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听到这个消息,沈隽才算是高兴起来。
她往炕边一坐,把荷包从腰间拿下来,倒出七娘子赏的银锞子,左手倒右手地把玩,一边道:“那咱们回头不如约个时间,同茯苓阿姐好好谈谈,若是谈成了,咱们这边也能轻松点儿了,阿爹也不用那么辛苦……”
沈昭含笑听着,待她那股兴奋劲儿过去,才轻声问道:“三姐儿,你中午回来那会儿,像是不大高兴,可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闻言,沈隽面上的笑意蓦地一收。
那会儿应当是自己刚从荷香处得知桂香的死讯不久后,情绪上有些迟钝,还没恢复如常。
阿姐一向心细如尘,看出来也正常。
沈隽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露出个笑来,“没事儿,娘子院里的人待我都不错,阿姐你别担心了。”
若是换了平时,她怕是不等对方询问,便自个儿就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儿都说了。
但不知为何,今日所闻之事,她并不想提及。
沈昭何等样人,自然看得出她的情绪,明白她是不想说,心中暗叹一声,微微摇摇头,也没有追问。
只是等姐妹两个躺在被窝里,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沈隽却又睁开了眼睛,毫无睡意。
忙起来的时候还好,没时间也顾不上多想,可到了夜深人静时分,她便忍不住想起荷香的话。
想起对方提起那件事儿的时候,不甚在意的语气。
不知为何,心上像是压了块儿石头,沉得她有些透不过起来。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外头隐约传来公鸡鸣叫声,她才迟钝地醒过神来,原来已是一夜过去了。
披着衣服坐起身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拍了拍脸,径自起身洗漱。
……
一直忙到正月初八,杜妈妈并两个女儿才终于轮到休息一日。
母女三人本不是同一天休息,但为了方便,便各自找相熟的人换了换,这才凑到了一日。
天还未亮,倒座房里就亮起了光,传出洗漱的动静。
毕竟是过年回家,杜妈妈难得换了身新衣裳,仔仔细细地把头发梳成髻,上头插了根银簪子,腕上也戴了个镯子。
小姐妹俩也换下府里下人的衣裳,穿上阿娘为她们准备的新衣。
沈隽的是一条青布裙儿,鹅黄色上裳,梳了两个小辫,戴上七娘子上回新赏的绢花,再加上这段时日养得好,皮肤白了些,脸颊上也多了点儿肉。
俏生生往那儿一站,灵动得紧。
沈昭穿的也是一样的衣裙,只是上袄的颜色不同,是鲜亮的银红色。
这件衣裳上身的时候,她还不自觉怔了怔,摩挲着袖口半晌没说话。
自打前世那时开始,约莫是那人死讯传来后,容府上下为他服丧,自己这个姨娘自然也一样,再没穿过这般鲜亮的颜色。
重生回到年少时,身上也总是穿着黯淡的青色或灰色衣裳,时间久了也习惯了。
今个儿看到这身新衣裳的时候,她反倒有些没回过神来。
“阿姐?”
一只小手在自己眼前摆了摆,沈昭回过神来,抬头对上妹妹略带担忧的视线,不禁笑了笑,“没事,走吧。”
杜妈妈早在门外等她们,见两个女儿都穿了新衣裳出来,上下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点点头,赞了句好看。
许是因为过年,杜妈妈难得提前雇了辆青布车,母女三人从角门出去,等了没一会儿车就到了。
坐进车内,风都被挡在了外头,但外头热闹的动静却还是传了进来,沈隽用手支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渐渐昏昏欲睡起来。
沈昭见状,赶忙把她身子扶正,让她的脑袋靠在自己肩上,好叫妹妹睡得舒服些。
坐在对面的杜妈妈瞧见这一幕,不由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你就惯着她吧……”
沈昭抿了唇笑。
颠颠簸簸着,沈隽还在半梦半醒间,青布车缓缓停了下来,庄子到了。
她被阿姐叫醒,揉了揉眼睛,背着自己的小包袱下车,看着杜妈妈跟车夫结车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半晌,杜妈妈挎着包袱过来,“走吧!”
说罢就带头往庄子里边走去,姐妹俩在后头跟上。
没走几步,就在前头碰上了沈父,身边跟着沈庆和两个邻居,正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外走。
大黄也跟在旁边,大黄不知道从哪儿蹭了一身土,此时正绕着他们跑得欢畅。
看到她们母女几个,沈父下意识露出笑容,其中一个邻居见状,也忍不住笑着打趣起来:“知道你们几个要来,庄头每日都来门口等着,今儿可算是没白等。”
杜妈妈听着心情颇好,同对方闲聊了几句,这才带着一家子回去。
等回到屋里安顿好,沈父看着两个女儿结伴出去,这才压低了声音同老妻打听起来:“三姐儿怎么瞧着没什么精神?这些日子累着了?”
一说起这事儿,杜妈妈也纳闷,停下叠包袱皮的动作,“我也琢磨这事儿呢,她这几天是不大对劲,平时看着跟从前差不多,可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动不动就发起呆来,我跟她阿姐一问就说没事儿。”
沈父闻言,心中越发疑惑起来,这一看就是有事儿啊。
想着想着,他干脆拄着拐杖往外走去,“我去找昭姐儿打听打听,饭菜不急着做,等我回来做。”
“不用你说,我本来也没打算做……”
杜妈妈翻了个白眼,嘀咕了一句,继续手里的活儿。
外头,沈父没走几步就瞧见了沈昭。
她手里拿着个小扫帚,正低头扫着院子里头那个小石磨上的落叶和灰,打算过两天做点豆腐吃,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她不由转过头,“阿爹?”
沈父哎了一声,左右看看,“三姐儿呢?”
“她说想去外头转转。”
沈父顿了顿,心道这外头天寒地冻的,庄子里除了叶子都落光的枯树之外什么都没有,也不知道有啥好转的。
他心中纳罕,转念间便同大女儿打听起来:“昭姐儿,你可知道你妹妹怎的了?”
沈昭无奈摇头,只道自己也问过了,但对方只推说无事。
话音落下,父女二人齐齐陷入沉思。
饭后,借着蜂窝煤的话题,沈父把沈隽带到囤放的偏屋,问起相关的事来。
沈隽才打起精神来,认真听完之后,便同他商量起后续的打算,还有自己的考虑。
说到后面,她不由笑起来,道:“等到那时候,您就能轻松不少了。”
见此时气氛正好,沈父配合地笑了笑,之后才斟酌着开了口,问起她先前是怎么了,“可是当差的时候受了什么委屈?”
沈隽下意识想说没事,但对上对方关切的眼神。
里面没有催促,只有宽容和温和,将要说出口的话便停在了嘴边。
好半晌后,她才慢慢地开了口,把桂香的事说了。
她蹲在地上,低着头,一只手拿着不知从哪儿折来的树枝,无意识地在地上划来划去,“阿爹,这样是不是很虚伪,也有些……不知所谓,她明明害得我差点没命,可我听到她的死讯,第一反应不是解气,而是害怕……”
说到这里,她不由顿住,不知道该怎么说。
就在这时,她忽地感到头一重,感觉到脑袋被轻轻摸了摸。
同时,沈父温和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我明白,我明白,我们三姐儿是个好孩子,这不是你的错。”
沈隽的手忽地颤了颤,眼眶微热,强行忍住了想要揉眼睛的冲动。
沈父自然察觉到了女儿的情绪,他继续道:“你还是个孩子,听到这种事,会这么想才是寻常的,你这个岁数要是就能见惯生死,那才不对劲了,阿爹头一回听说商队死了人的时候都二十多了,晚上还不是怕得睡不好觉?”
拿出自个儿举完例子,他看着女儿,耐心地道:“总之,三姐儿,你难受是正常的,到了这个时候,你不单单是为了这个人,而是为了一条性命。”
“这已经跟她是谁关系不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