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翌日,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屋内,微尘跳跃在光里,沈隽慢慢睁开眼睛,渐渐从梦中醒来。
身边的人已经不见了,只留一丝余温。
她晃了晃脑袋,把残存的睡意倒出去,想到上回来的时候做的那些蜂窝煤,精神顿时一阵,动作利落地爬了起来。
洗漱时低头往盆里看了一眼,从水中瞥见自己的倒影,同一开始相比,整个人的脸色好看了许多,添了几分红润,干燥枯黄的头发也多了点光泽。
她往手上沾了点水,三下五除二把头发梳成两个小揪揪,用绳子扎起来,又是个干净整洁的小娘子了。
洗漱后的水也没浪费,端起盆把这些水洒在屋内的地面上,把灰尘压了压,这才拿起墙角的扫帚扫地。
地上还有昨个儿杜妈妈在这儿嗑瓜子留下的瓜子皮,还有从外头带进来的枯树叶等等。
扫了好一会儿才扫干净。
刚把这些垃圾拢起来,准备去外头找簸箕的时候,杜妈妈掀帘子进来,瞧见眼前情形不由得“呦”了一声,诧异地道:“今个儿日头打西边儿出来了?竟瞧见你没赖在炕上多睡会儿?”
“阿娘!”
沈隽不乐意了,“我平日里也不赖床啊,您可别平白无故诬赖我啊。”
“啧啧啧,平白无故……”
杜妈妈闻言便啧啧出声,“果然是认过字的小娘子,瞧瞧这都能说四个字儿的词儿了。”
说罢,不等沈隽再说什么,就往她背上拍了一把:“行了,别忙活了,这会儿扫干净等会儿又造脏了,堂屋里炉子上给你留了早饭,赶紧去吃了,你阿爹刚还想叫你呢,说是你上回做的那些泥团子好了。”
一听这话,沈隽倏地眼睛一亮,早饭也顾不得吃了,把扫帚往杜妈妈手中一塞。
“我先去找阿爹!”
话音与帘子差不多同一时间落下。
倒是给杜妈妈弄得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半晌才无语地摇摇头,“这个急性子……”
另一边,沈隽一路小跑,一眼就瞧见了正在院内墙角下弯着腰拾掇杂物的沈父。
“阿爹!”
沈父闻声抬头,笑着同她招招手:“三姐儿醒了?吃过朝食了没有?”
“还没呢。”沈隽三步并作两步过来,好奇地打量眼前这堆东西,一眼看过去,好多都是自己不认识的,不过看造型,大约能猜出几分,估计都是沈父做木工的时候所用到的工具。
见她这模样,沈父就猜到她的心思了。
他扶着墙站直身子,拍拍手上沾的土,笑问:“是来看你上回做的那些东西的吧?”
沈隽立马顾不上观察那些木工工具了,连连点头:“嗯嗯!”
闻言,沈父拿起拐杖抬步往前头走去,并示意女儿跟上自己,一边走一边道:“前两天飘了点儿小雪,你不是说不能受潮吗,我就给它们挪到屋里了,昨个儿也没顾得上同你说。”
话音刚落,父女俩边来到最边上的那间放柴火和杂物的小屋子门前。
沈父抬手指了指角落,“都在那儿了,你去瞧瞧,还成不成?”
沈隽已经看到了,顾不上说什么,只匆匆“嗯”了一声,便迈过门槛走进去。
走到墙角处的那堆东西前,她停下步子蹲下,先大致打量了一遍,而后也不嫌上头灰大,一个个用手拿起来细看。
或许是因为上次的配料比例不算太标准,这一批成品的整体颜色相对较浅,粘合度也差了点,拿起来的时候,边角处会簌簌往下掉渣,被垒在下面的还有三四个已经碎成了几块。
但饶是如此,沈隽心中也没有半点儿失落,反而满是欣喜。
要知道她只是用在网上看来的配方头一次做,能有这个成品率已经不错了,碎几个也不是什么大事。
额边的碎发因为她低头的动作落下来几缕,她下意识抬手往耳后一捋,却不防在脸上留下一抹灰痕。
不过她半点儿没察觉,还举着手中的蜂窝煤对沈父笑得灿烂,“阿爹!好像成功了,咱们找个地方去烧了试试吧?”
见闺女这么高兴,沈父自无不可,乐呵呵地点头,“行啊,我去给你找个陶盆。”
他本想放在屋里烧,但杜妈妈还记得石炭这玩意儿烧起来的烟气,强烈反对,于是试烧的地方就这么被定在了院里的空地处。
这一番动静,把正在灶上忙活的沈昭也引了过来。
沈庆那边则因为快到过年,铺子里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原本的休息自然也被取消了,这回没能回来,只能遗憾错过了。
空地处,沈父负责点火,还顺道拿了些碎木屑和干柴放在那块蜂窝煤周围,用来助燃。
沈昭把满脸兴奋和期待的妹妹拉过来,看着她脸上那道灰痕哭笑不得。
一边用帕子给她细细擦干净,一边小声嘀咕:“当真成了只狸奴……”
沈隽没仔细听,全部视线都落在不远处,专注地盯着。
没过多久,几人都看到盆里的煤块在周围的火焰中慢慢燃了起来。
周围一时没人说话,只有干柴燃烧时发出的哔剥声响。
或许是从没想过这用泥巴和煤渣团起来的怪东西居然当真能烧起来,杜妈妈微微张着嘴,脸上满是讶然,好半晌才找回自个儿的声音:“这……这东西……”
沈父和沈昭的惊讶程度也差不多。
一个以为自己只是配合自家闺女的胡闹,一个虽说有准备但实则也没抱多大希望。
此时此刻瞧见眼前情景,可不都吃了一惊。
只有沈隽是单纯的开心,双眼弯成新月,用力扯了扯沈昭的袖子,“快看!阿姐你瞧见了吗?!”
沈昭被她拉得回过神来,慢慢点了点头,喃喃道:“瞧见了……”
就在这时,杜妈妈的声音再次从旁边传来,带着几分惊诧意外,“这东西烧起来怎的没烟气?”
其他人连忙往前走了几步,仔细盯着瞧了又瞧。
沈隽双手背在后面,故意咳了两声,“也不是完全没有,只是相比原来石炭烧起来的烟气小得多。”
杜妈妈已经蹲在了炭盆前头,闻言头也不回地道:“照你这么说,这玩意儿跟主子们用的银丝炭都差不了多少了,就是不知道火怎么样,旺不旺,能不能塞炉子里做饭……”
“试试不就知道了?”
沈隽“唔”了一声,“不过咱家现在的炉子可能没那么好用。”
她话音刚落,沈昭便把视线调转过来,她如今已经有些了解自家妹妹说话的方式了,这话的意思明面上是说家里如今的炉子不好用,底下的意思应当就是……
“难不成你会做配套的炉子不成?”
沈昭的话尚未出口,杜妈妈抢先一步问。
沈隽:“……”
意识到自己要是一次性拿出来太多就要露馅儿了,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这我哪儿知道去,不过可以试试……”
“我就说嘛。”
杜妈妈摇摇头,“你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又不是那天上掉下来的天仙,啥都知道,啥都会做。”
她嘀嘀咕咕了一阵,也不跟女儿多说,难得自个儿动手,去柴房角落里自个儿拣了几块蜂窝煤,带到屋里去,准备中午的饭就拿这个烧。
沈父也跟上去帮忙。
他们俩走了,沈隽却没动,走到炭盆跟前蹲下,安静地看着里面的炭继续燃烧。
半晌后,她找了根细枝,心不在焉地拨弄着里头的灰烬,一边在心里头琢磨下次配比的时候该怎么改进,又该怎么说服阿爹帮忙做个适合烧蜂窝煤的炉子,还是等到阿兄回来再说……
沈昭就陪在她身边,没有出声打扰。
姐妹俩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守在炭盆边上,各想各的心事,阳光落在身上,带来阵阵暖意。
就在这时,相隔不远的院墙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片刻后,一道男声响起,“可有人在?我家主人从此处经过,不知可否进来讨碗水喝?”
这动静不仅姐妹俩听见,就连屋内的杜妈妈与沈父也听见了,不多几时便掀帘子走出来。
在他们俩往外去的时候,沈隽立马站起来,一脚踩上炭盆旁那块儿还没来得及放进去烧的蜂窝煤。
几脚碾下去,方才的整块儿顿时碎成了一堆。
沈昭在旁边看得分明,没问为什么,只拿起细枝帮忙把盆里那块烧了小半的戳碎,直到看不出原来的样子才停手。
几乎是她们俩刚停下动作,不远处便传来一阵动静,姐妹俩抬头看过去。
只见沈父和杜妈妈领着几个人朝这边走过来。
打头的是个老太太,鬓生华发,整整齐齐地梳成个髻,上头只插了根通透温润的白玉簪。
虽衣着简朴,一身靛青直缀,可不管是从通身的气场还是神态,都看得出来不是什么普通人。
她左手边跟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郎君,生得唇红齿白,眼神清澈,正好奇地四处打量。
右后方则是一位身形高大的年轻男子,身着方便活动的窄袖骑装,腰间佩刀,步伐沉稳,对前方二人隐约呈保护姿态。