐,也依旧谨小慎微。
哪怕被人看不起,被人嘲笑小家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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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伯翀比都城府尹怀大人来的更早一些。
县衙的人没有敢拦他的,身在天子脚下的都城,掉一块砖都有可能砸到一位贵人,这些人早就练就了一双利眼,看到他如入无人之境般进去,连大气都不敢喘。
尽管他的身后还坠着一只狗。
毛发杂乱的黑狗像是在找什么人,四周都嗅过后,径直朝着大堂奔去。看上去,狗比人着急,但不慌不忙走在前面的是人。
崔伯翀一踏入大堂,目光就捕捉到了角落里的人影,瘦瘦小小的一团,垂着脑袋,任由旁人精明地打量,依旧是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
“足下是谁?”
“呜~”
小吏惊惶的询问和狗叫声一同响起,崔伯翀恍若未闻,朝着角落而去。
“阿凶!”循着声音,薛含桃发现了安然无恙的大黑狗,面带惊喜。下一瞬,她看到来人又变得话都说不利索,“世、世子……”
崔伯翀也在看她,没有情绪的眼神从上而下将她全部扫了一遍,除了神色萎靡了一些,桃肉和桃核都还在。
他收回目光,终于注意到一旁的吏目和衙役,“听说本世子的未婚妻被人指认为流民,你们就把她给抓了?”
“贵人是?”
“崔世子!世子怎么有闲趣到我底下的一个县衙,您若有事吩咐。派个人也就是了。”
都城府尹怀大人听到下面的人急报陛下旨意到了符祥县衙,顾不得疑惑,紧赶慢赶从北城过来,却不料先见到了枢密副使崔世子。
枢密院副使别看带着一个副字,实际上乃是当之无愧的正二品高官,实权在握。他一个从四品的都城府尹,见到人不仅要作揖行礼,还要时刻小心作陪。
崔世子的身份又和常人有些不同,他还是定国公嫡子,皇后的亲侄子,陛下时常挂在嘴边的近臣。
“崔…崔世子!那她真的是贵妃娘娘的妹妹!”小吏忍不住惊呼,两个抓人的衙役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崔伯翀平静地看着这个场面,不出声,只是冲着还在愣神的女子招了招手。
薛含桃乖乖地走到了他的身旁,在阿凶累的把脚搭在她鞋子上时如梦初醒。
所以,是阿凶跑过去找到了世子。
一想到这里,她既感动世子生了她的气还愿意来救她,又很不好意思,为什么总让世子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被衙役推搡后的疼痛在此时忽然变得很清晰,薛含桃鼻子一酸,赶紧低下头不叫人发现。
已经很久没有人对她这么好了,在她危急的关头,一次次地出现。
“这到底怎么回事?”怀大人终于察觉到了场面的怪异,皱着眉头将目光投向颤抖的小吏。
陛下的旨意呢?什么叫真的是贵妃娘娘的妹妹?崔世子和他身边的女子又是?
“他不敢说,我来说。怀大人,今日我和娘子好端端地在家中,突然,他们,就是您手下的人,说我家娘子是流民,要把她抓进牢里。我和我家娘子几番解释,他们还硬是将我们抓来!”果儿气愤不已,把首尾一股脑儿地全说出来,“我家娘子哪里是流民,而是宫中贵妃娘娘的妹妹,娘娘派我到娘子身边服侍,却不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
“之后我一定会和娘娘说明,他们不仅故意抓我们还收了银子,要将娘子掳卖为奴!”
这件事,绝对不能善了。如今终于被果儿抓到了机会,她添油加醋说了一大通,如愿见到怀大人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才算满意。
“掳卖为奴?现在的府衙开始做起这个勾当了吗?”崔伯翀不知道这一点,微微眯眼,轻声笑问怀大人。
怀大人还未从他手下的衙役抓了贵妃妹妹的烂摊子中回神,又被兜头质问,顿时如芒在背。
“世子说笑,府衙重地,怎敢有这样的事发生,我一定彻查清楚,给世子和这位娘子一个交代。”
他看向貌不起眼的小姑娘,心道原来她就是宫中薛贵妃的妹妹,不得了,薛贵妃生下了皇朝唯一的皇子,听说陛下还为她和崔世子赐婚……怪不得,崔世子会出现在这里。
想通之后,怀大人更是冒出了冷汗,今天的事情若是处理不好,不但要狠狠得罪贵妃,而且崔世子也不会放过他。
正在他努力斟酌要如何解决的时候,薛含桃站了出来,很是恭敬郑重地朝他行了一个礼。
“大人,京中有人与我有旧怨,他们应当是收了那人的银子,要害我。”
她说出了一个人名,又将五十两银子的恩怨原原本本道明,末了,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话,“我想在这里状告她,可以吗?”
“诉状,我现在还没有,但很快就会补上。”害怕被拒绝,她忙不迭地又加上一句。
战战兢兢的态度倒真像是毫无依仗,哪怕崔世子就似笑非笑地站在她的身边。
哦,还有一个趾高气扬的贵妃侍女。
都城府尹怀大人陷入了微妙的怀疑中,沉默了片刻反问道,“薛娘子想要怎么对待,呃,掳卖娘子为奴的人?”
“大人,律法中……没有写明吗?”薛含桃默默地想,之前在丰县时,刘金眉诬陷她恐怕已经找不到证据,但如今,算是人证物证俱全,她便能够申冤了吧。
“……自是写了。”怀大人愣了愣,点头。
“那就按照律法处理,那人是县令之女,”崔伯翀淡淡说道,陡然从记忆中翻出一点印象,他意味不明,“丰县的刘县令?”
“嗯!”薛含桃低低应声,然后就觉得崔世子周身的气势好像发生了变化。
变得有些陌生,有些可怕。
“那本账册你看到了,为什么不提出来,陛下召见时又为何不说?”崔伯翀转身,巨大的阴影将女子完全笼罩在内。
一双纯黑的眼瞳定定地望着她,有探究,有疑虑,还有一分微不可查的冷意。
什么账册,怀大人又听不明白了。然而牵扯到丰县,他略略一想,忍不住倏然大惊。
当时才短短两日大水就将堤坝冲垮,朝中不少人包括他就猜测那座堤坝是否有猫腻,丰县不就是,不就是堤坝被冲垮的地方吗?
难道世子赈灾时找到了证据?
“我不是故意看到的。”薛含桃显得很羞愧,那时候方大哥不知道她识字,所以安排她为世子打理书案,她不小心看了两眼,然后就看到了奇怪的内容……夜里睡下时,她才恍然明白那些记录是什么,刘县令修建堤坝的账本!
用到堤坝上的银子少的可怜,所以刘县令一定是贪墨了吧。
她悄悄将这件事记在心里,不想被人察觉,没想到世子早就发现她看到了啊。
“为什么不说?你只要说出来,姓刘的一家都难逃一劫,欺负你的人也会受到惩罚。”
崔伯翀的声音很冷,像是寒冷的北风吹来。
“因为,我相信世子,世子有自己的安排,我不能为了我一个人坏了世子的时机。”
薛含桃看着他越靠越近,紧张兮兮,眼睫毛飞颤,但眼中浓浓的信赖与仰望一直没有变过。
世子现在还没有处置刘县令,肯定是有更大的筹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