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用饭时,杜妈妈正要将主桌让给徐家一行人,自己带着家人去厨房吃,老太太却再三推脱,直言一块儿吃便是。
老太太直视着她,语气虽温和,其中却带着几分不容置喙:“我们只是过路的客人,哪有让主人家没地落脚的道理?”
杜妈妈想说不用,可迎上对方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弱了气势,不知不觉就点头应下。
等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坐在饭桌旁了。
她心里忍不住的纳闷,这老太太瞧着慈眉善目的,怎的说起话来比自家老爷还管用的样子……
平头百姓家里,自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若是只有自家这几个人,这会儿早就一边吃饭一边闲聊起来了。
但杜妈妈一家都是做人奴婢的,自然知晓主子们的规矩,因而已用了半晌饭,桌上硬是没一个人说话,只有碗筷偶尔相碰的轻响。
沈隽安静地捧着碗吃饭,只夹自己面前摆着的那两盘菜,正好是油渣炒菘菜和咸菜。
咸菜是沈父的手艺,咸得发齁,吃一口,就得连吃好几口饭才能把那股咸味勉强压下去。
不过约莫是来了客人的缘故,杜妈妈今个儿没躲懒,桌上的菜都是她亲手炒的,这盘油渣炒菘菜就很不错,油脂的香味混合着菘菜的清甜,味道极好,尤为下饭。
沈隽大致扫了眼桌上其他的菜,说多丰盛,倒也算不上,只不过自家平时吃的好一些。
杜妈妈也没有打肿脸充胖子,为了过路的客人就去杀鸡割肉,这一桌菜多半都是用自家现成的食材做的。
她作为林家的老人,在如今还没被李氏手下的人取代大厨房管事的位置,手上的本事是关键。
没看那位姓徐的小郎君也吃得很香吗?
饭后,沈昭泡了几碗粗茶端上来,轻声介绍了几句:“这是自家晒的茶,加了点儿金银花,也不知贵客喝不喝得惯……”
徐瑾端起茶,抿了一口,含笑赞道:“里面怕不只是加了金银花吧,好似还有银丹草的香气,小娘子好巧的心思。”[注1]
沈昭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旁边的徐令章闻言好奇,本来不渴,但也没忍住端起来喝了一口。
小脸随即便皱成一团,但还是咽了下去。
正在一旁收拾碗筷的沈隽瞥见,不由想笑,心道这么浅淡的药味都要皱眉,徐小郎君平日里怕是极为讨厌喝药了。
不过心里这么想归这么想,她面上还是一副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模样,老老实实干活儿。
徐瑾看到小孙子的模样,心中无奈。
这小子,明知自己受不得草药的味道,却偏偏好奇心重,非要尝上一口,早晚要在这上跌一跤。
喝罢一盏茶,也修整完毕,徐家一行人留下谢礼,同杜妈妈等告辞,离开庄子。
没发生什么交谈之下发现明珠蒙尘非要给她赎身的剧情。
好在沈隽本来也没有报这种不切实际的荒谬念头,就算穿越了,她也没觉得自己是主角。
另一边,杜妈妈两口子把客人送上马车,好不容易等他们的身影消失,杜妈妈就拽着沈父赶回家里。
“快看看,给了多少?”
因给的是个荷包,当时便没好意思直接打开来看,这一路上可把杜妈妈急坏了。
沈昭打开瞧了一眼,不由愣了愣。
杜妈妈见状更急了,“到底多少?”
说罢不等她回答,便自个儿动手把钱袋抢了过来,低头一看,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天娘嘞!这少说有十两银子吧?!”
在旁边上蹿下跳也没看到的沈隽闻言也呆了一下。
十两!寻常百姓家怕是一年到头都攒不下这么多吧?
上回七娘子赏她的那个海棠花的银锞子,好像是一分的,自己还不是宝贵得跟什么似的,生怕被阿娘发现收走。
一旁,杜妈妈把荷包里的碎银子倒出来数了数,顿时眉开眼笑,“这老太太还真是大方,竟有十一两,我就说不亏吧,这些够咱家嚼用好长些日子了。”
说到这儿,她忽地看向沈隽:“对了,有了这些银子,你那差事……”
“阿娘!”
沈隽瞬间反应过来,“您答应了我!”
“……算了。”
杜妈妈撇了撇嘴,飞快把钱袋收好,还忍不住的嘀咕:“给你活动个好差事还不愿意,活像是我这个当娘的要害你似的……”
沈隽不得不上前抱着她的胳膊撒了几声娇,才勉强哄好。
倒是把自己累个够呛。
……
下晌,天气更暖和了些,沈家院门紧闭,连墙上落了只麻雀都要被杜妈妈赶走。
一家人除了沈庆都在,正忙活着捏新的蜂窝煤。
沈父准备材料,沈隽负责配比,杜妈妈和沈昭两个则负责捏,每个人手上都黑乎乎的。
不过想到这东西回头能卖钱,就连最能躲懒的杜妈妈也没说不干,还越干身上越有劲儿。
想说服他们并不难,只需要说这东西能赚钱就行了。
沈隽忙得满头是汗,正举着袖子擦了擦,旁边就传来自家阿娘的声音:“你这东西怎么叫了个蜂窝炭,像归像,就是听着渗人。”
沈隽动作一顿,扭过头看过去,“那您说叫什么好?”
她管这叫蜂窝煤也是前世带来的习惯。
杜妈妈打量着旁边刚做好的,想也不想便道:“南方那边的藕你们都见过吧,也都是些窟窿眼儿,倒不如叫藕炭,听着还好听。”
她话音刚落,沈昭便摇摇头,“您都说了,那是南方的,咱们这儿是北地,别说吃了,就连见过莲藕的人也不多,若是叫藕炭,怕是大多数人都想不出这是个什么模样呢。”
“好像也是这个理……”
杜妈妈啧了一声,上上下下看了一圈,“那你说叫什么?”
“不如叫窝炭?”
这是在一旁听了一会儿的沈父。
“我还窝头呢。”杜妈妈想也不想就给否了。
他们在商量名字的时候,沈隽一声不吭地继续配比,一边在心里琢磨。
自家这小打小闹的生意应当惹不来多少注意,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自家这身份,可以说是底层中的底层,若是真有那不讲究的,连这么小的生意都要夺了去呢?
应当找个靠谱合适的合作者,但不考虑和林府相干的人,以免暴露自己,也不考虑和地位超出太多的人,双方地位太过不平等,那便不能叫合作,一切都建立在对方的良心和人品上,若有不慎,自家这样的小虾米转眼就会被吞食。
一家人忙了一天,把家里现成的石炭都碾碎都做了,成品在柴房挤挤挨挨地摆了一地。
都累得浑身乏力,连晚饭都只是凑合吃了几嘴,随即就上炕歇着了。
不多几时,一墙之隔便传来了杜妈妈如雷的喊声。
沈隽翻了个身,面朝墙壁,还在琢磨着白日里那个问题。
“睡不着?”
身边忽然响起沈昭带着关切的声音。
沈隽闻言便又翻了个身,面朝对方,迟疑着开口,“阿姐……我是说如果啊……”
她三言两语把那个困惑简单描述了一遍。
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在已经察觉到阿姐似乎也不同寻常的情况下,她可不会傻到非要自己想辙,跟没长嘴似的不向对方求助。
“这事儿吗……”
她话音落下,沈昭慢慢拥着被子坐起来,面露思索之色,没有笑她异想天开,杞人忧天,还没正式开始做生意,就考虑起之后的事来。
见状,沈隽也跟着坐起,凑到她身边。
沈昭下意识把被子往妹妹那边拉了拉,姐妹俩依偎在一处,说话的声音极轻,只有对方能听见。
“所以咱们得找个经商的人合作,但这人的生意不能太大,性情要稳妥,人品要过得去,最好是能让对方误会这是林家某一位主子的生意,咱们只是代为出面的下人……”
沈隽眼睛微亮,连连点头:“可咱们上哪儿去找这么个人呢?”
沈昭眉头微拧片刻,才慢慢开口道:“我这几日膝盖有些疼,等回头你有空的时候,找时间出府去趟回春堂,找白郎中替我拿几贴膏药,顺道同他打听打听,他家长女如今是不是还在跟着王家商队跑商?”
沈隽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能想出一个人选来,忙点点头,“阿姐放心,等明儿回去我就去。”
翌日,母女三人刚回府,还没来得及歇会儿,杜妈妈就带着沈昭去了厨房干活儿。
趁着日头还未落下,沈隽抓紧时间从西角门出去,循着记忆中的方位,直奔东街的回春堂。
心中记着要紧事儿,连街边的热闹也没顾得上看,也不知那处围着一群人在做什么。
也是她运气好,回春堂今个儿的坐堂大夫正好是白郎中。
对方正好送走刚抓完药的病人,一转眼就瞧见了这个前段时间自己费了老劲大劲儿才救回来的小娘子。
一时吃惊下,他不由瞪大了眼睛,捋着胡子的动作也停住了。
“沈小娘子怎的来了,可是身上又有什么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